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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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沉璧-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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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到了京城也一无是处,反倒容易添麻烦。”
  “怎会一无是处?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太低估你自己。京城消息灵通,再加上程家的商路四通八达,你何不利用起来,也正好发挥长处,一举两得。”
  一直在拨弄火堆的韩青墨听到这里,看了怀瑜一眼,终究没忍住,笑了。
  沉璧慢慢会过意来:“你是让我帮你打点生意?”
  “如果你不愿意,权当去建安游玩一趟便回来。”程怀瑜面不改色:“可我觉得你不像是能闲下的人。木木红茶坊既然已经做起来,暂且交给徐飞夫妇代管也无妨,难道你就不想再有其他尝试吗?”
  沉璧心念微微一动,没吭声。犹豫不决间,她看向韩青墨。
  没有丝毫迟疑,他冲她轻轻点头,融融火光映在他眼底,柔和得胜过水月星光。
  下一刻,沉璧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那好吧,工钱怎么算?”
  接下来的事,程怀瑜似乎早有准备,为留时间给沉璧安排出行事宜,他将返程日期推迟,并按照她的要求,定在中秋节后在嘉兴别苑碰头,自己则随青墨跑去镇江看望韩知府。
  而沉璧这边,又是另一番天地。决心不等于一时冲动,本来么,远走他乡嘴上说说容易,真要实干,换谁都会反复论证其行为的合理性及价值所在。众人都认为沉璧当晚是醉糊涂了,她自己却不大相信,理由是明摆着的,如果真醉了,怎么会把劳资关系记那么清楚。然而,当玩笑过后真正静下心来,她其实想过很多,程怀瑜没说错,她和沉非已经分开八年了,她甚至还不知道要继续等多久,她的个性中并没有被动一词,但她缺少的一直是能够选择的空间,而程怀瑜恰好可以给。
  权衡停当,沉璧拿定了主意,旁人便不好再多说什么。厨房的烤箱从早到晚都没闲过,徐飞烘焙出的点心足够沉璧吃上一年,他却总嫌不够。小翠忙忙碌碌的缝制衣物收拾细软,沉璧在一旁插不上手,被当成碍事的赶了出去,她只好每天无所事事的跑去十里塘看鸭子,偶尔发发呆,想到的却不是沉非,而是另一个似乎连告别机会都没有的人。她托郑伯给阿慕带过信,却得不到任何回音,疑惑之余难免失望,失望过后却又释然——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本就形同浮云,聚聚散散,缘份往往只是擦肩而过,从此山高水长各安一方,再无交集,而后某一天,或许会想起认识过这么一个人,在寒冷的冬天分享过一壶暖茶,亦能会心微笑,足矣。
  当然,如果还能再见,她一定会将那家伙掐得姹紫嫣红。
  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所有的拖延,只是想为他过一次生日,好好说一句再见。
  中秋佳节,华夏九州共月明。木木红茶坊早早关门谢客,刚吃完丰盛的晚餐,沉璧就被赶上床休息,古代交通不发达,出一趟远门确实算得上大事,必须养足精神才能应付路途颠簸的损耗。沉璧百无聊赖的抱着枕头满床滚,滚到后来,还真在朦胧的月色中睡了过去。
  夜凉如水,郑伯帮徐飞给雪球喂过食才回铁匠铺,推开门,不出所料的看见窗边倚坐着一个人。
  “她明日就动身,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声音淡淡的,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
  一个纸团掷到郑伯脚下,正是数日前沉璧托他转交给慕容轩的信。
  郑伯并不急着解释,目光微微一转,待到看清慕容轩的装束,眉峰渐蹙。
  对月浅酌的男子云衫半解,长发别至耳后,用一根缀满碎宝石的缎带松松系住,不远处炉火的微光为俊朗的面部线条添上一层暖色,却洗不去与生俱来的冰冷的漠然。
  “少主……”郑伯弯腰拣起纸团,顿了顿,又拾起被扔在地上的绛红金丝绣麒麟锦袍,平静的口吻一如寻常:“今年的庆生宴为何散场这么早?”
  明知故问,却又不能不问。
  历任天义门主的庆生宴,无论从举办方的气势规模还是从到场者的身份地位来看,早已当仁不让的成为江湖一年一度的盛事,武林上下无不登门贺寿,各大掌门也都希望当天能请到天义门主莅临本派以显声望,然而,一直以来谁都未曾如愿。于是,请帖便成为一种装饰台面的礼仪,不想今年却又例外,新任门主竟然应了崆峒派之邀,中秋夜欣然前往平湖赏月,此举引来众猜纷纭,崆峒派更是受宠若惊,立即选址着手操办,连一处细节都不敢马虎。如此声势浩大的前奏,到了□部分却草草收尾——不难推测,慕容轩只露了一下面就不告而别,更甚者,他很可能压根就没去。暂且不管崆峒许掌门作何感想,便是在这南北对恃的当口,下功夫笼络人心才是明智之举,群雄聚集的庆生宴难道不是绝佳机会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湛蓝的眼眸流露出倨傲之色,慕容轩慢慢的说:“可我不需要这么做。人心是很奇怪的东西,如果想得到绝对的忠诚与服从,必须借助其他。比如……”薄唇忽然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缓缓吐出三个字:“噬心蛊。”

  梦别江南

  郑伯闻言着实一惊,此等邪物早年曾在苗疆出现过,年长巫师事先备有剧毒蜈蚣卵,逢月蚀之夜辅以人血培植,七年方能养成。中蛊之人初时无从察觉,一经催动,锥心剧痛无药可解,而蛊虫往往又会循于本能保护寄生体,致其求死无门,只有眼睁睁见着血肉之躯腐烂成泥,才能断掉最后一口气。因其招法过于歹毒,苗疆被北陆吞并后,几大巫族部落惨遭诛灭,噬心蛊在江湖已绝迹多年,没想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慕容轩无视郑伯的疑惧,仍不紧不慢的说下去:“当然,在他们看来,吃下去的不过是固本益元的九转灵芝丹——实际上也没错,不过是多了点佐料。如此一来,却都简单。我根本不必为他人的选择而担忧,唯有一句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从头到尾,每步棋怎么走,如何走,都在我的掌控中。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从未干涉过我的决定,怎么如今反而比我先沉不住气呢?”
  “老夫担当不起‘干涉’二字。”郑伯迅速敛聚心神,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少主想得到的,便是老夫要为之争取的。老夫所作所为无非是为前路扫清隐患,不管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
  老人一字一顿,目光如炬,毫不避让。
  “啪”的一声,慕容轩手中盛满酒液的玉斛被捏得粉碎,暗红液体缓缓沁湿指缝,他一言不发的走向门边。
  郑伯的话音却又响起:“恕老夫直言,噬心蛊自能威慑人心,却留不住人心,更遑论,少主求而不得的人心!”
  慕容轩身形略滞,旋即狠狠拂袖,纵身一跃,消失在婆娑树影后。
  当慕容轩以漂亮得无懈可击的身手跳进那扇被他觊觎已久的窗户时,差点没当场摔个四脚朝天,幸而他反应够快,足尖轻扫,踢开肇事的香蕉皮,这才勉强站稳。
  相比上次给沉璧偷换夹袄的来去匆匆,慕容轩这次有足够的时间参观女儿家的“香闺”,当然,以沉璧的观点来看,她的房间应该叫做“猫窝”——类比狗熊用来猫冬的窝,可以随心所欲的摆放任何东西,包括她自己。于是,慕容轩视线所及,地板上堆满手工缝制的绒布动物,多格柜的抽屉凌乱开合,一眼望去,头绳、绢花、肚兜、袜子、胭脂水粉盒等用品应有尽有,墙角的软垫上有一截跳绳、几只弹弓和一把泥丸,妆台上搁着一块五角星形状的纸板和几盒陶土烧制的彩色珠子——慕容轩后来才知道它们可以用来玩一种叫做“跳棋”的游戏,而眼下他只是小心翼翼的绕过这些看起来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来到沉璧床边。
  一只鹅颈青瓷瓶立于床头书案上,瓶口插着几枝桂花,扑鼻的馨香无形中将慕容轩郁积的烦闷一点点驱散。午夜月光清朗,淡淡倾洒在女孩儿枕畔,熟睡中的小脸玉润冰清,素雅中带着一份难以言喻的美,真如明珠生晕,教人不忍移转目光。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拂开搭在她脸侧的几缕碎发,苦笑低喃:“丫头,一年前的那个晚上,你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乖乖躺在屋里睡觉?”
  无人作答,女孩儿浑然不觉有客来访,长长密密的睫毛随呼吸轻轻抖动,惹人怜爱。
  他失神凝望许久,不觉成痴,只想着若能常如这般,该有多好。
  凉雾渐起,窗纸在风中“嘶啦”作响,慕容轩蓦然惊醒,忙起身关窗,却被花枝勾住衣袖,无意瞥见花瓶底下压着一张信笺,好奇打开来看,岂料跃入眼帘的清秀小楷竟将整个人钉在原地。
  “阿慕,生日快乐!或许是迟来的祝福,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运气吃到我亲手为你做的长寿饼,万一吃到了,千万不能吐出来哦!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人不同,惟愿幸福美满!后会有期!”
  慕容轩看到最后四个字时忍俊不禁,低下头,手边果然有只纸盒,迫不及待的拆开,却是一只圆圆的月饼,月饼中央印着一个“慕”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是那么清晰,似要深深烙进人心里。
  一股暖意漫过胸腔,将整个人包围,无法呼吸,却又期盼更深的沉溺。慕容轩对突如其来的陌生悸动感到有些无措,他捧着纸盒,就像孩子捧着一件至爱的宝贝,笑意从唇角弥漫到眼底,晕染开的华美月色氤氲在他冰蓝色的眸中,漂浮荡漾,清清的亮,浅浅的光,流转出从未有过的脉脉温情。
  沉璧在梦中翻身,无意识的咂咂嘴,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
  慕容轩哑然失笑,他弯腰替她掖好被子,不知不觉,手指滑过光洁的脸庞,抚上那张娇嫩的唇,温热的触感从指尖直传心底,遗憾,却又满足,种种复杂的情绪终化作一声压抑得化不开的低叹,他缓缓俯身,轻轻一个吻印在她唇畔,似承诺,更似决心。
  “丫头,等我……”
  等我能够爱你,等我能够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无论走多远,你必须回到我身旁。
  慕容轩离开的时候,天空已泛起一层鱼肚白,他穿行过潮湿的小巷,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民宅前停住,头也不回的低声道:“风,计划有变。”
  话音刚落,墙角便闪现出一道鬼魅般的人影,衣不带风的走近了,方见一名步履矫健的黑衣男子,手中提着一把比剑略宽比刀稍长通体暗黑的兵器,其底端盘卧着一只铜兽,兽头为柄。他的脸一半沐浴着晨光,一半隐在竹笠下,淡色双唇微抿着,尖尖的下颔弧度优美,带着几分少年般的清秀,而他的周身却散发出冷酷的肃杀之气。
  慕容轩转过身,恢复常态的冰蓝眼眸看定来人。
  “从现在起,伺机除掉程怀瑜,无论用什么方法,但在外人看来,他的死因必须再寻常不过。”
  黑衣男子显然有些意外,半晌才问道:“凌右使可有门主授意?”
  “你只管照办,必要时,我会召回他。只有一点,千万不可伤及与他们同行的女子。”
  “是。”黑衣男子的表情不甚分明,应答声中却透着如释重负。
  慕容轩并未察觉,掩在宽袖下的手摩娑着一只小纸盒,神思再次飘远。
  日升月落,星宿天畔,天地间所剩的不过是等待,等待相遇,等待重逢,等待一场又一场早已注定的擦肩而过……

  静水微澜

  沉璧的寻亲之旅进展得非常缓慢,程怀瑜途径每一处都难免滞留——他其实比沉璧更急着直奔建安,但程家的产业实在过于庞大,各分支机构平时想要请示汇报工作就只有通过程府专设的驿站往来信函,如今好不容易盼来顶级BOSS巡山,大小头目岂有不抓紧机会邀功拍马的道理?所以,沉璧很理解程怀瑜的无奈。而且,当她正式帮程怀瑜管理账务往来时,才开始对程家的富有程度重新定义。利润极高的织造业原来只是程家财源的冰山一角,实际上,他们还掌控着包括采矿、锻造、制盐、漕运在内所有牵系国计民生的行业,甚至连长江流域的粮仓都揽至旗下。古往今来,但凡能在关键领域形成独家垄断者,相当于手握国家命脉,怎能不富甲天下?从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相互作用来看,程府的后花园里就容下了南淮的半壁江山,也难怪尽管程家祖辈严禁儿孙入朝为官,却仍引得外戚段氏紧紧相逼。说到底,王亲贵族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一代江山一代人,乱世洪流中,根本容不下明哲保身的可能。
  较之沉璧不断萌生的感慨,韩青墨则要平静得多,他只关心何时能够卸下程怀瑜这个大包袱。不过,自从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开始不觉得闲赋的时间有多么难熬,相反,似乎总有事情可做。比如,清晨陪沉璧去街头的早点铺子要一份豆浆和油条,看着她津津有味的吃完,回去的路上行人还很少,两个人并肩慢慢走着,像结识多年的老朋友,什么都不说,却心生满足。又比如,沉璧随他去郊外练剑,她喜欢盘膝坐在树下,看累了便低下头抚弄古琴,她每次弹的曲子都不相同,音色却永远那么澄澈。被她唤作“雪球”的小白马往往就在河边悠闲啃草,不时的也会引颈张望,而他仅凭眼角余光便能触碰到她的存在,剑风起,紫色蝴蝶兰渐次铺满女孩月白色衫裙。
  有一次,他看见她小心拈起一叶花瓣放在掌心,仔细注视着那片薄薄的晶莹,然后让它轻轻从指尖滑过。
  她迎向他的目光,微笑着问:“青墨,你知道蝴蝶兰预知什么吗?”
  他摇头。
  纤巧洁白的双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拇指、食指对扣成一颗心形,她偏着脑袋笑得开心:“看见了吗?幸福向你飞来!”
  花的精灵,梦的使者,有那么一刻,他相信那是真的。幸福,近得就在指端。
  然而,当袅袅绕绕的琴音终了,当纷纷扬扬的花雨落尽,他和她,仍然是尘世中再微渺不过的棋子,被命运的手放进各自的困局。
  他和怀瑜一直都很尽力,为的就是完成她的心愿。黑白两道神通各显,终究苦于时隔多年又毫无线索,试问大海捞针如何不难?他不止一次看到她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然后又一丝丝黯然,但她还是会笑着安慰旁人:没有消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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