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琦现在的情况怎样?”罗致旋问。
梁矢玑突然像个泄了气的气球般,一屁股坐进走道上的塑胶椅,然后疲惫的长叹一口气。
“暂时冷静下来了。”他说。
“她有问起开敔的情况吗?”
“你说呢?虽然全身裹满了纱布、插满了点滴,无法自由行动,眼睛也看不见,但是她还是坚持一定要来看开敔。”
“你跟她说了开敔的情况?”
“只说了她能够承受的部份。”
“她没有怀疑?”
“她怀疑我们骗她,怀疑开敔死了,然后被我骂了一顿。”
“你骂她?”
“当时也只有那个办法能够让她暂时冷静下来。她以为开敔死了,所以整个人都崩溃了。”梁矢玑以微哑的嗓音说,“这一切都怪该死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始作俑者是高官的儿子,听说已经打算要用钱来摆平这一切。”倪天枢缓缓地开口。
“他妈的他们休想,要比钱的话我会比他少吗?”梁矢玑怒不可遏的咬牙道。
“他们还说,如果我们不愿意合解的话,会再请其他‘兄弟’来跟我们谈一谈。”倪天枢冷笑道。
“钱、权、势,他们大概没想过有一天会踢到铁板吧?”麦峪衡撇唇道。
“如果开敔有个万一的话,就叫他们拿命来赔吧。”简聿权轻描淡写的说,语气中却有著不容错视的冷绝。
“开敔他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季笋瑶忽然以坚定的语气道,“他一心想要娶喻琦,不可能在美梦成真的这一刻却抛下她一个人走的,绝对不会。”
高硕无言的将微微颤抖的她拥进怀里,低头亲吻她的发梢再拥紧她。
“开敔他一定会没事的。”他轻声对她说,为她的信心添增力量。
四周一片沉静,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通往加护病房的自动门突然向两侧滑开,杨开敔的主治医生从门内走了出来。
罗致旋等人不约而同的在瞬间全站了起来朝他挤了过去,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开口询问结果。
“他的求生意志非常的强,所以情况虽然一度危急,但是总算安然渡过了。”
医生看著众人点头的微笑道。
大伙不由得全松了一口气,而女生们则完全忍不住感谢的泪意,在瞬间全都潸然泪下的哭成了一片。
“感谢老天。”
“陈医生,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突发状况?”罗致旋眉头紧蹙的问道。
陈医生倏然收起脸上淡淡的微笑,然后轻叹了一口气。
“开敔送到医院来时就已经是生命垂危的情况了,他能够挺过长达八个小时的手术过程已经可以说是个奇迹了。现在他的情况都跟当初我们所料想的一样,会有严重脱水、高烧、伤口感染和引发败血症等状况,但是值得欣慰的是他的求生意志比任何人都高,所以我们大家都相信他一定能够安全的渡过这次的危机,而我也将会尽最大的努力来帮助他。”
众人无言,因为这一段话他们在之前就已经听过了,也就是换句话说,不管他们多担心、忧虑,院方所能做的以及能给他们的答案也不会有所改变。
看样子现在大家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我们知道了,谢谢你陈医生。”麦峪衡说。陈医生是大哥介绍的,也是开敔的朋友,他们应该要相信他才对。
“我刚刚已经交代过里面的护士了,你们现在可以分批进去看他没关系。”陈医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按照院方规定,加护病房的探病时间是有规定的,而现在并不是开放时间。
“谢谢。”麦峪衡点点头。
陈医生对他摇了摇头,再看向其他人朝他们轻点了下头之后,才转身离去。
第三章
时间飞逝,两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转眼就过。
过去两天来,喻琦为了能早一刻让医生解禁,让她可以下床离开病房去看杨开敔,所以对任何医疗上的要求她都格外的合作,包括她的双眼被连续蒙了三天,她也都默默地忍受著没有任何异议。
可是没有异议不代表她没有怀疑。
她知道她的左眼受了伤,因为过去这两天来护士都会定期来帮她清理和上药,但是她的右眼并没有受伤,为什么每次左眼上完药之后,连她正常的右眼都要一起被纱布缠绕起来呢?
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让她不得不怀疑的,那就是她的伤势真有严重到要连续三天躺在床上不能下床,连擦澡、如厕都得躺在床让人服侍吗?
每天躺在病床上无所事事时,她总是在想这两个问题。
她觉得大伙好像有事在瞒她,并且拚命的想将她留在病床上似的,只是到底是为什么?而大伙究竟又隐瞒了她什么呢?
难道说开敔他……
不,不会的,之前大伙还兴奋的在她病房里又跳又叫的告诉她,开敔终于脱离险境了,虽然她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但是从他们兴奋与感动的语气,她还听得出来那并不是在演戏。
可是除了开敔的事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会让大家想要瞒骗她的。
费尽心思却仍毫无头绪的烦躁感,让她忍不住在病床上翻了个身,却不慎忘了左脸颊上的伤,而直接压到伤处。
“嘶——”喻琦因痛而忍不住的倒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则自然而然的伸手去护脸。
当她的手碰到左颊上那一层又一层的纱布时,她的动作在一瞬间停顿了下来,感觉就像时间突然静止了一样。她的手贴在纱布上,五指伸直却仍罩不满包裹在她左脸颊上纱布的范围。
她的心突然剧烈狂跳,声音大得就好像会将在一旁已经入睡,并且打著鼾声的母亲吵醒一样。
会是这个吗?
她手下的东西会不会就是她一直想要找寻的答案?
会吗?
一阵凉意突然从她背脊迅速延伸至她全身,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又一个的寒颤。
她的手轻轻地在纱布上移动著,脑袋一片紊乱,心脏紧缩著。
她在挣扎,挣扎著是否要现在就把纱布拆了,到厕所去照镜子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在害怕,害怕如果到时候镜子里出现了一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时,她该怎么办?
她在惊恐,惊恐如果她真的变成了科学怪人,开敔还会要她、爱她吗?
不,她不该怀疑开敔对她的感情,她该怀疑的是,如果她脸上的伤势比她所想像的还要严重的话,她还有勇气拿这张可怕的脸去面对开敔吗?
不,她不能自己吓自己,更何况现在整形的医术这么发达,即使她脸上的疤痕再大、再明显,应该都会有办法消除才对。她一定要有信心才可以。
深吸一口气,她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侧耳倾听母亲的鼾声。
很有频率。这表示说妈妈现在睡得很熟,如果她要下床的话,应该不会将她吵醒才对。
不过在她动身下床之前有件事她必须要先做,那就是必须先拿掉蒙住她眼的纱布才行,否则的话,她要怎么行动呢?
决定后,她小心翼翼地从病床上坐起身来,然后伸手摸索到纱布的封口后,开始动手一圈一圈的将环绕在她双眼上的纱布给拆了下来。
病房内所点的夜灯光线柔和,让她久不见天日的眼睛很快的适应了光线,她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栘下病床,尝试的站起来,确定自己的情况良好之后,才伸手将点滴从架上拿下来,提著它缓慢的走向病房内附设的厕所。
走到厕所门前将灯打开,她不放心的又回头看了熟睡的母亲一眼,确定自己没将她惊醒后,才走进厕所内,轻巧的把门给关上。
她将点滴挂在钉在墙上的钩子上,然后心跳如击鼓般的缓缓走到洗手台的镜子前面,瞪著镜中半边脸颊裹满了纱布,独眼而且残不忍睹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完全不像是她,除了那只右眼之外,那根本就不是她。
她的脸肿得比平常大两倍,嘴唇更是肿得犹如两条香肠一样可怕。没擦干净的药水残留在她脸上和脖子四处,伴著瘀伤所带来的青紫黄色让她苍白的脸,有如调色盘般的滑稽难看。
镜中的自己比她想像中更难看十倍以上,但是这还是她没受伤的右半张脸,那么她受了伤被纱布包裹著的左半张脸呢?
她咽著恐惧与镜中丑陋吓人的那张脸对望著,然后颤抖的举起手来一块一块的剥除黏贴在纱布与她脸上的透气胶布,一块一块的。
这样的动作为她的伤口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点滴管内也因她高举著手使劲的动作而让血液逆流,触目惊心的充满了整条滴管。但是她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仍然坚定而颤抖的剥著那些透气胶布。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五块……她终于剥完全部的透气胶布,但是贴在她脸上和左眼上的纱布却并没有因此而掉落下来。
她知道这是因为擦在她伤口上的药有黏著性的关系,因为每次护士或医生来替她换药或看诊时,她总是痛得必须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才有办法忍受过那一切。可是现在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待会儿所要承受的疼痛,因为紧张感早已凌驾所有表皮上的感受。
瞪著镜中的自己,她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再抬起手来缓缓地将纱布从她左脸和左眼上剥下来。
她的心狂跳,呼吸急促,整个人颤抖得有如风中的落叶,完全不能自己。
她的手放在身体的两侧,握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握紧不下十数次,但是却仍提不起勇气来睁开双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勇敢一点,喻琦,逃避并不能改变事实,你应该知道这一点不是吗?她无声的告诉自己,然后再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
时间似乎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完全的冻结了起来,空调的声音不见了,连她刚刚声如击鼓的剧烈心跳声也不见了,但她最希望消失不见的,却是镜中那张比鬼怪更吓人可怕的脸。
那是她吗?镜里的怪物真的是她吗?
她颤抖的伸出手来,镜中的怪物也伸出了手。她将手轻轻的抚上脸,怪物也将手贴上脸颊。她将手放在右眼前方,遮住她右眼的视线,然后让她冷上加冷,甚至于浑身开始剧烈颤抖的事发生了,她竟然看不见前方的镜面!
她只用手遮住了右眼不是吗,为什么这样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那她的左眼呢,她的左眼难道是装饰品吗?难道她的左眼……
瞎了?
震惊让她的脑袋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打击让她失去平衡感,踉舱的连退了好几步,连点滴的针头被强扯了下来,血液在一瞬间流满了她的手臂,也滴了满地,她仍不知不觉。
她的背重重地撞上了墙壁,整个人滑落地板,然后崩溃,尖叫。
“啊——啊——”
喻琦彻底的崩溃了。
喻母在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惊醒,她惊慌失措的从沙发床上一古脑儿的坐起来,一时之间根本就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作梦还是怎么的,直到她发现病床上的女儿不见了,直到那惊恐绝望的尖叫声撼动了整个病房,她这才面无血色迅速的冲向尖叫的发声处——厕所。
猛然推开厕所的门,她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忘了要反应。
只见血触目惊心的滴满地面,点滴的滴管、针头,沾血的纱布、胶带紊乱的散落一地,但是这些画面却还不及缩在墙角边,抱著头崩溃尖叫的身影更让人心悸十分之一。
天啊,她把左半边脸上的纱布拆开来了!
“小琦……”才一开口,喻母的眼泪便已夺眶而出,她迅速的冲到女儿身边,双手一张迅速的将她拥进怀中,心痛得无法自己。“别这样,呜……别这样……”
“啊——啊——”
喻琦崩溃的持续尖叫著,一声比一声凄厉、绝望。
“发生了什么事?”值班护士被尖叫声吸引而来,迅速的冲进病房问道,却被厕所内的景象吓得倒抽了一口气。“天啊,发生了什么事?”
“啊——啊——”
“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小琦……呜……小琦……”喻母泣不成声的紧抱著女儿哭泣。
可是已经完全崩溃的喻琦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依旧不停的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尖叫。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