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这词似乎用得有些莫名。
心底波澜起伏，我仍旧不愿意被和尚看穿，那似乎就像是把七寸处暴露在外人面前一样。
我只有违心般扭头撇嘴，掩饰着刚刚紧张的脸孔。我说：“和尚你讨不讨厌我，自己心底知道。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呢！”
说完，便不再去看和尚的表情。兀自向客栈的方向进发。
挪动着脚步，此时心中却闪过无数念头。
我果然很奇怪，为何要在意和尚的看法，反正我又得不到半分好处！还是说我对和尚产生了什么奇怪的想法？
这一想不免让我胆颤，便不愿再去思考。
夏日小镇，不如苏州城里那般热闹，只有商贩与寥寥的赶路人。连街边的野狗也拉怂着脸，吐着舌头懒懒趴在墙角下。
鬓角的青丝贴着双颊，侧脸的轮廓被勾勒出来。
阳光极为热情，照得我满脸通红。还没等走回客栈，就有一白衣人迎面而来。
他一袭白色长袍，金丝绣边，腰上系着白玉佩环。眼里擎着桃花，白皙俊秀的脸被阳光所照亮。如此耀眼，惹得周遭路过的姑娘投来暧昧的眼神，连灼热的日光也被抛在脑后。
而他却优哉游哉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
不消片刻来到我面前，在我与和尚面前停下。他一手摸上下巴，笑着挑起眉梢，视太阳为无物。
在我诧异的目光下，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个包裹。
深色布包，怎么看怎么熟悉，不就是我落在客栈里的那个吗。
白衣公子说话了：“姑娘，你方才忘记的东西……”
轻柔的声音，他对我浅浅一笑，露出白眼，闪花了我的眼。
但我无论怎么看，都下意识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不过人家既然好心给我送来了东西，我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感谢？
他叫什么来着？
哦，玉溪……
“多谢玉溪公子……”我道。
殊不知身后和尚难看的脸色，他死死盯着白衣公子，抿着薄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就像是在警告对面的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形成一道威压。
玉溪自然是看到和尚透来的警告，只不过他浑然没有在意，反倒是桃花眼里的笑意更为得意了。
化作挑衅，玉溪微微低下头。
更是对我暧昧一笑：“姑娘，这下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他问道，余光看向我身后的和尚，眼神好不得意。
这时我正解着着包裹，摸出和尚的袈裟。
虽是诧异面前人的穷追不舍，但这次还是把名字告诉了他。我说：“我叫小青，你记住了吗……”
我抬着下巴，想必表情不可一世。却完全没有想到对面的人会如此问。
“小青？青青子衿……是这个青吗？”他在问我，目光却始终看着和尚。
“是。”只见我动作一怔，也没有发现和尚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
这白衣公子……
为何偏偏提了这首诗？
天下真的有巧合这种事？
我惊讶的看向他，似乎目光能把他看透看穿一样。心底有种不知道名的恐慌在蔓延……他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人？
此时我已无心再去想我对和尚的态度，拿着袈裟往和尚手中一塞。还不等我开口，便听到白衣公子的话音响起。
他说：“小青姑娘，你点的那桌菜上齐了，要同我一齐回去吗？”
同他回客栈？那和尚呢？我下意识想着。
不对，现在不该再纠结和尚的事。我必须弄清楚面前白衣公子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当然！”我点头。
已经没有什么人能阻止我对此事的探究，无尽的岁月里我如此寻寻觅觅，不就是为了找寻幺儿吗。
现在回想一下，白衣公子的举动明显有些反常。
他是故意与我搭桌，故意问我名字，故意送来包裹，故意提起那首诗……
他或许是在暗示我？
***
知了攀在树上叫了，翠绿的叶子尖干枯着打了卷。深色的泥土早已干涸，裂开一道道纹路。
这边，我才答应了和玉溪回客栈。就听见身后和尚带着丝丝怒意的声音，在耳边骤然炸开：“小青……”
他难得叫了我名字，这使我稍稍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此时有外人在场他定不能喊我蛇妖，这也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我心底的那一丝喜悦究竟是为何？
可为何他的声音听上去如此压抑，就像是极力镇压着心头的怒火。
包裹背上肩头，我侧过身，皱眉看他。他黑色的双眸极为幽深暗沉，看着看着怕是魂魄都要被吸入其中。
他蹙眉抿唇的样子，免不了又让我想起他那番无所谓的话来，我心中顿生怒意。
他这会儿叫住我是作何打算？
转瞬一想我又明白了。和尚上一次就不想让我与幺儿相认，他一定是打着这个主意！
我握拳瞪他，心中说不出的沉闷：“叫我做什么，袈裟不都还你了吗！难不成还想让我施斋给你吃！”
这话才说完，和尚的脸就阴沉了下来。抿了抿嘴，看了玉溪一眼。他眼底的神色我看不太懂，总之微微眯起的双眼，有种让人呼吸艰难的错觉。
“法海法师还有事吗？那些姑娘还等着法师去救呢……”玉溪反倒笑笑问。
咦，他知道和尚的法号？听着口气他们似乎认识？连和尚的目的他都知道。
还来不及问，我便接收到和尚一抹纠结的目光。他掐着佛珠，禅杖迎风摇曳，清脆的贴片敲打声在耳边徘徊。
最终他平静了神色，看向我欲言又止，他说道：“你好自为之……”
然后扭头就走。白色的背影愈行愈远，害得我半晌摸不到头脑。
其实最奇怪的人是和尚吧，我心想。
但始终不明白心底那沉闷感是怎么回事，看着他的背影我居然会想去喊住他……
我张了张嘴，似乎下一刻声音便会脱口而出。
幸运的是，有人及时阻止了我。
玉溪轻柔又稍带疑惑的声音响起：“小青姑娘？”声音平仄起伏，蜿蜒转折，像是能捂化了少女心一般，只可惜我此时无心去聆听。
我回过神，对他勾唇，眼中却毫无笑意。
不知为何，方才那因为猜测而激动的心神，仿佛黯淡了下来。
***
这次，同玉溪回到客栈门口，就见小二兜着抹布在店门口张望。一见到我俩他便松了一口气：“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呀，菜都上齐了……”
我当然知道他是怕我不付钱跑掉。本就没什么好心情，于是我没好气道：“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我挑着眉，蛮横的形象不言而喻。
小二讪笑：“怎么会呢，这位公子都给姑娘付过钱了。自然没什么好顾虑的。”
我听了一愣，缓缓扭头看玉溪，只见他淡淡一笑，根本没有答话的意思。
待到落座，我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他。
我说：“你是故意的吧？”
“小青姑娘指什么？”他撩起袖子为自己斟上酒，淡淡挑眉看我，但怎么看那桃花眼中都饱含着几分戏谑。
这眼神与幺儿大打着坏主意时何其相似，只是幺儿的眼是灵动狡黠，而眼前的白衣公子却是暧昧撩拨。
“故意搭讪与我，故意追来还我包裹，故意提起那首诗……”我说得直白，眼神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生怕遗漏了半点信息。
而对面的白衣公子笑了，一手支上下巴。桃花眼里的光芒更甚，他整个表情显得十分愉悦。却让我有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他说：“啊，被姑娘看穿了呀……”他口气听上去似乎是遗憾，但眼里的戏谑从未消失过。
47、Chapter。45 幺儿的名字 。。。
***
四方小桌，青衣姑娘与白衣公子默默对视。在小二眼里那简直是天下无双的璧人一对，嗯，除去那姑娘脾气不怎么好以外。
此时两人正说着什么话，当然这是小二是听不到的。
“啊，被姑娘看穿了呀……”
玉溪如此说道，但我完全没有看出他被我拆穿的恐慌。他始终噙着笑。
看着我抿嘴皱眉，他嘴角的弧度越发扩张。终于在静默很久之后，他摸着酒杯，把里面晶莹剔透的酒水抬头一饮而尽。一袭青丝在他耳边摆动了下，与白色的长袍相互交映。
他总算开口：“我是的确是故意为之。不知为何，我看见姑娘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此时他稍稍皱了眉：“小青姑娘，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熟悉？
我心中一跳，分明不曾见过，如何来的熟悉，难道他真是幺儿的转世？如果是幺儿的话，此话就讲得通了，那是上辈子与生俱来的熟悉感。
不过我并不能确定，还有太多疑点。上次那么像幺儿的少年都不是，我不能如此草率认定。这么一想我反而镇定了不少下来，左右他就在我对面，也不怕他跑掉。
对他挑眉，佯装不在意的样子道：“不曾。”
我拿起酒杯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在手中把玩道：“但公子的搭＇也未免有些老套了……”
要怎样才能确认呢？这可真是个问题……
他一愣，眼光一闪笑道：“玉溪说得可是实话，小青姑娘不信？”
我也勾唇笑了：“不信……”
他看着我……
直勾勾的眼神让人有些不适。半晌之后，他才闭眼叹了口气，口气有些哀怨，他道：“我会向姑娘证明我没说假话的。”
他似乎比幺儿更加狡猾……
我开始有些怀疑了，但是下一刻他居然抛出了一句让我心神俱震的话来。
他含着淡淡的笑意，眼里尽是温柔，他突然对我说：“小青姑娘，其实还有一个巧合……玉溪的字，为子衿……”
“小青姑娘应该听过那首诗吧？”他抬眼。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不知我有没有提过幺儿的名字，我喜欢叫他幺儿，这让我总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但幺儿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幺儿的名字叫做――子衿。
而玉溪说的那首诗我又怎么会没听过，即使我我不记得所有的诗，也唯独不会忘记那首。
那首幺儿教我的诗不知在梦里遇见过多少次。
***
我认识幺儿那年他才八岁，长年的幽静生活使得他唯有读书识字的喜好。他最爱在我耳边唠叨的，不就是那首《子衿》吗……
还记得，那日他的书被母亲没收，整个人丧气极了。低着脑袋，好不委屈。
我在心里夸下海口，要帮他把书偷回来。虽因他后来的耻笑，恼火不堪。但第二天我仍旧溜去了他父亲的书房。
以前我只知道幺儿的父亲是个有学识的人，但从不知道这书房里的书会如此之多。
扭着尾巴，望着那没有尽头的书架，我突然脑门涨疼，只觉整个眼睛打着转。扬起了脖子，看不到顶，然后……
然后我就因为脖子仰得太高，整个身体掀翻在地，露出白白的肚皮。
脑袋撞得生疼……
该死的，真是丢人极了，这都是幺儿的错！
我就把这仇记到了幺儿身上。
很快吐着舌头，我扭着腰爬了起来。再次望着那个书架，下定了一个决心。我今天定要偷了那本书回去，换幺儿的整盘点心吃。这次一块也不会留给他！
果然，做妖精就要心狠！我狠狠磨牙。
甩着尾巴，爬上书架。可是等我爬到一半就想起了一件事。我好像是不识字的，那到底要怎么才能分辨出哪本是幺儿的书呢……
这可难倒我了，早知道昨天幺儿教我识字的时候就好好记着，今日也就不会如此丢脸。
就在我攀着书架，左右摇晃脑袋，看看能不能回忆起昨日那书封的样子时。
书房的门‘吱嘎’一声响了！
我吓了一跳，差点摔下书架。好不容易平稳了身子，又开始心惊胆战。
这可糟糕！要是被人看见我，那幺儿今天的晚餐估计就是炖蛇羹了……
还来不及回头看来人，我就挪着身子使劲往那堆书里挤。想着那么多的书，要是能把我挡住，那对方总发现不了我吧。
反正现在下地躲好已经是来不及！
可是希望总比现实来得美好……
等我钻到一半，便发现身体完全进不去那书与书之间的小缝里。而脑袋更是卡到一半动不了，任我如何扭动尾巴都不管用……
我卡死在了那里。退而求其次想要拔出来，也无法办到……
只听脚步声越演越近，然后就在我焦急地摔着尾巴时，便听见一阵小孩的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不正是那幺儿的笑声吗？他怎么来了？
我翘着尾巴愣神，才想起他这是在笑我呢。无非就是我搞笑地扭着尾巴的样子愉悦了他。但他居然敢笑我，明明我是来帮他偷书的，这个混账小子。
我想龇牙，可惜幺儿看不到。
只觉他蹑手蹑脚走到我背后，一把揪住我的尾巴，用力把我拔了出来。
这是我第二次被他倒吊在手里了，我极为生气的扭动着腰肢，吐出分叉长舌。
‘嘶嘶’诉说着我的怒意。
却见幺儿咧嘴一笑，满眼的狡黠，他拿出修长的手指戳着我肚子：“小青，你是想与我玩躲猫猫吗？”
鬼才想和你玩躲猫猫，我龇牙！
然后幺儿嘻嘻笑了：“现在可不行，我是来偷书的，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都说不是玩躲猫猫了！这死小孩。
于是，他对我笑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于是他就把我揣到了他怀里……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他身上淡淡的竹叶清香味。他的怀很小，很瘦，咯得慌，却很暖。
我在里面扭动了几下，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