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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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公主-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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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静雅本来有些黯淡的脸色立刻明朗起来:“要是我碰巧坐在你对面,这个莫愁就会象我吗?”  
南天明道:“或许吧。”  
听天明这么说,卿卿和静雅都暗自松了口气。  
雨势暂时歇住,借着乍晴的天光,罗卿卿看到茶亭的露台上一个人影十分熟稔。仔细看,才认出竟是章砾。正苦于没有借口让静雅和天明单独相处,于是,解释了一句,便匆匆朝茶亭走过去。  
南天明本来也想去跟章砾聊聊,却被静雅叫了住。  
章砾在西征中,战功卓著,现在已擢升为金陵卫戍副司令。  
罗卿卿走到茶桌旁,笑道:“没想到司令长官也这么有闲暇。”  
“罗小姐。”章砾立刻站起来,为罗卿卿扯出茶桌对面的椅子,“难得浮生半日闲而已。”  
罗卿卿打量了一眼章砾一身灰青色长衫。这身穿着在西风渐紧的金陵城,实在落伍的很。于是想起来,章砾大学时候似乎是读历史系的,便问道:“听说你以前学历史,不知哪所学校毕业?”  
“平京大学。”  
“平京……”  
“怎么?”  
罗卿卿勉强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位朋友。小时候他最想上平京大学历史系,可惜命运捉弄,不得不上了陆军大学。想来,人生总有遗憾,即便叱咤风云的人物也逃不脱吧。”  
“在说瞿东风?”  
罗卿卿略感差异:“你怎会知道?”  
章砾笑了笑:“我知道的还不只这些。我在平京读大学时候,已经为华南军秘密工作。”  
“噢。那你便说说,还知道瞿东风些什么?”  
“我还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瞿正朴都怀疑瞿东风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听到这句,罗卿卿想起东风曾说泠姨当年遭人诽谤,险些被赶出家门,急忙道:“请说下去。”  
“后来,直到林景鹏赴德国深造法医学,回国后,在平京创办了法医学科。经过医学鉴定,证实瞿东风是瞿正朴的儿子。不过,据说那鉴定的法子也不甚准确。瞿正朴的疑团能消除多少,外人不得而知。”  
罗卿卿长长叹了口气,手不自觉抚在自己的腹部:“为什么会生出这种误解?”  
“据说瞿东风的母亲进瞿府七个月后生下了他。还有……”章砾品了口茶,道,“有些话当讲,有些话是不能讲的。”  
乌云一直未散,雨点又落下来。  
无端的有些怅然,罗卿卿侧过头,隔着冷雨,看向水榭。看不清静雅和天明的表情,只看到谢廊后的两个人影,时而接近,时而分开。  
想来,静雅正吐露心迹。不知天明会作何反应。只盼望两个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那样,她的下一步也会好走些。

月似当时
瞿东风接过信封,并没有打开,只道:“这件事,先不要答应杨府。”  
崔泠道:“杨太太可也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要是一口回绝,必会惹恼人家。那杨君实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就怕会在你爸爸面前说对你不利的话。你爸爸虽然赏识你,可是毕竟……好长时间,他心里对咱们母子都有块疙瘩。我极力凑合你跟卿卿,也是想彻底解了他那块疙瘩。现在,你跟卿卿又不成了,我怕他心里又开始起疑……”  
瞿东风打断母亲:“谁说我跟卿卿不成了。我们的事我心里自有主张。跟杨府,您只管回复说,我即赴金陵谈判,政务繁忙,此事等我回来再议。”  
崔泠蹙起眉头:“听你爸爸说,这次谈判关系华北军和华南军的几桩大事,日本人还要插一脚。复杂的要命,情况随时可能有变。妈真是担心你的安全。你爸爸说其实这次谈判,你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去。我想……你是想见卿卿,对吗?”  
瞿东风嘴角一撇,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崔泠的眉头皱得更紧:“卿卿是个好女孩子。妈也打心里头喜欢她。可是,妈是过来人,不得不告诉你,这世上,唯独这缘份,是强求不得的。你去了金陵又能如何,那是罗家的地盘。你可千万别为了儿女情长,干什么傻事……”  
见母亲几欲掉泪,瞿东风不想她再说下去,只得道:“妈,你儿子什么时候有那么小儿女情长。我跟您说过,我心不在瞿家,我心在天下。于这个意义上考虑,卿卿要比杨君实的女儿重要的多。”  
“你那些军国大事,妈自然插不让嘴。妈只想说,当年你爸爸差点要了罗臣刚的命。他既然拒绝你跟卿卿的事,看来心里还是记恨着。你去金陵,一定要多加小心。父债子还,你若哪里得罪了他,他对你恐怕不会手软。”  
“我知道了。妈,您放心好了。” 
早上有点阴寒,晨光还早的很,纱窗外一片暗灰色。  
瞿东风走进书房。自从卿卿不许他晚睡,他尽量每天早睡,睡的早,自然起的早。卿卿离开之后,他照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不经意,扫了眼茶几上的彩瓷蟠龙花瓶,卿卿走了以后,瓶子里再也见不到一蓬栀子。空瓶子放在大理石茶几上,显得异常清冷。  
下人端着沏好的茶走进来。  
瞿东风吩咐:“把那只花瓶拿走。”  
下人端起瓶子,又听二少爷吩咐道:“算了,搁那儿吧。”  
崔炯明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什么事?”瞿东风问道。  
“您上次吩咐,让调查罗小姐在金陵的近况……”  
瞿东风心头一紧:“她出了什么事?”  
“倒没出什么事,只是……”  
“炯明,亏你跟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吞吞吐吐。”  
崔炯明吸了口气,道:“有消息说,罗小姐跟南天明经常出双入对,态度亲密,据说……两人正谈恋爱。”  
“消息可靠?”  
“罗府和南府的人都那样讲。”  
崔炯明抬眼、看了眼瞿东风,虽然他没做什么反应,崔炯明还是能从他紧绷的嘴唇上,看出他努力克制的激动。  
“参谋长……”  
瞿东风拿起紫砂壶,给自己斟着茶,道:“讲下去。”  
“参谋长,如今这个情况,您去金陵的计划是否如期进行?”  
瞿东风轻轻吹了口茶上的热气,道:“你先出去,我考虑一下。”  
走出屋外,崔炯明回手带上房门,听到屋里“哗啦”一声碎响。  
紫砂茶杯狠狠砸到茶几上的彩瓷蟠龙花瓶上,茶杯和花瓶一道撞碎,飞了满地彩色的碎片。  
“为什么?你答应过……不放弃……”瞿东风扶着头,努力地想着对策,可惜任凭如何殚心竭力,都只有莫可奈何。熊熊怒火烧得他呼吸不畅,浑身颤抖。思维也跟着进入一片混乱。  
猛然、拉开抽屉,拿出信封,把里面的照片倒在桌上。杨君实的女儿果然是个的美人。烫着短发,一身学生裙装。娇艳似花,不可方物。可惜,那些都是很好,偏偏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想把照片放回去,手一抖,照片掉在地上,他亦懒得去拣。浑身无力,瘫靠在椅背上。看着门口,便想起来,那个晚上,她一身明艳,出现在他房门口,又,满脸通红的逃了去。那却态的姑娘,何其纯洁,何其惹人疼怜,让他怎能敌得住汹汹爱意。  
继而,又想起,分开的那天,车外是大雨滂沱,车内是爱火熊熊。他倾尽热情,抱紧她,暖着她,她冰凉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暖过来,可是,他始终没能焐暖她的眼神。  
为什么她会那样看着他?她到底在想什么?  
混乱的想法让他感到脑壳几乎要炸裂。他知道如此心烦意乱,不可能做出任何决断。索性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强迫自己一点点镇静下去。  
崔炯明被瞿东风叫进书房。踏过一地碎片,走到参谋长身边。从参谋长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激动的表情。  
瞿东风道:“赴金陵的计划不变。”  
崔炯明迟疑片刻,终于忍不住道:“上次取缔了十家日本药店,日本人对参谋长已怀恨在心。自从他们得知参谋长有意跟罗家联姻,更是惧怕瞿军会一举统一全国。现在,他们大力鼓吹‘中华威胁论’,借此疯狂扩军备战。参谋长,此次去金陵,如果,罗臣刚跟日本人连成一气,对您实在不利啊。”  
瞿东风冷哼了一声:“外寇可恶,家贼更堪忧。”  
“您是说……大公子?”  
瞿东风点了点头:“派人密切监控我大哥的行动。绝不能趁我去金陵,让他勾结外寇,引狼入室。”  
“我明白。”  
“还有。”瞿东风道,“给郭樊川去电,让他调第八集团军增援沿江重镇,加强护防。罗臣刚至今态度不明,一旦他将港口开放,日本人从他那边登陆,我们南边就有大仗要打了。”  
“明白。”崔炯明略微松了口气,道,“看来参谋长早已胸中有数,是我多虑了。”  
瞿东风淡淡一笑,局势复杂,瞬息万变,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太多把握,再加上卿卿的动摇,更让他心中没底。只是他不能自乱阵脚。身为主官先乱了阵脚,下面的人还能有什么从容可言。  
而且,一切终究是传闻,没有亲眼看到,他总还要给自己留一线希望。  
天气渐渐转凉,凤凰山上的葱茏绿树,加了大片的赭红、明黄、斑斓的颜色。秋天的树叶写满灿烂的成熟、和凋零的预警。  
金陵罗府的花园里,那些被园丁摘掉了黄叶的树木,恰在这时候,长出了嫩绿的新叶,看起来好像春天才到一样。  
坐在窗台上,罗卿卿望向窗外。看着跟时令不协调的嫩绿,和那些远山上苍凉的秋意。久久地望着,一时间有些失神。直到南天明走到身后,她才回过神。  
“家宴快开始了。”南天明道。  
她猛然转过头,问:“他到了?”  
南天明点点头。  
她扶住窗框,半天低头不语。  
南天明问道:“怎么,又不舒服了?”  
她摇着头,喃喃:“是怕见他。”  
南天明走过来,轻轻在她肩头拍了拍:“戏都演了一个多月,还在乎这个晚上。这场家宴,想来也是总司令有意安排,让日本人看到你跟瞿家没有关系。瞿东风是聪明人,未必看不出蹊跷。”  
“爸爸也是聪明人,要是有破绽,也难逃他的法眼。我们还是把戏演的象些吧。”  
“是啊。熬过今晚,等出了府,你就能去见他了。”  
她看了眼南天明,他正望向窗外,窗外的夕阳映在他脸上。她看不出他的表情是有些失落,还是有些释怀。  
“天明,谢谢你。没有你……这个孩子保不到今天。”  
南天明嘴角皱出一道看似微笑的纹路:“我们不是朋友吗。何必如此客套。”  
罗府的家宴特为两位客人而设。一位是代表华北军出席谈判的瞿东风。一位是日本使节团团长松井寿夫。松井寿夫是日本天皇的干儿子。这个从小在中国长大的日本人,是个中国通,上到庙堂大事,下至陋巷传闻,似乎无所不知。一坐下来,就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松井寿夫讲话幽默,知道许多地道的中国笑话,经常逗得满场一片笑声,唯独坐在他身边的瞿东风,一直抿着嘴,没有一丝笑意。 
松井寿夫似乎对罗静雅有份特别的关注,说话时,目光时常转向她。后来,索性坐到罗静雅身边,时不时跟她单独攀聊着。  
当松井寿夫的笑话又一次惹得满场大笑时,罗卿卿和南天明双双出现在楼梯口。两人穿着盛装,她穿了件粉红色的礼服,他上身是件银灰色西装。协调的衣色使两人走在一起更显般配。  
两人并肩走向楼下大厅,立刻吸引了满场的目光。  
瞿东风抬起眼,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两个人。俩人挨得那么近密,没有一丝缝隙。他的卿卿还是那么美,南天明也生得俊美。真是一对碧人。老天早就打造好似的。他忽然咬着牙地苦笑,想,是不是该祝他们琴瑟合鸣白头到老。  
家宴是西式晚餐。罗卿卿和南天明下来之后,大家各自落座,晚宴正式开始。  
罗卿卿和南天明坐在一起,瞿东风坐在两人对面。三个人的座位,正好形成一个三角形,张力充盈犹如铁铸。谁都想冲破这个尴尬的三角,然、谁都只能隐忍沉默。  
瞿东风没有吃什么,只一味倒着红酒。  
罗卿卿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一口也咽不下去。有时抬眼,会正好跟瞿东风的目光对上。好像突然碰触到滚烫的炭火,急忙闪避开去。她知道父亲正暗自观察着他们,即便侍候在餐桌旁的仆人恐怕也被父亲交待过什么。这个家是个皇宫,也是监牢。大家同时扮演着狱卒和囚犯。她不敢给瞿东风一点消息,即便一个眼神的暗示也不敢。怕功亏一篑。要坚持住,一定要把孩子保住。只要再坚持过这个晚上,她就能扑进他怀里,流着幸福的泪,告诉他:风,我有了咱们的孩子。  

轻尘在玉琴
一一碗茶快吃完,雨势渐急渐紧。雨线交织,烟水苍茫,水榭里的人影完全隐没进浓浓雨雾。  
又过了不知多久,吧嗒的脚步声,急匆匆地由远而近。  
地上的积水被奔跑的脚步踩踏出破碎的水花。冲过雨幕,静雅跑进茶亭。  
罗卿卿迎过去,静雅浑身上下都被打湿,额前头发紧贴住脸,雨水顺着发稍滴答滴答地淌落,脸上有雨水也有泪珠。  
罗静雅一把抓住姐姐的手:“我们回去。我们回家。”说完,又使劲摇头,“算了,我想一个人回去。”  
“我们三个同坐一辆来,你怎么一个人回去?”  
“我叫辆人力车好了。”  
章砾站起身,道:“我正要走。可以送罗小姐一程。”  
“谢谢。”罗静雅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回看了水榭方向一眼,随即,好像逃跑一样,跟着章砾走出茶亭。  
静雅的表情足以说明南天明的态度。罗卿卿心中黯然。走到茶亭边,扶栏怅望,烟雨红尘,寒柳残荷,迷茫的前程和动荡的世事,让人忍不住觉得一阵凄冷。  
雨雾渐薄,远远看到水榭上,那个人也在凭栏遥望。水榭高高矗在水面,榭台上孤单的身影,仿佛站在半空烟雨间。  
远远地对望,看不清脸庞,看不到眼神。只看到天远烟深,长路茫茫。  
雨势又小下来。南天明披了两肩微雨走过来。  
“静雅呢?”  
“她坐章砾的车回去了。”  
“你呢?”  
“我还不累。”  
“我也不累。”  
“那就再走走吧。”  
没有静雅在,两个人之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沉默的走。走到对弈楼前,脚步不约而同地停住,不约而同地看向楼上的楹联:  
烟雨河山六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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