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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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紫-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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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炎望了望窦昭,又望了望纪咏,显得很是为难。

窦昭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秀才见到了举人都如同儿子见到了爹,何况是没有功名的宋炎。

人是自己找来的,总不能丢下不管吧?

窦昭笑着对宋炎道:“那你就写几个字给纪举人瞧瞧。”然后做出副争强好胜的模样道,“可别让纪举人把我们给瞧扁了!”把刚才的尴尬给掩了过去。

何煜眼睛一亮。

宋炎连声应“好”,有些怯弱地走到了书案前。

纪咏看着脸色微煦。跟了过去。

拿起笔,宋炎就完全镇定下来,像变了个人似的,眉宇间流露出刚毅之色。下笔稳健有力,一手颜楷写得庄重端正,颇有功力。连纪咏都“咦”了一声,收起了一脸的不以为意,正色地在旁边端看。

何煜看了窦昭一眼,也走过去观看。

窦昭朝着纪咏撇了撇嘴。

宋炎放了笔,恭敬地站到了一旁,请纪咏鉴赏。

纪咏站在原地,背着手很随意地瞥了一眼书案。问他:“会做对子吗?”

他神色端穆,语气淡然,透着强者为尊的居高临下,窦昭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有了几分少年得意的举人模样。

“请先生赐教!”宋炎惴惴不安地严阵以待。

纪咏朗声道:“天寒梅骨傲。”

院子里的人均睁大了眼睛。

这么……烂俗的对子?

何煜“扑哧”一声轻笑,道:“对个‘雪尽马蹄轻’如何?”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纪咏冷冷地瞥了何煜一眼。

何煜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宋炎却低了头仔细地沉思起来。

窦昭也不由端容以待。

纪咏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不应该出这样浅显的对子才是。

对什么内容才符合他的心意呢?

桃李竞芳菲?

这也太简单了些。

窦昭猜测着。就听见宋炎胆战心惊地对了句“春暖万物苏”。

“行了!”纪咏道,“你就用这张书桌,写完两百幅春联就可以完事了。”

宋炎长嘘一口气,满脸欢欣地应“是”,快步走到书案前开始裁纸,生怕慢了一步就丢了这个差事似的。

窦昭苦笑。

何煜却错愕道:“这对子是不是对得太平淡了些?”

纪咏不客气地道:“又不是金銮殿上召对,我出个“孔子孟子老子”那些人能听得懂吗?衢街闾巷,过年图个吉利喜庆就行了。”

何煜脸色微红。

宋炎连连点头,显然为自己猜对了纪咏的心思而兴高采烈。

纪咏趁机道:“很多人平时文章写得花团锦簇的人为何入场的时候屡屡落第?就是不知道主考官到底要考他些什么……要他写八百字。偏要写上八千字,就算是字字珠玑又如何?所以说这天下最容易的就是制艺了,照着套路写,决不会出错……”口气大得很。

听得何煜窘然。

宋炎则非常的震惊,看纪咏的眼神*裸地流露出崇拜。

窦昭见这里没自己的事了,和纪咏、何煜几个打了声招呼。准备去纪氏那里坐一会,刚走了几步,就看见东书房的窗扇开了道缝,窦德昌在窗后朝着她招手。

她不动声色,进了书房。

窦德昌瘫在椅子上道:“四妹妹,你平日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也被纪见明给诓来了?要不是你搬了宋炎来帮你,我只好出去帮你给他写春联了。”

“纪举人又干了什么事?”窦昭调侃道,“大家怎么对他一副避之不急的样子?”

“也没什么。”窦德昌沮丧地道,“我们几个在那里写对联,启光开玩笑地对了幅‘伯鱼子思子上,开元天顺章和’,被纪见明嗤之以鼻,说还不如对‘老子儿子孙子’……启光给气跑了……我们都说不过他……”

伯鱼、子思、子上分别是孙子的儿子、孙子和玄孙。开元、天顺、章和则是开国皇帝高宗和第二任皇帝高宗、第三任皇帝仁宗的年号。

窦启光这幅对子不过是为了奉承皇家有千秋万代永保社稷之意,被纪咏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自然有些受不了。难怪纪咏刚才说什么“孔子孟子老子”,原来还有这个典故。

“这个纪见明,说话也太毒了些。”窦昭道,“刚才他出对子考宋炎的时候,把何公子也嘲笑了一番,还好何公子没有和他一般见识,不然肯定要和他当场吵起来。”又道,“我先前看何公子裘衣锦带的。还以为他只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他还挺沉得住气的。”

“你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窦德昌不耐地道,“你可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

窦昭讶然:“不是说你们在路上碰到的吗?”

“什么啊!”窦德昌有气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那是对长辈们的说词。他就是那个在大方寺半夜唱大戏。后来斗鸡又被我赢了五百两银子的家伙——就为了那五百两银子,他给黑白两道都递了话,要不是我那几个月在家读书。早就被他逮到了。所以我一出门就被人盯上了,否则他不会和我们一起启程了。”

窦昭想到自己第一次碰到他的情景,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只是这情况与自己推测的很不相符,她之前还以为是五伯父想巴结何家,何煜和窦德昌等人才结伴而行的。

她不由问道:“他为何要找你?总不至于为了那五百两银子吧?我看他不像是这样小气的人啊!”

“他是不在乎那五百两银子,可他丢不起这个人啊!”窦德昌恼火地道,“觉得败在我的手下没面子。要重新赢回去,一洗前耻。可我已经不斗鸡了……我明年还想参加乡试呢!他开始不信,后来倒是勉强相信了,可是他非要我把从前与和斗鸡的那只铁将军卖给他。我早送人了,拿什么卖给他?他就缠着我不放。非要我帮他养只和从前的铁将军一样厉害的鸡不可……偏生这件事又不能让爹爹和娘亲知道——他们要是知道我斗鸡取彩,非让我去北楼跪祠堂不可!”

“这倒也是。”窦昭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窦德昌叹道:“可惜邬善不在这里,不然把这件事推到他的身上,爹爹和娘亲哪里还会责怪我!”

邬善啊!

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

给窦德昌背黑祸,想必他不会在意。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不过几个月没见,那个人仿佛已是远久的记忆了。

窦昭默然地喝了口茶。

窦德昌讪讪然地道:“我,我不是故意提他的……”

“没事。”窦昭道,“亲事不成。也不至于就反目为仇。邬善为人很好,对你很好……”前世还帮着你娶媳妇,什么坏事都一并承认。她不由劝道,“十二哥不应该为了这些事就和邬四哥疏远才是。”

“难怪邬善看重你。”窦德昌不由动容道,“四妹妹胸怀坦荡,巾帼不让须眉。”

窦昭大笑。道:“我最喜欢听好话了,不管十二哥说的是真是假,我都欢欢喜喜地收下了。”十分的率真。

窦德昌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他站起身来:“走,我也帮着他们去写春联去,总不能让宋炎一个人在那里顶着纪见明,他身子骨还单薄了些。”

只怕宋炎觉得是享受而不是苦难。

窦昭笑着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我去和六伯母说话去,我有些日子没见到六伯母了。”

窦德昌摇头:“你们这些姑娘家,你昨天还差人给娘亲送了几盆腊梅来了,你忘了?”

“我又没来!”窦昭很珍惜能跟纪氏亲近的时光。

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屋子。

晚上,窦昭和陈曲水商量这件事:“……只怕我们判断有误,说不定那何文道这个时候并不想太早地掺和到阁老之争里去。”

“也有可能。”陈曲水对这个消息也很看重,“何文道虽然是曾贻芬推荐入阁的,可何家一向是自成一派,谁的事也不参与,这也是何家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的缘故。”

窦昭点头,道:“何家的事也查一查才好——何煜是幼子,何文道怎么会派了他回乡祭祖?”

“我知道了。”陈曲水应着,下去安排人手查何家的事。

过了腊八节,京都有消息过来:“何文道少年及第,娶的是他师座的女儿。他对这位夫人十分地敬重,两人共生了六男三女,无异生之子。何煜乃老蚌生珠,比何家大爷小了二十二岁,何大人和何夫人爱若眼珠。这次回乡祭祖,本安排的是何家的大爷,只因何煜吵着要来,临时改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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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四章 提亲

窦昭有些讪讪然:“我的疑心越来越重了!”

陈曲水不以不然,笑表扬她:“不是小姐的疑心重,而是我们现在不过是依附在窦家这棵树上的藤萝,没有自己的力量去接触那些核心的东西,只能通过观察一些细枝末节来推测事情的发展,从而避免那些能影响我们的事情……”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面色端凝地道,“四小姐,承蒙您的厚爱,家里的事没有瞒着我,我多多少少也能看出点您的困境。我知道您想自强自立,可您有没有仔细想过,这种事,没有十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

“我不仅想过,而且还知道我们的路有多艰辛。”窦昭点头,“我是女流之辈,不可能自立门庭,必须依靠窦家,这是一难。我没准备出嫁,也不可能有子嗣,这就注定了我的直系里不可能出进士,没有进士,在政治上就只能依附别人,这是二难。我名下虽有大量的财产,每年却只有一万两银子的例钱,虽然开了个笔墨铺子,又有范文书这样的人帮忙,没有五年的功夫难以闯出名堂的,而且就算是做到了北直隶第一,它的收益相比我们的支出来说,简直是车水杯薪——我们要养一帮能随时帮我们打探消息的人,这是三难。这些我都看出来了,虽然先生比我看得更远更深。”她真诚地道,“所以陈先生答应帮我,我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是十分感激。”

陈曲水忙揖了揖手:“惭愧,惭愧!老配才疏学浅,没能给小姐帮得上忙。”

“先生不必谦虚。”窦昭笑道,“没有您老,我们也没有今天的局面。”她目光坚定而明亮。语气平静而无畏,“可我产能因为有难处就放弃,总要试一试才行!”

陈曲水肃然地点头:“正是小姐说的这个理。”

他看中窦昭的正是这一点。

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都不放弃。

他那颗早就心灰意冷也跟着跳动起来。

一个人,只要坚定不移的信念,勇往直前的勇气。不管过程有多曲折艰难。但最终等待他的,必将是丰硕的果实。

他就怕窦昭会中途放弃。

两人的话题非常的严肃。屋里的气氛不免有些凝重。

窦昭不喜欢这种气围。

她笑着给陈曲水打气:“你看现在,我的年例不就从一千两涨到了一万两,还请到了像段公义、陈晓同这样的高手来保护我。这要是放在从前。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这人的一生还长着,谁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我们要有信心才是。”

陈曲水大笑,放下心来:“行!只要小姐有信心,我就是拖着这老弱残躯跟着小姐走这一遭又何妨!”

窦昭忍不住翘着起了嘴角。以茶代酒敬陈曲水。

陈曲水一饮而尽。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

没几天,崔十三从京都回来:“好了。你说的那几个人我都去拜访过了。”他狐疑地道,“你真的让我去京都的笔墨铺子当二掌铺啊?我可是什么也不懂?你是不是让我先在窦家的铺子里学两年?而且那我看那个范文书做得挺好的,根本不用再添个二掌柜。”

至于范文书对他热情中隐隐流露出来的戒备如果是从前,他肯定会不服气地和他斗一斗,可自从跟着窦启俊看过那流民雇农的生活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很大的转变,觉得范文书这样做是人之常情,他不仅能够体会,而且能够理解,不必大惊小异,在范文书没有任何错误的时候和范文书去较真。

窦昭没有做声,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茶盅青绿色釉纹,低声道:“十三,您听说过我母亲的事没有?”

崔十三一愣,回避般地垂下了眼睑,轻声道:“没有!”

“你说谎。”窦昭笑道,笑声清越悦耳。

崔十三很狼狈。

窦昭悠然地道:“王家势大,我现在惹不起,可不代表我以后也惹不起。我让你去做二掌柜,不是让你插手笔墨铺子的生意,是想让你去京都结交一些能给我们提供庙堂之事的官吏。”

她向崔十三交底。

崔十三脸色大变:“你想报复王氏?”然后急急地道,“我不参与这事……”

真是世事无常啊!

窦昭自嘲地笑了笑。

前世对她最忠心的人,这一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她。

“报复王氏?”她不紧不慢地端起了茶盅,“你未必太看得起她,也太小瞧我了。”

崔十三愕然。

“我要报复她?”窦昭地呷了口茶,冷酷地道,“我只要劝父亲纳个妾,生个庶长子由我教养,再找个人引诱窦明,她就完了,用得着我报复!”

“那,那你要干什么?”崔十三面白如纸地跳了起来。

不错,她说的一点都不错。

王氏进门么这多年都没能给人丁单薄的西府生下男嗣,窦昭完全可以通过二太夫人甚至是崔姨奶奶向窦世英施压,让窦世英纳妾,而王氏因为失去了主母的权利,把年幼的庶长子交给端庄沉稳,大方持重的长女抚养,合理又合理。而现在西窦从上到下全是窦昭的人,想坏了窦明的名声,那简直是易如反掌,根本就需要动脑筋……

念头闪过,崔十三望着窦昭寒霜般的面孔莫名的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他不由骇然地道:“难道你,你想自立门户?”话一说出口,他立刻又自己否认了自己,“不,不,不可能……”

崔十三,一向都是那么的机灵。

窦昭长叹了口气,问他:“为什么不可能?”

崔十三想也不想地道:“因为你是女人……”

“崔姨奶奶不也是女人。”窦昭笑道,“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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