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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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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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哪里知道,你们平日是怎样过的。”
  “那日晚膳之后,夫人坐在房里看书,我在旁边端茶递水,不时剪剪烛花,就这样陪伴着,一直到很晚。我看她盯着一页许久没有翻,就提醒说‘夫人,您累了吧?很晚了,也该休息了。’夫人这才从书中抬起头来,很困倦的样子,揉着眼睛问我‘什么时候了?’,我回答‘已经子时了’。她扔下书,说‘真是很晚了呀’,然后吩咐我可以下去了。我在临出门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夫人把蜡烛移到妆台前,打开妆匣,借着光看着里面的钗环首饰。我知道夫人又想起那件事了……”
  “那件事?是哪件事?”
  “就是……”红羽咬咬唇,颇为踌躇,“夫人丢了东西。”
  “噢?”
  “在妆匣里,有个特别的格子,里面放着一只锦盒。盒子里装的,就是夫人最珍爱的珠宝——一颗罕见的黑色珍珠!十多天以前,夫人把锦盒打开来,想要看看那宝贝,结果,盒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会不会是放在别的地方,后来又忘记了?”
  “我见夫人着急,也这样劝她。她说她从来只把珍珠收在盒子里,绝没有随手乱丢过。话虽如此,夫人、我还有红翎,还是在房中各处找了一通,可连个影子都没有。红翎不死心,跑到院子里去找。这一来可好,把全家人都惊动了,都知道夫人屋里少了东西,多半是遭了贼。”说着噘起嘴,似乎不满红翎做事的莽撞。
  “那后来呢?一直没有找到?”
  “可不是!那之后几天里,夫人很是烦闷,我们就反复劝她。直到她出事的前几天,似乎终于想开了,不再那么挂心。而那晚,我见她盯着妆盒发呆,怕她又忧虑起来,就说‘夫人,您可别多想。这珍珠呀,我觉着没丢。或许咱们不找时,它就自己跳出来了。’夫人回头一笑说‘倒是你,不用惦记了。珍珠我已经知道在哪里,大约明天它就会回来了。’我很惊讶,正要问,又听夫人说‘对了,你帮我把红翎叫过来’。这话一入耳,心中忽然有些触动,就站在门口,总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夫人背对着我,又说不出口,就出屋去了。”
  “可是,你心里并不踏实,还残留着那不祥的预感?”离春眼睛眯起,更显诡异。
  红羽一楞,忙不迭点头:
  “是的。一路走回下人房,心里头都七上八下的。到了和红翎同住的屋子,进门时险些与她撞个满怀。她正往外走,神色看起来有些焦躁。我觉得不对,就问她作什么去,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当时我也没深究,只告诉她夫人找她。她去了以后,我就铺床睡下了。”
  “那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不,她根本没有回来。”
  “姑娘休息时,很容易惊醒吗?”
  “我知道,你疑心我睡得太沉,不晓得她回来过。以前我睡觉时,确实雷打不醒,但那天不是,我几乎一夜都没合眼。”
  “为什么?”
  “因为,早上我曾遇到小公子,他害怕地跟我说,夜里他在井边看见鬼!”
  “鬼?”离春眼神一闪,“哪口井?”
  “就是后来夫人的陈尸地点。我当时听了不信,可他言之凿凿,也就将信将疑地放在心里。伺候夫人时,她发觉我战战兢兢,问起来,我就说了。夫人还为此骂了小公子一顿。”
  原来这就是亦然说的那件事情。
  离春一笑:
  “你就是为了这个,睡不着觉的?”
  红羽脸红起来:
  “是啊。辗转反侧,总是不安宁。拥着被子,不敢闭眼,看着摇窗的树影,越看心里越打鼓。总盼着红翎快回来,我好和她挤着睡。结果她一直都没回房。直到天蒙蒙亮,我才有了睡意,但也是迷迷糊糊,没有睡死。如果她那时回来,我怎么也会知道的。”
  “那么,次日清晨,又发生了什么?”
  “因为睡不安稳,我起得略微晚了些。看看红翎的床,确实没有睡过人的样子。我来不及疑惑,就先到夫人房里去。和往常一样,里面干净整齐,被褥也叠得好好的。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红翎该在服侍夫人梳妆才是,可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还以为红翎收拾好屋子后,陪伴夫人散步去了,就决定先上厨房吃两口东西,再赶去伺候。我往厨房走,路过那口井时,见莫成惊恐地坐在地上,小公子楞在一边,而井旁……”红羽语调瞬间忧伤起来,“你也知道了。后来官差们闻报赶来,要询问府里人的口供。清点人数时,发现红翎不见了。”
  说到这里,红羽忽然停口,蹙起眉头,似在思考什么,专注得忘记了还有个人在身边。离春也不打扰,只默默等着。
  “难道,是这样?!”红羽醒过神来,脸上露出惊恐和惊喜,探身越过半张桌子,紧盯着离春,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离娘子,我知道,你这样谈起鬼神面不改色的人,一定瞧不起我胆小懦弱。不怕你笑我,说实话,自夫人去后,我始终不敢回忆以前的情形。今日和你完整说这一遍,我反倒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现在觉得,害死夫人的,一定是红翎!”
  “怎么说?”
  “你想,我和夫人一提珍珠,她立刻要我把红翎叫来,这是不是表示,红翎和珍珠失窃有什么关系?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珍珠总不是夫人自己藏起来的,而能进出夫人卧房的,只有红翎和我。我又没有拿,你说,它怎么会消失不见呢?”
  “你的意思是,红翎偷了珍珠?”
  “除了她,应该没有别人吧?”
  “怎么没有?封家大门大户,仆役众多。人一杂了,管理就不易。难保没有个手脚不干净的,逮着夫人房里没人的空当,摸进来行窃。”
  “可是,家里并没有那么多仆人啊!夫人性喜清静,老爷也不爱排场,这么大个宅子,只有几个伺候的人。”
  “这么说来,这个贼人,多半就是红翎喽?”
  “我想,事情是这样的。听夫人的说话,她已经知道偷儿的身份,并肯定明天珍珠就会找回来。让我去叫红翎,是为了向她索回失物。红翎当晚面色不对,正是做贼心虚。听我叫她后,立刻察觉事情可能败露。她虽然走出屋子,却不敢马上去夫人那里。夫人等得着急,就睡下了。这时,红翎潜进卧房,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对夫人下毒手。夫人梦中惊醒,自然要逃命,于是奋力挣扎,夺门而出。红翎就在后面追赶。两人跑到井边,夫人终于被抓住……红翎得手后,自知闯下大祸,连我们的屋子也不敢回,慌忙逃命去了。”
  “这倒可以解释,为什么夫人遇害时穿着里衣。”
  “你也觉得有理吗?”红羽眼睛闪亮。
  离春正要回答时,门一响,封家小公子从门缝中探进半张脸来:
  “大理寺的人这就回去,我爹马上有空了。”
  离春闻言站起身来,向亦然走去。跨出门的前一刻,又回过头,眼神空白地望向红羽:
  “再说一次,姑娘真是聪明人!”  离春跟着亦然,往厅堂走去。
  途经花园时,遇见那抬墓碑的一行人,在道上慢慢行走。前面的几个,嗓门响亮地说着话。有些远远落在后面,低头捻着手心里的一小串开元通宝,显是领了赏回来。
  带头的一位,本来不耐地招呼掉队的快走,但马上发现,专心数钱才真正有福,因为不用受迎面走来女子的惊吓。
  与离春他们擦身而过几步后,他们立刻谈论起来,一开始还略微压低,几句之后声音完全扬起,丝毫不在意话语中提及的人是否会听见。
  “刚才那位,你看见了吧?她脸上……哎呀!”
  “长成这副样子,多半是乱神馆离娘子了吧?”
  “我婆娘以前去过那馆。她回来后,我问她那传言中的馆主长什么样子,她说:不用我细说,你只要记住‘相貌奇丑’四个字,见了面就能认得出。现在想来,她真是说对了。”
  “自从听说了这女人,我就一直琢磨,‘离娘子’这绰号,一定是她自己取的。”
  “怎么说?”
  “你想,这种模样,哪里觅得到夫婿?这一生都不会有人叫她‘娘子’。她只好借此让全天下人都叫她‘娘子’喽。”
  一阵哄笑。
  “你们说话小心些。听说,她身上真的有异术……”
  脚步声渐行渐远。
  自他们开口时起,亦然就颇为不悦地瞪着那些人,不时抬头窥测离春的脸色,却看不出喜怒。听后来越说越过火,他的脸便整个涨红,一直红到耳根。等到赤色更加往脖颈上蔓延,离春终于笑起来:
  “说话的人,都不会害羞了,你又何必替他们尴尬?”
  “可是,我怕……”
  “怕我不高兴吗?没事的,这些话,我早在七岁时,就已经听习惯了。”
  “这……”亦然眼中透出同情。
  “怎么?觉得我可怜了?”离春摇头,“说实话,这世上可怜的人真的不多,自怜的人却着实不少。如果我整日对自己的容貌耿耿于怀,岂不也成了后者?那就太没意思了。”
  说着,脸上忽然闪出一丝兴味:
  “要说有意思的,现在就有趣事一桩。他们刚才的样子,你有看到吧?不妨让我来猜猜,你作个见证。这第一个人,感叹‘哎呀’时,一定是龇牙咧嘴,五官扭曲,仿佛难以忍受;提起自己妻子的那位仁兄,想必面露得色,庆幸她比我貌美;后面的话,多半是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一脸淫荡的笑容。最后终于想起我身上的异能,所有人一起扭头,惊惧地盯着我的后背吧?”
  “你!你都没有回头……”亦然目瞪口呆。
  “别忘了,我可是能够运用鬼神之力的人啊。你知道,什么叫做‘鬼’?一个人,身死而心不死,就是‘鬼’了。所以,‘鬼’这东西,不过是人心。看得到‘鬼’的我,难道会看不到人心?”
  离春微昂起头,孤傲中搀杂些无聊与寂寞:
  “天下人,天下事,何时才能稍稍出乎意料?”
  
  两人到了厅外,见大理寺的差官们已从椅上站起,正与封家主人道别。
  “封爷,您就不要担心了。那失踪的丫鬟,我们会很快抓她回来的。”
  说话的这人名叫丁烨,在大理寺供职几年,资历尚浅但已小有名气。他看封乘云又皱起眉,再补充道:
  “要说长安宵禁,就是为了防备这种事的。这丫鬟夜晚出逃,可在开禁之前,走不出坊去。解禁时分,街上已经有了些商贩行人,自然就会有人目睹她往哪里去了。现在我们找到几个证人,掌握了一些线索,相信不久就可以将她缉捕归案。”
  封乘云轻咳两声,为难地嗫嚅道:
  “可是……为什么要到处找她呢?”
  “她在尊夫人暴毙当天出走,很可能就是凶徒!”
  “不!我不相信。红翎是我妻子亲自救回来的人,总不至于恩将仇报;而玉蝶她聪明绝顶,也不会认人不清,把那样危险的人物,安置为贴身丫鬟。我想,她绝不是行凶之人!”封乘云疲惫地挥挥手,“就这么放她去了吧,各位官爷也省得麻烦。”
  丁烨道出案情进展,并无邀功请赏之心,只是忙碌多日终于有了点成果,欣喜之余希望与人分享。但看死者家人没有丝毫感激,还隐隐嫌他们多事,一口气结在心里,说话也冷硬起来:
  “如果是欠债不还这样的小事,自然是您民不举,我官不究。但血淋淋的凶杀案件,可不是您想宽衍,官府就可以不当回事的。‘杀人者死’,自汉代流传至今的铁律,无人可以更改!”
  说罢带领一群手下,大步往出走去。封乘云回头叫那干瘦的人:
  “赵管事,你帮我送……”
  丁烨正要出门,回身抱拳:
  “二位留步,不劳相送!”
  一步踏出门去,转回头时,正好扫过离春的脸。他立时定住,下巴脱臼似的张着嘴,唇像离水的鱼儿般不停翕动。
  离春见状,冷冽道:
  “怎么?见了本馆主,也不懂得招呼?!”
  说着扬起下巴,一手负在背后,“馆主”二字咬得极重,十足自傲。
  丁烨忙点头,照样尊称一声后,率众人迅速离开,不时回首偷看上两眼,神色复杂。
  
  亦然拉着离春,来到父亲面前:
  “爹,这位是乱神馆离娘子。她为我娘的事情而来。”
  “孩子年少不懂事,这样莽撞请了您来。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封乘云并不在意那骇人的容貌,面色如常地与离春寒暄两句,把她让到椅上坐下。
  “亦然去劳烦您,是想查知这凶案的真相?”
  “不是。他只是想,再见他娘一面。”
  “见面?怎么个见法?”
  “把魂魄招来阳世,附着在我身上。”
  封乘云眼神璨亮,身子更倾向离春:
  “附身之后,肉身还是你的,但里面就是玉蝶了?”
  “可以这样说。”
  “那么,这个状态可以保持多久?”
  “视当时情况而定。时间一到,魂魄会自动离身。”
  “等她离开后,过些日子,还能不能再招回来?”
  “如果它没有去投胎,应该还可以。”
  “你要是能不断地把她找来,她就不会转世去了,对不对?”
  “确实如此。不过,乱神馆从来没有接过这样反复多次的生意,而且,我们的收费,在同业中也是最高……”
  “没有关系,银钱我家还是不缺的。就这样定了吧,我买你一生!”
  “您是要我,把尊夫人的魂魄长久地吸在身上,代替她活在世间?”离春一笑,“这样,您倒是一世有娇妻相伴,可我的一世又在哪里呢?”
  封乘云神色迷惑。他似乎认为,世上任何一名女子,都应该为能够承载玉蝶的魂魄而感觉荣幸,就这样迟疑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
  “这样说,就是不行喽?”脸上难掩失望,还附带着些赧然,“那,就算了吧。”
  离春点头,也不讲话。封乘云再无话说,开始沉默。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一直站在主人身后的管事,非常乖觉地拣这时开口:
  “老爷,您累了吧?”
  “是啊。”封乘云顺势应着,“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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