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面无表情，左手五指并拢，拇指与食指之间挂着一串佛珠，黑色的佛珠颗粒饱满，色泽透亮，想必是件新物件。
阳光打量了他的脸庞，很快他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随之恢复了以往的幽深。
他薄唇紧抿，唤起了我昨日的记忆。
黑夜、凉风、和尚清冷的脸与警告的话语。我丝毫没有忘记。
心头被一阵惆怅侵袭而来，我与和尚怎么说也一同经历过生死，可为何关系还是如此僵持，非得恶言相向。剧烈起伏的心绪突然平静了下来，我兀自垂下右手，咬着唇低头，不想再看和尚无情的脸孔。
两人静静地站在空旷的巷子中，正午的太阳极为热切，把我之前勉强运气而苍白的脸烧红，鬓角有汗水冒了出来。
我能感觉到和尚刺眼的目光投在我身上。
须臾片刻。
他平仄起伏，清冷低沉的声音骤然而起：“蛇妖，那少年并不是你想要找的人，所以你不需要做那些多余的事……”
***
多余的事？
真是吃力不讨好，我皱眉。刚想要张嘴，却猛然发现了这句话的重点。
不是我要找的人！！！
和尚的意思是不是说，少年不是幺儿？他是如何知道的？
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在寻找着某个人？
白云蔽日，阳光暗淡了几分。
我倏地抬了头，满是惊讶地看向和尚，瞳孔竖立成绣花针一般。一颗汗水从鬓角流了下来，我无心擦拭，只是纠结着眉头，微颤着双唇。
我听见我音调极为不稳的声音响起：“和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生怕漏看了他的表情变化。
可和尚面容依旧，只是幽深的眼复杂了起来，他低头看着我，并不言语。
我继续追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找谁？”
和尚闭眼沉默，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他果然知道！我心中开始叫嚣。胸口起伏，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那他是不是知道我要找的人在哪呢？
“和尚，你告诉我幺儿在哪，好吗？”我的语气从未如此平静温和，其中又带了几分委曲求全的味道。对着和尚我向来只会趾高气昂，哪怕是刚开始的娇媚，也带了不小的目的性。
好吧，和尚你赢了。你终于逼着我向你低头。
这次我妥协了。
我看着和尚，见他不发一言，始终没有睁眼，不由开始焦急。想上前一步，没想到这时太阳又冲破云层，光线突然强烈了起来。猛地一下照得我睁不开眼。
所以我此时并没有看见和尚的表情。他睁开了眼，里面闪烁着名为苦涩的光芒，而后又慢慢敛去。
我只听见和尚的说话声，他说：“本座并不知道他此时身处何地，但前世种种想必已记不清了。蛇妖你又何必郁结于心，破坏了他的福缘与前程……还不如好自修行，早日得道飞升。”
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和尚如此答案。当即下意识觉得自己被和尚耍了，他一定是知道幺儿在哪，可就是不想告诉我，他无非是怕我去纠缠不清……
又因他那番话恼火。
我横眉怒道：“和尚，你休要胡说！我何时想要破坏他的福缘与前程。我只不过是想找到他，对他说一句话罢了……”
对他说：幺儿，我是小青，那条被你从池塘里捞起来的小青蛇……幺儿你个傻子，连我是雄是雌都分不清……幺儿，这次一起看日出日落吧……
本以为和尚会说我执迷不悟，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他好半天才张了张嘴：“你想对他说些什么？”
“我想说……”我张嘴就想答他，可话还没说出口，我就不自然地拧起了秀美。他这话问得倒是奇怪，使他看上起有些反常。我可不信和尚会对我的话感兴趣。
我抬眼，挑眉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和尚神情一怔，露出一丝恍然，微微抬头。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有他光洁的下巴与颈子的弧度出现在眼前，他道：“不说也罢……”
半晌后他看向我：“总之那少年不是你要找的人，他爷爷的生老病死也是上天注定，你不必……”
“我知道啊。”我打断他咬牙说道：“可是他们长得那么像……”所以我不忍心看他难过。
后半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反倒想起从方才起一直盘踞在心头的疑问，突然睁大了眼，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和尚，你怎么知道我把他当做了谁？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人？你……”
你其实知道幺儿在哪，却不肯告诉我？
和尚打量了我，皱眉。眉心郁结在了一起：“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我一愣杵在原地。这话似乎哪里听过。哦，我之前也才对和尚说过类似的话。他绝对是记恨于心，这次存心报复来着。
看样子和尚铁了心不告诉我。
趁着我愣神的片刻，和尚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蛇妖，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好自修行，有些事还是早些忘记。”后半句话他说得很轻，我听着有些模糊：“这样对双方都好……”
他的背影渐远，我依旧在思考他说的话。
和尚的话奇怪的很，他似乎认为我找到幺儿就会害了他，他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
***
一片蔚蓝，晴空中太阳以一种难以察觉极为缓慢的速度，渐渐往西边挪动，
我在巷子里站了很久，久到那颇似幺儿的少年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首先是惊讶，然后瞪大了眼撒腿就想跑。
我一皱眉，伸手擒住他的肩膀：“你跑什么？”
“我……我……”他结巴着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是不是和尚的话在我心头作祟，那颇似幺儿的脸孔一下子完全找不到幺儿的影子。心中顿生气馁，和尚或许没有骗我，他可能真的不是幺儿。
但我还是拍了少年的头：“喜饼你喜欢就送你，以后要是饿了可以来东街许府找我，我叫小青。”
少年终于安心，怔怔点头：“小青姐姐，你心肠真好……”
41、Chapter。41 幺儿与鲤鱼 。。。
***
我回去的时候，已是太阳西沉。
淡金色的余晖洒满遍地，白色的墙被染成暖橙色。街头小贩们陆陆续续收了摊，那归心似箭的脚步与我沉重的步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心头只剩深深的失落，才燃起的希望顷刻间破灭。
我此时只想找个人好好聊聊，换做是以前，我一定第一时刻找到姐姐沉溺在她怀中，只是她现在有了许仙，不容我撒泼……
敲响她房门的心思消失，寻思了半天我缓步移至后院。
我想还有一个人能明白，她的心情或许比我还要大起大落。
池塘被淡金色的余辉照得发亮，水波粼粼，格外好看。
我折了段树枝，往水里一扔，大喊道：“鲤鱼精，你出来，我们聊聊……”
就听她的声音从水底传来：“没空！”
好啊，她还摆起架子来了！我一怒，朝着无人的地方干瞪眼。下一刻，心生一计，我掐着声音提高了音调：“不出来就算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我今天见到你家小少爷了！”
说完，我佯装要离开，才转过身就听见池塘里‘哗哗’几声，鲤鱼精抱着小兔子破水而出。鲤鱼精秀气的脸庞上透着惊喜。小兔子咯咯一笑，正冲我招手，又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
看样子狐狸就是比鲤鱼精精明。
“你真找到小少爷了？”她凑近问道。
见鲤鱼精如此急切，我愣了愣说道：“你不是没空吗？”
“方才没空，现在有了啊！”她问得急切。弄得我反倒心生愧疚，要是告诉她不是，一定会失望透顶吧。
我考量了一番，终于说道：“鲤鱼精，其实我见到的那少年，只是与幺儿长得颇为相似……也不知……”
“有多像？”她打断我的话。
“约莫七八分……”
她眼里有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待到片刻之后，下定了决定：“我想去看看……”
“可……”阻止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他就住在靠近城门口的小巷子里，但……和尚说他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犹豫了半晌我还是决定告诉她。
“和尚？你说法海？”
她应该是见过法海的，在我昏迷的时候。
我点头，鲤鱼精皱眉。只见她白皙的脸上神色凝重，一牙咬把小兔子推到了我手上：“不管是不是，我还是想去看看。”其实我想我能明白她此刻的心情。
说完，她转身就想跑，橙色的鳞片裙摆如同池面一般波光粼粼，反射出极为漂亮的光。
我怎么打算喊她，她却突然回头，她说：“对了蛇妖，你把我的镜子还我！”
镜子？她不说我倒是忘记了。那天我看她那么宝贝那镜子，就把它收在了袖子里，这时间一长也就不记得了。
小兔子搂着我的脖子，脑袋搭在我肩上，黑亮的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看我又看看鲤鱼精。我安抚地拍拍小兔子的头，他咧嘴对我一笑。
“你要镜子做什么，难不成是与幺儿相认的东西？”我皱眉随口说道，因为我一直认为那是幺儿的镜子。
没想到鲤鱼精听了我的话，倒是眼神闪烁，颇有几分心虚的意味。她撇嘴道：“你别管，还我就是……”
见她心虚，我便认定那是幺儿的东西！这鲤鱼精居然做起了小偷。
我轻哼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的掏出镜子，往她手里一塞，说道：“不就是幺儿的镜子吗，你得意什么！”
她一怔，反倒问我：“你以为这是幺儿的镜子？”
“不然呢？”我眨眼，难道猜错了？
只见鲤鱼精眼里光芒一闪，嘻嘻笑了，退开我几步，挑眉道：“定情信物呀！”
“鲤鱼精，你好不要脸！”我抱着小兔子恼羞成怒，看着鲤鱼精离去。
谁知手上的小东西在我大喝的同时翻了个白眼，怎么看都有鄙视我的意味。
我抬眼，弯着食指敲了他一下脑门，他向我龇牙示意不满，嘴里‘唔呀唔呀’几声，我也没听懂，总之一定是不好的话。
这小家伙造反了！
我凶他，亮出尖牙：“你再闹我就把你吃了！”
这下他总算学乖了，讨好似地搂着我脖子，用它那软绵绵的耳朵蹭我，蹭得我好痒。
与他打闹了一番，心情反而好了几分，摸摸肚子去了厨房找吃食。
***
日落日出，第二日又是一个青天白日。鲤鱼精回来的时候已是这日正午。
那时，姐姐与许仙在正厅商量着开设药堂的事，我抱着小兔子在后院玩耍。
我手上拿着刚买来的荔枝在他面前晃悠一圈，剥了深红色的壳，露出晶莹剔透果肉。就见小兔子动了动嘴，口水溢出，下一瞬他自觉丢脸，揪着我的衣领蹭起口水。
然后就听见紊乱的脚步声靠近，我与小兔子停止了打闹。
鲤鱼精的身影很快出现在眼前，她的样子有些狼狈。一头乌黑的长发凌乱不堪，眼眶微红，漂亮的裙摆上沾染了不少灰尘。精致的妆容消失地无影无踪，嘴角残留着淡淡的血迹。
我惊诧地看她，她怎会如此狼狈？她不是去看那少年了吗？嘴角的血迹从何而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好多疑问在嘴边盘旋。
我刚想开口询问，就见她微红的眼眶死死盯着我，仿佛恨不得把我剥皮拆骨。
“蛇妖。”她叫道，抑扬顿挫的音调听上去有些阴森。她磨着牙看我，她说：“蛇妖，你知不知道我好恨你呀！”
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更是让我摸不着头脑。我只能抱着小兔子，用极为困惑的眼神看她：“你是怎么了？”
她显得有些激动，抬起白嫩的手，指着我：“如果没有你就好了，我就不会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小少爷也不会死，也不会……”后半句话说道一半戛然而止，我没有留心。
记得与她重逢那天，她也如此说过。为死去的姐妹与小少爷报仇……之类的话。
只是当时我忘了问她，而后两人相处也相安无事，于是我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这次她旧事重提，倒是提醒了我，我挑眉，并没有被这没依据的话弄得打退堂鼓。我抬眼道：“我听管家说幺儿是病死的，你凭什么赖在我头上？”
“是啊。”她直勾勾的盯着我，勾起一抹笑容，眼里尽是讽刺。她说：“是病死的，可是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么会病死呢？”
说道这里她垂下眼。
因为我？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心中犹如晴天霹雳，这个答案我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我本就在自责，自责那个冬天为什么没有留下。
我急急想扯过她的袖子，但被甩开。我顾不得生气，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想知道？”鲤鱼精戏谑的问我，这会儿她倒是冷静下来了，或许这只是她装出来的，是为了刺激我。我沉默点头，只见她翻着眼皮，从我手中接过小兔子，抚着他的头发：“好，我告诉你！”
鲤鱼精说，我负气离去的那个冬天很冷。初冬时便下起了雪，白色的积雪，把房屋树木都裹上了银装。放眼望去满是白色一片，呼出的气体也好像随时能结冰。
鲤鱼精说，幺儿怕我会回来，他知道我怕冷，所以每日都有给我留门。哪怕是最冷的一天，他房间也留着一条细缝。他本来身子就不好，这北风一吹，潜入屋子瑟瑟入骨，这年还没过完就病倒在床上，得了重伤风。
这伤风一拖便是十几日，这才终于有了好转，稍微能下地走动一番。
不料那日又下起了雪，皑皑大雪。雪花纷飞看着倒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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