《学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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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车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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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眼看要落网,一把抱住我的胳膊: 
  “师哥,快救命——有个坏胖球追求我!” 
  她把追说成追求,众人都笑得肚子疼。 
  下午六点钟,我和嘉园来到和平路玫瑰酒吧。客人才上五成。寻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了火腿奶酪三明治、生菜沙拉和牛尾汤,两个人边吃边聊。起初因为有心事,不时地看时间。渐渐地随着音乐的侵袭,紧张度下降或者说疲惫了。望着嘉园的美丽身姿和灿烂笑容,心说,如果没有什么人来约会,该多好,肯定会度过一个非常愉快的夜晚。 
  嘉园谈起她的投资公司。原来中国对外资投资金融业目前还有一定的限制。当然随着入世后中国许诺的进程安排,这些限制将来都会被一一突破。而有眼光的外商不想再等几年才涌进,怕那时候竞争激烈,抢滩失败,就想提前进场。为此,他们就需要在大陆寻找合适的代理人,先下手为强。 
  “于是,你很荣幸地被选中了?” 
  “是这样。” 
  “这样不好!为什么要选你呢?” 
  “怎么了,我很差吗?” 
  “你这么漂亮,又这么能干,会打击多少男人的自信心——哪怕是比较优秀的男人。我担心没有哪个男士敢爱你了!” 
  她咯咯笑:“你可真会拍马!”歪头问:“你把这些身外的东西看得很重吗?” 
  “我不想看重。问题是别人会怎么看?” 
  “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哪怕他是个扫大街的……” 
  “那我明天改行去扫大街吧?” 
  “好啊,我帮你倒垃圾。” 
  “那可真是患难夫妻了!” 
  “呸,谁和你是夫妻!” 
  七点四十五分,手机响了。是那个人的,问我是否到了,在几号桌。我告诉了他。嘉园起身说,那我先躲一会儿。我交代,别走远,瞅着我,万一情况不对,好火力支援。她说: 
  “不就是打110吗?我会。” 
  她拍了一下我的肩,像学车时那样,说了句“加油”。我目送着她:Levi s牛仔裤紧裹着她修长健美的腿,走起来丰臀扭动,性感得无可救药。一个侍者眼盯着她的背影,撞到桌角上,把盘中的饮料杯扣到一个比沈殿霞还大一号的女人怀里,立即响起一声夸张的杀猪般的叫喊。 
  33   
  33忏悔(1)   
  等酒吧安静下来,一个坐轮椅的男人进门了。他五十多岁,脸色苍白,目光散乱,一身整洁的灰西装佩蓝格子领带。给人的感觉,这套名牌衣服要比主人本身精神得多。推轮椅的女子看样子至少比他要小十岁。她个头不高,皮肤黝黑,肌肉结实,衣着普通且旧,当属保姆佣人之类。男人向趋前的侍者说了句什么,就打发女佣出去。自己转动轮椅,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我的十号桌前。 
  “请问是乔记者吗?” 
  “我是。”我站起来。吩咐侍者拿开椅子,给他的轮椅腾空儿。 
  他点了一客绿茶。侍者收拾刚才嘉园用过的餐具。他不安地扫一眼:“刚才有朋友陪你?” 
  “一起学车的哥们,”我说。“有事先走了。” 
  他“哦”了声,不再言语。侍者送茶来:“先生请用!”他礼貌而干涩地说:“谢谢!”我还在打量他:他腹部肥胖,胳膊绵软,一双小而灵巧的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显露出内心的某种紧张。 
  “你很神秘。”我说。“不过今天终于露面了。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呢?” 
  “我会告诉你一些真实的情况。”他端起茶呷了一口,大概烫了舌尖,忙不迭地放下杯子。“世上的事很多都是假相,甚至包括文字记载的历史。” 
  “哦?” 
  “举个例子,就说抗日战争吧:早年的教科书,从不提国民党抗战,只说它不战而逃。这些年才上了书,还有电影电视。年轻人才知道,哦,原来国民党也曾抗过日,有的还很勇猛惨烈,譬如台儿庄大战……这扯得远了。我的意思是,说出真相并不容易,这需要时间,需要勇气。对于我来讲,也是这样子。” 
  “请讲吧!” 
  “我知道你在学车。五年前,我也是夏季学的车。我工作忙,很少能抽时间过去练。我是个医生,我也不能抛下我的病人专心练车。不过我和教练混得还不错,别的学员送他茶叶香烟之类,我送他营养药。教练姓沙,是个回民。” 
  “那你怎么拿的本儿?” 
  “我正要说这事儿。我拿了,而且是一次考出来的。当然,我找了人。你能想到是谁吗?” 
  我摇摇头。 
  “就是眼下教你学车的段教练。” 
  我吃了一惊! 
  “那时候段还是车管所考试科的考官。我经沙教练介绍,考试前一天找到他,请他吃了顿便饭,分手时送他一条中华烟和一大盒西洋参含片。他略一推辞,就收下了。第二天上午考桩时,考官不是他,是个年轻人。我有点儿紧张,第一次没过去,第二次车镜也压线了。移库时还撞了中杆。但年轻考官仿佛没看见,就这样写了合格。事后我明白,段考官给他打过招呼了。” 
  “说说路考吧。” 
  “路考是段考官了。我按说不该紧张,但我练得确实太少了,起步熄火,超车不打转向灯……反正什么毛病都犯了。不过考官只说了声,拿证后好好练练,就让我过关了。 
  “拿到驾照后,我接着买了车。抽空晚上练练,有时上班也开着,感觉真是有提高。一天中午,我们这批学员中年纪较大的一位,打电话给我说,别的车的学员都请教练吃饭了,只咱们这辆车没有,显得多不好,咱们补上吧?这人是某单位的处长,可以吃饭签单,有点小权力。我说,好啊!于是约定三号晚上全体学员请沙教练吃饭。吃过饭女学员回家了,我们几个男的,在处长的建议下,又请教练去一家比较高档的夜总会唱歌。沙教练可能出于联络感情的需要,打电话把段考官也叫去了。在夜总会唱歌时,又上了果盘、小吃和十几瓶啤酒。十一点多钟,从夜总会出来,发现天下了小雨。我开车回家,在长江路上,撞了你女朋友……” 
  他瞅我一眼,眼神里有一种惧怕,仿佛闯了祸等待老师发火的孩子。 
  “那天你喝了多少酒?”我心平气和地问,也奇怪自己怎么会如此冷静。也许是因我早有预感这人就是真正的肇事者?或者看他成了残疾人,心生怜悯了?我说不清。 
  “只喝了几杯啤酒,感觉还可以。” 
  “醉汉从来都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我冷笑。 
  “也可能吧。”他端起茶杯,想喝来,又不知所措地停在嘴边。“当时你女朋友突然横穿马路。我一紧张,我以为我踩刹车了,其实踩到了油门上……” 
  “你把刹车当油门!妈的,你怎么学的车?”我终于搂不住火恶声骂,怒视着医生,恨不能上前抽他。他手一抖,茶水泼了一西装。他避开我的目光,脸红一块紫一块。 
  我把餐巾纸递过去,他带着明显讨好的笑容接了,草草擦了擦胸襟上的水渍。 
  “接着说吧。” 
  “我开车逃到自家楼下,整个人都瘫了。脑子里恍恍惚惚,半路上发生的一幕像是场噩梦似的。挣扎着下了车,瞧见撞坏的车前灯,我才明白不是梦,刚才我确实撞了人。——我最恨的就是段永杰!”医生脸上现出气愤的红晕,声音也提高了。“他要是坚持原则,不让我通过,我再学一期,学扎实了才拿本儿,怎么可能出事呢!”   
  33忏悔(2)   
  “他是可恨。不过,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当然有。说到底还是我给他送礼、求他办事。”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唉,不是社会上都时兴这样嘛!” 
  我陷入沉思。害了娜娜的好像不简单是段永杰和医生了,还有一种可怕的无处不在的东西。 
  “告诉我,那个顶罪的年轻人是怎么出现的?” 
  “我当时刚结了婚——是二婚。她年轻漂亮,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让她因为我的所作所为而痛苦,就找了公安上的一个朋友帮忙。这主意是他帮我出的。” 
  “他的名字?”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罚你就罚我吧!”他呜咽着说。 
  我望着他痛哭流涕的脸、残伤的腿。我还能罚他什么呢?命运已经惩罚过他了。让他再次揭开的伤疤又流出血来,我也只能自己忍受了。 
  “我见过你痛不欲生的样子。在病房里陪女友时你显得很乐观,脸上带着笑,劝慰她坚强、坚强!可你出了病房,精神就像是垮了:我好几回发现你躲到病区花园里捶着树干痛哭。我不止一次想走过去,向你坦承一切,求你宽恕我。不过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承担的后果,又打消了念头。我太自私了!……几年来,我时常做噩梦。被人撞伤了以后,反倒有一种轻松:因为上帝替你报复我了。”他抓着自己花白稀薄的头发。“过去我的头发又黑又密,同事都说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你看看它,这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就变成这样子了。” 
  “好了,尽管我非常恨你,不过,我不会动你一指头。相反我还要感谢你:有勇气给我打电话,有勇气向我承认过失。” 
  医生感动得连连点头,下手去怀里掏,结果掏出一叠钞票来:“这是一万八千块钱,算是对你精神痛苦的一点儿补偿,请务必收下。”他见我沉默,又笑道:“钱是少了点。不过我敢保证,没有一张假币——我刚从ATM机上取的。”看来他想幽默一下,结果发觉我并没有笑。他像个蹩脚相声演员似的,脸色变得很尴尬。 
  “这算什么,娜娜的命就值这几个钱吗?” 
  “绝不是那意思!”他羞愧得脸颊通红。“只是表达一种心情吧!——别嫌少,目前我手头只有这么多。” 
  我能理解像他这种老夫少妻的家庭,财权掌握在谁手里。我说:“你想表示,直接寄给娜娜的父母吧。我可以给你地址。” 
  我向侍者要了笔纸,写了一行字,交给他。他郑重地收起来放进西装内袋里。分手时我祝他早日恢复健康。他苦笑笑,什么也没说,自己转动轮椅去酒吧门口,那女人进来接走了他。 
  嘉园半天没有过来。我打电话,她说她在街对面的咖啡厅。我走过去,看她手捂着咖啡杯,正呆呆地望着桌上的小蜡烛出神。 
  “你怎么了?” 
  “没事儿。”她勉强笑笑。“他说什么了,那医生?” 
  “你怎么知道他是医生?” 
  “我……我好像在医院见过这人。” 
  我告诉她刚才的谈话。又说:“段永杰真够可恶的,收了一条烟、一盒洋参片,才值几个钱?就放医生过关了!” 
  “收礼的固然可恶。但最不可饶恕的,还是送礼的!”嘉园言语激烈,脸也涨红了。这稍微出乎我的意料。 
  “眼下送礼成风,这是个社会问题。” 
  “那要分什么事儿!——如果是为了求学、找工作送礼,还可以理解。这可是拿驾照啊!就是自己不要命了,也要对他人的生命负责吧?” 
  “没错,两人都很可恶!” 
  “那你打算怎么办?医生伤害了你最爱的人,你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 
  “我不想再追究他什么了,他已经残废了。我,可怜他。”我望着摇曳的烛光。“你注意他的头发没有?他老了。他的生命就像这根蜡烛,快要燃到头了。”我轻轻地吹了一口气,蜡烛灭了。融化的烛油不再流淌,如凝固的泪,黑色烛芯散出最后的青烟。“至于那个收礼的,我会跟他谈。” 
  “那个帮医生的公安上的朋友,是谁呢?” 
  “他不肯说。” 
  “应该让他说出来!” 
  “他可能觉得别人是在帮他,就不想推卸责任。” 
  “他可真‘崇高’!”嘉园尖刻地说。我又一次疑虑她怎么会比我还激动。 
  “算了,我不想过分责备一个诚心忏悔的老人。” 
  “你太宽厚了!学会了爱你的仇人,像个基督徒。也许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了。”她起身。“天不早了,我想回去了。” 
  我听出来她说的是回去,而不是回家。我从她眼睛里读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迷惘。 
  “你真的没事吧?”   
  33忏悔(3)   
  “我很好,真的。” 
  她坚持不让我送她,就打车匆匆走了。 
  34   
  34恶心(1)   
  嘉园用钥匙拧开老家的家门。客厅里电视机热热闹闹响着,是“同一首歌”歌会。如今同一首歌已成了比长征还厉害的播种机,在大中小城市落地生根开花。她略微有点奇怪的是客厅里没人。书房里倒闪着一道门缝。父亲应该在里面。她走过去,一下子像抛了锚的汽车,不能动了。她看到了只有在三级片里才会有的镜头: 
  保姆吴姨背对着她蹲跪在父亲的轮椅前,她的头小鸡啄米似的在动;父亲一手插在她衣领里,一手抚摸着她又干又黄不过还算浓密的头发,脸微微仰着,现出极度满足的样子。 
  她脑子懵了,一阵恶心。忙退后几步,使劲咳嗽两声。她听见父亲惊慌的问话: 
  “谁?知芳吗?” 
  知芳是继母的名字。嘉园关了电视机,清一下嗓子:“是我。”又是一阵紧张难堪的沉默,有细微的整理衣服的动静传来。一时父亲说,进来吧。她推门走进书房,吴姨满脸羞愧低头走过她身边。父亲脸上还算坦然。她注意到他裤门上的拉链只拉上大半。 
  “孟先生,我可以走了吗?”保姆在背后问。 
  “好,回家吧。”父亲的声音干得像冬季的树叶。 
  “那么,明天早上吃什么?” 
  “跟今天一样吧。对了,捎几个粽子来,肉馅的,给你赵姐。” 
  “知道了。” 
  保姆溜了。听到房锁喀地碰上,嘉园再也不想控制自己的怒气和鄙夷了: 
  “刚才你们在干什么?!” 
  父亲很委屈很无辜地望女儿一眼,立即被烫着似的缩回目光。他全身发抖,忽然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接着又是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墙壁上回荡着。嘉园心里哆嗦一下,上前按住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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