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荷。”
父亲转身离开的时候，慕荷站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胸腔起伏，爱恨难扯。
每年母亲的忌日，慕荷都会错开和父亲去公墓的时间。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慕正昇一定要她和他一起去。
慕家曾经在的那座大院，熟人们因为升迁调动等很多原因早就散了。慕荷记得小时候，在谭爷爷家的那个小院落里，她总是和谭沫站在那棵大树底下看小伙伴在院子里打枪战。
那时候，反应最敏捷的要数谭熙了，谭沫的哥哥。每次，获得战利品最多的谭熙总会把东西平均分给谭沫和慕荷，她推脱着不要，他却常常笑着说：这样我就有两个妹妹了。
然后，慕荷只好点点头，默默接过东西。
后来，谭熙出去玩，需要找掩护的时候总是让慕荷帮他的忙。
“你不会找你妹？找我干嘛？”
“她太实在，容易露馅儿啊~”
“你是在夸我嘴严还是会演戏？”
谭熙想了想，暗有所指：“你啊，蔫坏~”
“……”
以前游夏和慕正昇两个人都不常在家，慕荷常常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她很少和他们一起吃饭，爷爷奶奶说他们两个人是为了各自的事业。
慕荷曾经天真的问游夏，你真的很爱父亲，所以才和他结婚吗？
游夏当时一愣，接着温柔的笑了笑，她笑的时候，左脸有一颗深深的酒窝，看起来甜而随和。她揽过慕荷坐到自己的腿上。“爱，当然爱。”
但是，她不能理解，这样“当然爱”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在生离死别之后，一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另有新欢，而且还带着他的孩子……
果然，爱情这个东西，不是她那个年纪能理解和相信的。
第一次被所谓的“爱”震撼到是她认识了一个叫程骏的男孩子。
这个人是谭熙的朋友。慕荷总是能看到他与谭熙一同进出谭家，带着那个年龄高中男生特有的朝气，笑得很温暖人心。
没过多久，去谭家找谭沫的慕荷就发现了这个男孩子对谭沫不一般的感情。
他的目光总是轻巧的放到谭沫身上然后又不经意的移开，他总是时候恰当的出现在她们面前，一副大哥哥的模样。
谭熙出事后，一天夜里，程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出现在她家门口。他眸色凝重的请求她照顾好谭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这个她一直觉得有些背景的男孩子让她以后不要再叫他的名字，那一刻，聪慧如慕荷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这就是爱吗？
回M市的路上，她也不知怎么就忽的想起这些，记忆的落点最终停留在了姜永恩的眼睛上。
天明明很黑，光线暗昧，为何她在脱离他怀抱的那一刻会对他的那双眼睛印象深刻。
漆深的眼眸映着点浅淡的路光，描绘了她的身形。
慕荷抱紧双臂，一手轻轻松了松颈上的围巾，深深叹了口气，那么优秀的男生怎么可能不让人去关注，她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去看他，看过之后，又劝说自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他的每个对她的举动，都好像在告诉她，他是怎么想的。
可是……
你那么好，我却没有勇气相信我们会永远走下去。
车停了，铺满落叶的院落，老式砖房的窗里透过暗黄的光。
慕正昇坐在书房的窗台前，一手掐灭了烟卷，一手起身推开了窗子。
白色的烟雾顺着凉气缓缓在黑暗中消失殆尽。
他的慕荷从来都不喜欢烟味。
李秋意站在二楼的客房里，看着从车上下来的慕荷，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栋老房子里，只有属于慕荷的卧室，没有她的。
“先生在书房等你，他有些话要和你讲。”老张停了车，将行李抬上二楼她的卧室。
慕荷道了谢，步子有些慢的向书房走。
轻叩了三下。
慕正昇关了窗子，坐回椅子上。
深秋夜凉。
慕荷听到“进”字后自己推开门。
一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士坐在书桌旁静目看她，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即使时间流逝，也磨不掉他身上冷峻而严苛的味道。
“回来了。”
“嗯。”
她微微低着头，目光轻微上挑的看他。
“如果今天我不派人接你，你今年是不是又不打算回来？”
她没有回答。
“你曾经说过的陪她，忘到脑后了？”
慕荷低垂的头不自觉的抬高，她冷色对视他，重复他的话。
“你曾经说过的陪她，忘到脑后了？”
一句话，好像自己扇了自己的耳光。
慕正昇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门没有关严，椅腿猛烈摩擦地的声音嗞的一下，刺耳！
他压着气看着对面的慕荷，而她镇定面无表情的看他。
四目相视，静谧诡谲。
慕荷降低了音调，答了一句。
“我没忘，我从未忘过。”接着，她回身。
“您早些休息，明天我还有事就不陪您了，后天我会和您一起公墓。”
推门看到站在门口没来得急躲的李秋意。
她穿着一身高级灰的职业女装，脸上画着浅而恰当的妆，一头干练的短发还未干透。
慕荷静静看了她一眼。
李秋意优雅的笑着和她打招呼：“好不不见了，慕荷。”
“为了见我，还特意换上这身女强人的行头，辛苦你了。”
“呵呵，说话还是这么没分寸，你这样让我这个做姐姐的该多操心。”
“慕岚。”
她叫她的名字。
“这不是你该叫的，你应该叫我……”姐姐。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慕荷淡淡的声音。
“李秋意。”她把门敞开得更大，慕正昇在里面清楚听到她们的对话。
“慕荷！”她最恨别人提起她以前的名字！
“嗯，不用总提醒我，我叫什么。我永远都清楚我是谁。晚安。”
李秋意看着她上楼的背影，整理下表情，而慕正昇此时走了出来。
“爸，我是想着您这么晚是不是还没睡？”
他看了看楼梯上的那个身影，又扫了一眼她，“早些休息。”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回了主卧。
李秋意闭上双目，红色的指甲深深的掐进自己的手心。
他从来都是偏心的！
他拍她的肩膀是让她不要因为慕荷的话太过介意！
如果不是慕荷，他可能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她们同样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待遇！
慕荷回了房间，屋子里的摆设同她上次来过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有人提前打扫过了。
桌子上摆着一小摞的明信片和一封信。
是爷爷奶奶留下的。
信上说的很简单：
我们知道你每年都会回来，可是我们回来的时候总是见不到你。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要是再这样，就没有免费明信片了！
落款是两个风格迥然不同的签名。
一个大气落拓，一个娟美秀气。
慕荷不知道为何就笑了。
她找了张纸，留了一个字在上面。
好。
收拾完一切，躺在床上的头有些痛，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正要把明早的闹铃改掉，才发现手机里面有好多的未接电话和短信。
上面的名字是——姜永恩。
心猛然一缩。
打开其中的一条：
到了吗？
她往后翻。
夜黑开高速，你可以时不时和你邻座的大叔聊聊天，就像你和我聊天时那么有趣。
慕荷心里默念：哪有趣了……
没话题吗？你跟他聊量子缠结，告诉他量子缠结和量子纠缠的本质区别，一定要剖析到量子主动且死缠烂打的这个属性。
看到这，慕荷忍不住笑了。
你不会睡着了吧？
应该不会的。像你这种经常熬夜在实验室奋战的科研同志，睡觉简直就是浪费生命！
慕荷： ！
最后一条短信是零点发的：
活着呢吗？
慕荷趴在床上，想了想回了他一条。
嗯。
刚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回复的短信就递了过来。
他还没睡？
就在她犹豫着回复他什么好的时候，电话打了进来。
“干什么呢？”姜永恩的声音透过电波好像有一点点的不同，些微凉薄的男声透着磁性。
慕荷脸不红心不跳的回了他一句。
“嗯。”
姜永恩唇畔有笑，她回复的是他刚刚短信的那句话——想我呢吗？
她只是想他的短信要怎么回复……
刚刚同父亲谈话还留在脑中，她语气很轻的说：“我心情不太好。”
姜永恩心中了然慕荷为何会心情不好。
他沉了沉心绪，犹豫了一下。
想好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慕荷就回了他一句：“你早点睡吧。安。”然后就挂了电话。
隔了二十分钟，就在慕荷已经半睡眠状态的时候，姜永恩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姜永恩：“我睡不着。”
慕荷的声音有些迷糊：“哦……那要不要我陪聊……”
姜永恩：“好啊~”
慕荷朦朦胧胧中轻声细语的回他：“……我……只是礼貌性的问一下……”
还未等姜永恩答复她，电话那边忽然没了声音。
知道她睡着了，姜永恩持着电话，就那么久久的听着。
好像，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平静且均匀。
他知道她是回M市了，这个日子，他记得清楚。
第二次打电话只是为了确认，他怕她在哭。
姜永恩目光轻闪，对着电话讲了一句刚刚他没能说出口的话。
“我如星你如月，你的每个黑夜，我都会为你辉光映照。”
☆、第12章
第二天慕荷睡了整整一个上午，也许是因为之前篮球赛练习得有些疲劳，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她便下了楼。
一楼没有人，厨房里有为她留的饭菜。一边吃一边迷迷糊糊的拿出手机，翻了起来。
忽然通话记录上有一通电话，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姜永恩那家伙昨晚接电话的时候睡着了吗……
而这边，姜永恩正坐在李成凡的车里，一路打盹。
李成凡：“我说，姜小九，你这样太不给面子了吧。大爷我亲自来接你，前一秒你还活力四射，现在怎么就萎靡不振了呢。”
姜永恩闭目养神，一头靠在椅背上，懒得理他的模样，哼哼了一句。
“嗯，射。光了。”
“……”
李成凡清了清嗓，“方蔓让我来接你，你偷偷摸摸的回国，都没告诉我们一声，不够意思啊。要不是七少跟我们讲的，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
姜永恩同意：“既然都偷偷摸摸了，还能大肆张扬？”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
“……”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一路上李成凡不再搭话，他真是怕了他了……果然，思维不在一个维度是不能很好沟通的。
今天方蔓休假，她前阵子听洛涵说姜永恩从美国那边做交换生回了A大，她心里念着这个小九，于是要李成凡去帮她接他一下，找他吃个饭。
李成凡嘟囔：“我出国回来的时候怎么都没见你找人接我。”
方蔓睨他一眼：“你用得着我伺候？”
李成凡贴上去：“用啊！当然用啊！”
方蔓嫌弃他的模样：“我不愿意。”
李成凡：“……”
在方蔓家蹭饭的还有钱炳辉。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
打电话叫的餐还没有到，他们便玩两局。
姜永恩虽然时不时打个哈欠，但是……出牌时却步步精明。
钱炳辉推了推眼镜：“怎么困成这样？”
姜永恩：“昨晚没睡。”
李成凡：“不是真的射。了一晚上吧……”
姜永恩推牌：“胡了。”接着很鄙视的再次回了他那句：“我又不是你。”
坐在对面的方蔓轻咳一声：能不能注意一下她这个女生！
李成凡呛声：“我怎么了！”
姜永恩默默收钱，“同上。”
旁边的两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麻将局结束，姜永恩坐在沙发上很认真的数钱。
那场景，看着……莫名的和谐。
看着方蔓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他，他抬头，暖暖一笑。
“蔓姐，你就当作救济我一下了。我最近挺穷的。”
“……”
吃放的空档，方蔓忍不住询问起了姜永恩回国后的情况。
他先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笑得很荡。漾。
姜永恩：“挺好的。”
方蔓：“真的？”
姜永恩悠悠道：“我没那么闲……”骗你干嘛……
方蔓笑了出来，是啊，他们几个当中年龄最小的姜永恩，虽然现在人还在学校里，但是他忙的那些事从某些方面来讲比他们这几个社会精英可是有噱头。看着他那身干净的白色衬衫，纯粹得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方蔓觉得从姜永恩身上总能看到最初的美好，但是，这个表面看着不经世事的家伙，实际在很多地方都比他们其他人来得聪明。
当初他去美国的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如今俊颜上的棱角更加分明，谈笑间，轻松且游刃有余，自信且恰恰无虞。
那一年姜叔叔把他带去了美国，期间姜永恩好像只回来了一次，这一次见他，那料峭清逸的气质越发逼人。她大约猜到了他这次回来的原因，有个姓慕的姑娘一直让他牵肠挂肚，怕是他发现了什么不对的苗头。
方蔓看着认真吃饭的姜永恩，问了他一句。
“我一直好奇。”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慕荷那么优秀的一姑娘，你之前异常淡定的毫无表示，就不怕她被别人追走？”
他哪淡定了……他哪毫无表示了……
略略郁结，开口却云淡风轻。
“嗯，她眼光没那么差。”
因为自己的一句回答，姜永恩一边吃饭，脑海一边回现出昨晚的他听到的话。
当时，他握着手机，感受着她轻轻的呼吸声，不知为何偏偏觉得特别安心。
忽然，一个喃喃的声音，细碎且茹软。
“姜……永……恩……”
他一愣，通话时间过了近一个小时，他以为她醒了，在叫他。
“慕荷？”
对面没有应答。
反应敏捷如他！
停了一刻，心骤然狂跳！
她是在梦中叫他的名字吗？
妹的！他抱着手机激动了一晚上！！！
不知道自己无意说出的三个字扰了某人心绪的慕荷周日陪着慕正昇去了公墓。
一捧白菊花轻轻摆在了游夏的墓前。
慕荷站在慕正昇的身后，清敛眉目，眼睛略酸涩。慕正昇看着墓碑上那墨色的两个字，缓缓开口。
“我知道你从你母亲去世后，一直恨我。”他顿了顿，余光注意到身形一抖的慕荷，低沉的嗓音饱含了这几年的沧桑，“你以为我不爱她，我娶了别人。”
听着他的话，慕荷不禁握紧了拳头。
“你不知道的是，你母亲这辈子最爱的人其实不是我。”
慕荷的心一缩，扣在一起的手指轻轻打颤。
没错，他从那个人身边把她抢了过来，直到现在，他都从未后悔。
后来，父亲什么都没有再说，慕荷却觉得这简单的几句话已经压得她透不过气。
所以，母亲的去世，到底算什么，他的那个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