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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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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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澹然和张母吕氏在车厢里说话时,张原和商周德两个人走到府河边,商周德对张原说他兄长商周祚已有信来,对小妹商澹然的这门亲事很满意,其实远在京城的商周祚哪里知道张原什么品貌才学,还不是全凭商周德的来信——
商周德又道:“下月兄长会派人接嫂嫂傅氏和景兰、景徽两姐妹入京,本来是要澹然也一道去的,因为已订亲,澹然自己也就不愿离开绍兴。”
张原心道:“澹然当然不能去北京,不然的话至少三年见不着面,我要去北京的话最快也要后年年底,嗯,县试、府试、道试连捷,然后乡试得中,才能赶赴北京去参加会试,十九岁中进士,来得及吗?”
张母吕氏与商澹然在车上相谈了大约两刻时,下车时,张母吕氏笑得更欢了,欣慰无比,看商澹然的眼神分外慈柔,叮嘱张原好好陪澹然观灯,她带着伊亭、兔亭回去了。
这时已经是夕阳西下,远处西北面的龙山,在夕阳照射下苍黑一片,银河倒挂的奇景何在?
张原和商周德跟在马车边步行,一行人到了龙山山口,天色就已暗下来,就见西张的健仆冯虎挑着一盏硕大的灯笼,灯笼上明晃晃几行大字:
“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喝道行辟人。”
冯虎挑着灯笼在山口走来走去,遇车马就拦,将灯笼举得高高的让人看。
商周德笑道:“这些果然要禁,不然山下车马为患,人都挤不过去,烟火一起,燃着灯笼,山都要烧起来,豪家奴喝道更是恶俗。”便让商澹然也下车来,由张原照顾,两辆马车驶到光相桥那边停着。
商周德和张原、商澹然,还有景兰、景徽姐妹来到龙山下,山下已聚集了上千人,士人仕女、乡村夫妇都有,还有卖酒的、鼓吹的,到处都是人——
这几天气候回暖,龙山化雪,山涧淙淙,只山崖背阴处还有积雪,只见西张的奴仆约有数百人,在龙山靠东的这一面到处悬灯,剡木为架数百,涂以丹漆,帨以文锦,一个木架悬三只灯,这就是上千只了,而且,沿山磴道上、枝头树杪间无不悬灯——
商澹然已经听说她画的六盏灯都挂到这里来了,明眸顾盼,想要找她的那六盏灯——
张原道:“那是上品好灯,应该是挂在山上,不会在山脚——我看到我三兄了,我去问问。”
那边张萼在大叫:“点灯,点灯。”
便有数十奴仆一起跟着大叫:“点灯,点灯。”
随即就有成百上千民众跟着大叫:“点灯,点灯。”
就见从城隍庙门起至蓬莱岗,一盏盏灯逐次亮起,再往上亮至山巅星宿阁,往下延伸到山脚,无数盏灯一亮起,黑夜霎时降临,从山下望上去,真如星河倒挂,浴浴熊熊,无数灯火倚草附木,似乎整座龙山都要燃烧起来。
山下数千民众起先都是一静,屏气凝神,完全被眼前这奇景震慑住了,那些灯火因灯罩颜色的不同而七彩纷呈,璀璨绚烂,这真的是终生难忘的景象啊。
张萼又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张原待回去找商澹然时,却连她们的踪影也寻不见,看身边,只有穆真真还跟着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柳絮飞来片片红
一眼望去,都是涌动的人头,自山脚往龙山城隍庙方向缓缓流去,有的游人自己也提着小小的羊角灯,这时只有挑得高高的,好似陷在茫茫人海寻求搭救似的——
张原和穆真真被人潮裹挟着,几乎站不住脚,只有随人流往山上而去,想必商澹然她们也是这样,这让张原有些担心,澹然还有景兰、景徽两个小孩子,虽说有好几个婢仆跟着,商周德也应该是与她们在一起,但人实在太多,杂乱不堪,若再被冲散那可糟糕——
又想:“澹然她们会不会先闪到一边了?嗯,很有可能,澹然不会凑热闹往山上挤的。”便扭头对身后的穆真真道:“真真,我们先不上山,再找找商小姐她们。”
张原站住了脚,后面的人不肯收脚,推着穆真真挤住张原继续向上,穆真真前胸紧贴张原后背,后面也被人推着挤着,臊得不行,听到张原的话,便奋力挤出人群外,跃上沿山磴道边缘的斜坡上——
张原也勉强挤了出来,抓住穆真真的手借力也跳上磴道左侧的斜坡,说道:“真真你往上仔细看看,有没有商小姐她们?”
穆真真凝目细看,人头挤挤,光影明暗,哪里辨得出谁是谁,摇头道:“少爷,看不清的。”
张原道:“那就算了,我们在这等一会,等这一窝蜂上去之后,人流就会缓下来的——这些人也真是,好像山上有什么宝贝拣,晚了就没有似的。”
穆真真笑道:“都这样呢,要抢先。”
在二人身后有一株树叶落尽的苦楝树,斜出的矮枝上悬着一盏红纸荷花灯,张原伸手想把这盏灯摘下来,踮脚伸手两次没够着,穆真真道:“少爷要这灯吗。”一伸手就摘下来了,递给张原。
张原道:“真真个头比我高不少啊。”
“没有没有。”穆真真赶紧否认道:“婢子只是,只是手长。”
“手长。”张原笑了起来,提着荷花灯,立在磴道斜坡上看不断往山上涌去的人群,男女老少,各色人等,挨挨挤挤,头不得顾,踵不得旋,裹挟随势,不能自主——
这些游人见一个少年公子与一个堕民少女站在磴道边,也有些奇怪,便有人高声问:“少年,挑灯看什么?”
张原笑嘻嘻道:“看人。”
哄笑声一片。
元宵灯会,既看灯又看人,张原看到有个年轻白皙的妇人被后面一个无赖子挤住趁势轻薄,嗅肩呵脸,下面那手怕是少不了要抚腰捏臀,那妇人面红耳赤,声张不得,这小户人家妇女没有婢仆跟随,难免要吃点亏。
穆真真也看到了,想到自己方才胸脯紧挤在少爷后背上,脸就一阵阵发烫,却见少爷把一块鸽卵大小的石头递给她,说道:“真真,我打不准,你给那无赖子脑袋来一下。”
穆真真“嗯”的一声,接过石头,也不用瞄准,随手就掷过去,正中那无赖子后脑勺,那无赖子“啊”的一声大叫,也顾不得调戏身前的妇女了,脑袋都起包了,揉着脑袋叫道:“谁打我?”以为是身后那个汉子见他轻薄妇人来打抱不平,怒道:“关你何事,又不是你家娘子,你凭什么打爷爷——”横肘就撞那汉子心窝。
那汉子早已瞧不过眼,汉子有两个同伴,当下揪住那无赖子狠揍一顿,人群一时大乱,好在上山大势不可阻挡,不一会就又人潮涌动,早不知把那无赖子推到哪里去了。
张原顾而乐之,夸赞穆真真打得准,又等了半刻时,上山人流终于见缓,张原跳下磴道,来山下寻找商澹然,果然看到商周德兄妹还有景兰、景徽姐妹一行十个人在山脚边一株大松树下,只走失了武陵。
商周德笑道:“介子,我还以为你被挟持到山上去了。”
张原笑道:“是被裹挟上去了,半路上逃回来的。”
商澹然含笑道:“这人真是太多了,发一声喊就往上面冲,我们赶紧退在一边。”
小景徽是很想上山了,说道:“张公子哥哥,现在人不多了,我们可以上山去了吗?”
张原道:“差不多了吧,想要等到没人是不可能的。”
几个商氏婢仆前前后后围绕,一行人往城隍庙而去,武陵就不管了,那么大的人了,龙山武陵也熟得很,丢不了。
上到城隍庙,那老庙祝却在庙门前卖酒,还把城隍庙左边数楹空楼租给两个喇唬,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名堂。
张原和商澹然一路上都仔细看灯,从山脚至城隍庙门,并没看到那六盏野趣天然的竹灯。
正这时,忽见山下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嚷道:
“县尊大人来了。”
“府尊大人也来了。”
“按察司张分守大人也到了。”
“那位戴进贤冠,穿蟒服,系玉带的大老爷是哪位?”
“便是杭州织造局钟太监了,没胡子呢。”
……
杭州织造太监钟本华在按察使张其廉、绍兴知府徐时进、山阴县令侯之翰,还有张汝霖、王思任等本地乡绅、名士数十人的陪同下乘车来到龙山山口,忠心耿耿的冯虎一视同仁,提着大灯笼拦住去路,大声道:“禁车马,禁烟火,禁喧哗、禁豪家奴不得喝道行辟人。”
张汝霖坐在肩舆上,喝道:“冯虎,你干什么,赶紧让开!”
冯虎高举灯笼哈腰道:“大老爷,几位公子吩咐了的,车马舆轿不得到龙山下,怕挤不过来。”
豪华马车里的钟太监探头出来一看,灯笼上的字他都认得,笑道:“遵他,遵他,自咱家遵他起。”带头下了马车,张其廉、徐时进、侯之翰,还有张汝霖、王思任等十几位绍兴乡绅名流也纷纷下车下轿——
那钟太监三十多岁,白面削肩,蟒袍玉带,行步之间,偶露天青色里衬和淡红内衣,颜色鲜艳,内外掩映,煞是好看,钟太监往山上一看,惊喜道:“热闹得好,这样的灯景,咱家还真是第一次见,妙!妙!”站在山下看个不休,连声赞叹。
按察使张其廉笑着向张汝霖拱拱手,其意不言自明,得到钟太监夸奖,那么山阴张氏操持的这次元宵灯会就算大功告成了,他张其廉也有面子。
张其廉道:“钟公公,下官在龙山之巅星宿阁已备下酒宴,请钟公公上山饮酒观灯,这灯景从山下往上看是一个样,从山顶往下看又是另一个样,公公请。”
十余人差役在前,两个随从左右扶掖钟太监,钟太监摆手道:“不必相扶,咱家上得了这山。”兴致勃勃,沿磴道而上,一路看灯,遇到有字画的灯面就要驻足观赏,评点几句,虽然说得云里雾里,但有人奉承,自是感觉极好,以为自己大有才华,乃是雅人骚客。
过城隍庙、上蓬莱岗,再到星宿阁,星宿阁阁顶高耸,为龙山增高了两丈,钟太监、张其廉一行数十人来到龙山之巅,看山巅至山脚的灯火,真如星河自九天垂落,这星河还流到山阴城去了,山阴城穷檐曲巷,无处不灯,再往远处看,府河东岸的会稽城也是不夜城,这不但是星河倒挂,简直是诸天星辰都倒映了下来,喜得钟太监连声道:“不虚此行,不虚此行,这是皇上洪福齐天,才能万民同乐。”
张其廉等人自是附和声一片。
欣赏了灯景,入星宿阁赴宴,阁中可容十余席,本来可以安排两人一席,但钟太监却喜团团坐一桌,所以张其廉预先让人安排了三张大圆桌,钟太监这一桌最大,可坐十余人,同席的是张其廉等主要官员和山阴、会稽两地最著名的几个乡绅和名士,钟太监是首座。
钟太监见席上有河豚这道菜,便指点道:“食河豚却未当时,岂不闻苏东坡诗‘竹外桃花三两枝,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首诗吗,食河豚还得二月春暖方好。”
张其廉夸赞道:“钟公公博学多闻,连几百年前宋朝人的诗都信口道来,下官佩服,待二月春暖,下官在杭州专设河豚席宴请公公。”
酒过三巡,钟太监见在座官绅有些拘束,言语寡淡不热闹,便提出要行一个酒令,让张其廉出酒令,张其廉道:“肃翁是方家,请肃翁出令吧。”
张汝霖便出了一个酒令叫“飞红令”,各人说一句或两句古人诗词,诗词中要嵌有“飞、红”二字,或者带有飞红之意皆可。
一个女伎在阁外环廊上敲羯鼓,座上人执一枝梅花传递,梅花传递到谁手里恰逢鼓声停了,那么这个人便要说出“飞花”诗句来,否则罚酒。
张其廉心想这一定要钟太监先说,否则一些熟知的诗句被说完了,轮到钟太监时没得说了,太监心眼小,喜怒无常,说不定一下子就恼了,那岂不白奉承一场,赶紧吩咐一个随从几句,那随从领命出阁去了。
一通羯鼓停下,那枝梅花正传到钟太监手里,钟太监脱口道:“柳絮飞来片片红。”嗯,有飞有红,岂不妙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座上诸公皆惭愧
“柳絮飞来片片红?”
按察使张其廉等人正要喝彩,却又觉得不对,这诗句不通啊,柳絮是白的,怎么就红了呢,在座者都是饱读诗书之辈,却无人知道此句出处,想必不是古人的诗,而是钟太监杜撰胡诌,虽说要奉承这钟太监,但指鹿为马这种丑事仓促间还真做不出来,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都等别人先夸,然后随声附和。
钟太监见众人尴尬的脸色,也醒悟不对劲,白脸紫胀,羞愧难当,他是个附庸风雅、很要面子的太监,督管织造之余,熟读了唐诗三百首,宋词、元曲,常常背诵,平日就喜与文人雅士交往,自认为在太监当中他的学问是顶尖的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诌出这么一句诗来,只顾着把“飞、红”二字嵌进去,没顾上诗意不通了——
张其廉清咳一声,勉强笑道:“公公此诗炼字翻新出奇,意境绝妙,下官佩服,佩——”
眼见钟太监那张脸就沉了下来,张其廉心道:“糟糕,这太监恼了,这时奉承他反倒是讥讽他了。”
张其廉哑口无言,别的人自然更不会贸然说话,有的则在心里冷笑,正要看钟太监和张分守的笑话——
星宿阁上鸦雀无声,气氛冷得像冰,正在阁中诸人尴尬至极之时,忽听阁外一个清朗的声音道:
“柳絮飞来片片红,此诗有出处,乃是元人咏平山堂诗,用来应对‘飞红令’,果然妙绝。”
张其廉忙问:“是谁?快请进——”如遇救星、如蒙大赦,赶紧站起身来迎出阁去。
……
张原是看着族叔祖张汝霖、老师王思任,还有徐知府、侯县令一群人陪着一个蟒袍玉带的太监从城隍庙畔经过往星宿阁去的,钟太监身边的那个头戴金边忠靖冠的官员想必就是按察使张其廉,张原心道:“这太监风光啊,三品高官陪着游山赏灯,苦读诗书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去当太监,嘿。”看了一眼商澹然——
商澹然再聪明也猜不到张原这时在想什么,看着山巅那么多人,瞟了一眼张原,对商周德道:“二兄,我们还上去吗?”
商周德道:“既到了这里,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在龙山之巅可以远眺会稽城,白马山都能看到。”
小景徽欢喜道:“好啊好啊,快去,快去。”
张原看到能柱大步从蓬莱岗上跑下来,赶忙叫住,问那六盏灯悬于何处?
能柱挠头,张原提醒道:“灯面绘有牡丹花下青蛙、蔷薇花上彩蝶——”
能柱一拍脑门,喜道:“小人记起来了,那六盏灯就悬在星宿阁外。”
张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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