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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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衣(第一部)-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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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了自家一身的血,阿暖有些怔仲,四下瞧了瞧也没有甚么人,本也不愿有人瞧见他这般狼狈,便死撑着一个身子,默默地往自家房中行去,行一步,便觉心口痛似一寸,千刀万刀割将下来,那一颗心已是伤痕累累。 
幸而阿暖的房间不远,行不多时,便到了。 
阿暖默默地推开了门,静静地坐在了云床上,一双眸子,也不见泪,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家沾满了血痕的一件月白衫子,一脸的苍白。似是觉着自家太过狼狈了,慢起了身子,缓缓地翻了箱子,取了件干净的袍子换上,然后掀了房中的香炉,把件沾了血的衫子扔了进去,见那衫子化作了灰,才在床上躺定。 
凄凄地望着一室的冰凉,阿暖却呵呵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猛地咳了起来,咳着,那血便从那红艳的嘴边溢了出来,急急地便扯了帕子擦,却是怎么也擦不净。看着那点点血痕,终是觉得酸楚,这才回过神来,哭将起来。 
这一哭,便哭得是天昏地暗,把个俏阿暖哭得是肝肠寸断,只见那一个玲珑身子,哭得是不断抽搐,终是禁不住这一阵嚎啕大哭,那一个原本便是柔弱的身子,便这般昏劂了过去…… 
幽幽醒转,却见房中昏暗,阿暖强撑起身子,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玉指扯了帐子,抓稳了身子,深吸了气,方才有些稳住。 
勉强下得了床,点了火石,燃了烛火,端至绣架前。翻了一幅上好的红缎子,铺好,穿了针线,拈着针,却是半天下了不针,嘴角泛起一抹苦楚的笑,幽幽地轻叹一声,便放了绣针,只是坐着发愣。 
默默地把针线放了,起了身,推门出了房,缓行至后院,后院有一小小碧湖,湖边砌着嶙峋怪石,静静地在石上坐定,一双眸子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水面上映着一泓弯月。 
望着望着,却见水面上多了一个俏丽身影,猛地回过头,望着月空下浅笑的俏丽少女,微微有些惊:“姐姐,你怎地这么晚了还不睡?” 
那少女正是田蜜,却见她随意地在阿暖身边坐定,一双黑幽的眸子静望着阿暖月光下有些苍白的脸,只是一瞬间不见,却觉得阿暖似乎憔悴了许多,禁不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阿暖,你可是不喜姐姐与楚哥哥在一起?” 
身子惊地一颤,阿暖掩饰似地低敛下眸子,哑着声道:“姐姐多虑了,楚哥哥为人厚道,又肯上进,将来定会出人投地,阿暖为姐姐能找得这样的夫婿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喜?” 
田蜜一双美目直直地注视着月光下,如玉般沉静的面庞,那波澜不惊的面庞总让她心中觉得有些不妥,总觉得阿暖有些古怪,可是却不知阿暖为何会如此,想不通,想不透…… 
听不到田蜜的回应,阿暖缓缓地抬眼,却与田蜜的揣测的眼光对个正着,淡淡地泛开一抹笑,他柔声道:“姐姐可有事要问阿暖?” 
田蜜看不出阿暖有何古怪,不由地笑自家多心,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笑道:“姐姐是来还你这个的。” 
月光下,阿暖看得分明,那是一方绣着字的白帕。 
那是…… 
那是他绣了准备向楚哥哥表明心意的帕子,为何会在姐姐手上?那帕子明明已经不见了…… 
心下疑惑,一双美目便圆睁了望着笑望着他的田蜜俏姐姐。 
“这是你前阵子绣的帕子,那日你急急去了学堂,出门前便掉在地上了,我拾了起来,想着你宝贝着这帕子,便生了好奇心,便托辞去给你送早饭,想要看看你是为谁人绣着帕子的,只是却没有碰到。却是碰到了子敏。说起来,你这帕子也是我与子敏的媒人,姐姐还真该好好谢谢你才是……阿暖?你怎地了?气色好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田蜜急急地起了身,着急地按着阿暖瘦弱的肩急切地问道。 
闭了闭眼,阿暖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妨事,有些倦罢了,姐姐,我先回去歇着了……” 
“好。”田蜜二话不说地便扶着阿暖起身,想要扶阿暖回屋,却被阿暖无声地推开了,不解地回望着阿暖苍白的面容。 
“姐姐,夜深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更深露重的,小心身子。”阿暖轻垂着眼睑,望着掌心被他揉成一团的帕子,嘴角泛起一抹悲苦的笑,天意如此,天意如此,他又能奈何? 
罢了罢了…… 
忘了吧,断了吧…… 
不再想,不再念那个笨书呆吧,楚哥哥,你我注定无缘呵…… 
可是,楚哥哥,阿暖想要知道,你可曾在意过阿暖,你可曾喜欢过阿暖?若是有那么一分一毫,阿暖便是死了也是无撼了…… 
正自想着,往前行了几步的田蜜忽地回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折成卷的纸条儿,塞到阿暖掌心里。 
这是? 
“这是子敏托我转交的,姐姐是个粗心的人,几乎又坏了事了。”田蜜笑得甜,轻轻地抚着阿暖冰凉的颊,“阿暖,你也早些歇了吧,你身子骨弱,病了便不好了。” 
点了点头,阿暖目送着田蜜离去,然后缓缓地摊了那纸卷儿,就着如银月光细看,这一看,却痴了。 
那纸卷儿上只是画了一朵楚楚动人的兰花。花畔写着两个草书:安否? 
既是草书,便可见得那字迹凌乱无比,看得出是仓促为之,若不是阿暖与楚子敏极为相熟,怕也不知这两字为何。 
楚子敏画了这幅兰,是因他见阿暖气色不佳,而后又匆匆离去而仓促画成,足见其心中还是担忧阿暖的,至于为何画兰,而非其它,却是因为阿暖喜兰。 
阿暖喜兰,内有一段情由,初时楚哥哥不久,便不慎弄枯了楚先生至爱一株君子兰,而楚哥哥明知是他所弄,却替了他的罪,被楚先生着实一阵好打,看着楚哥哥一身狼狈,阿暖直哭道,这顿打落在他身上便好了,那楚哥哥却道:“阿暖莫哭,阿暖便是我心中那尊贵却又娇弱的兰,兰是要娇惯着的,若是这一顿落在阿暖身子上,比那阵打落在我身上还疼呢。” 
自那时起,阿暖,便喜兰。 
因为,兰是要被娇惯的,他希望自家被楚哥哥娇惯着。所谓爱屋及乌,这兰打从那时起,便成了阿暖的最爱。 
见了这幅画,阿暖心中五味杂陈,手儿一垂,那一方白帕便落了地,月光下隐约可见那帕上的字迹。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低声念着那帕上不用看也念得出来的诗,阿暖的语音已带哽咽。 
原本是他绣来用作向楚哥哥表白心意的,却是阴错阳差地,成就了楚哥哥与姐姐,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绣这帕子? 
轻轻地拾了帕子,咬着唇,玉手拉着帕子两头,作势要扯,力道用了一半,却又松了开来,月光下,只见俏阿暖轻柔地将帕子方方正正地折好,揣在怀中,然后踏着小步,缓缓回了房。 
那如银光泽下,那张白玉似也的俏面容,显出一种决然的表情,隐隐地,让人觉着不安。 

回了房,阿暖并未歇着,仍旧又坐在了绣架前,捻起了针线,这次,他并未有片刻的踌躇,而是即刻便在那如火锦缎上绣上了飞舞的金色龙凤,那是阿暖为疼惜他的姐姐所做的嫁衣,为他人作嫁衣裳,偏是他人所嫁的却是心头至爱,一针一线,不是绣在锦缎上,却似绣在阿暖心头…… 

吹熄了烛火,田蜜疼惜地望着那趴在床头好眠的少年,那少年绝美的容颜在摇曳的烛火中,显出一种不安的神情。 
想来阿暖又是一夜未眠,眼瞅着那原本还显得丰润的面颊渐渐消瘦,田蜜却无计可施。阿暖平时看去柔和温顺,实则执拗无比,认准了要做的事情,任是天打雷劈也无法阻止。 
为了绣她的嫁衣,阿暖已是月余未曾好眠,又在这期间禁了风寒,向来便是娇弱的身子,哪禁得起这般折腾,那身子骨便见着消瘦,说来也怪了,那日见清减的容颜却更显出一份诱人的美丽来,那一双原本爱笑的眉眼,也常拢着一种悲切的忧郁,这种忧伤,已入了阿暖骨髓,便是睡梦中,也不见那清丽眉眼稍有舒展。虽是如此,这忧伤却惹人心怜,禁不住使得人想要伸手去抚平那种忧伤。 
阿暖,变美了…… 
只是,一个男儿身,美成这般,怕不是福吧…… 
蒙蒙胧胧的,田蜜便有了一种不详的念头。打了一个寒颤,田蜜挥去了心头忽地泛起的一抹怪异,轻轻地为阿暖盖上被褥,却见那那羽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一双清润中泛着些微疲惫的水瞳张了开来,一双手儿紧紧地抓着怀中的嫁衣。 
想不到阿暖未曾睡稳,田蜜着实有些心疼:“阿暖莫惊,是我。姐姐看你似又是一夜未眠,歇会吧,要不然,你身子禁不起的。” 
“不妨事的。”阿暖眨了眨眼,便泛开了一抹柔润的笑颜,复又捻起了掉在一旁的针线,一针一针地绣着手上的嫁衣,嫁衣就快完成了,只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绣好了…… 
清丽的眉,缓缓地皱了起来,田蜜猛地扯掉了阿暖手上的嫁衣,她不许阿暖为了给她绣嫁衣而累坏了身子,不许! 
“啊!”促不及防的阿暖,因为田蜜地拉扯,而将尖锐的绣针深深地刺时了那纤细的手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阿暖有些恍惚地望着几滴鲜红的血迹染在了嫁衣袖口的金色花簇上,份外的刺眼,污了,那即将完工的,完美无缺的嫁衣,污了…… 
“啊,疼么?”田蜜见那白皙的手指上不停地滴着血,心头不由地一慌,急急地扔了手上抢下的嫁衣,扯了衣襟上一块白绢,为那白皙的指包好,“对不住了,阿暖,姐姐只是不想让你太累了。” 
轻轻地按住田蜜为他包扎的手,阿暖柔柔地笑了:“姐姐,莫包了,包了,阿暖便不能做绣工了。” 
“你……”田蜜气急,忍不住拾起被她扔在地上的嫁衣想要撕,一低头却见那大红的锦缎上,一双金色龙凤正在光滑的缎面上游动,夺目的金光中,田蜜似乎见到金龙张口吐珠,飞凤衔着灵芝对她眨眼,那双龙凤,竟是活的。 
所有的话语,戛然而止,是自个看花了眼吧?田蜜顿住了所有的举动,眨了眨眼,那龙凤却是安安详详地围着大红喜字,真是看花了眼罢!阿暖的绣技再高超,也不会把龙凤绣活了罢,田蜜摇了摇头,便把那嫁衣揉成了一团。 
阿暖见田蜜似是要把那嫁衣带走,便不由急了起来,急急地抢下床,从田蜜怀中夺过嫁衣,紧紧抱在怀中,身子更是退后了好几步,不愿让田蜜靠近。 
戒备的眼神,让田蜜心头更是不安,这嫁衣,隐隐地有种魔力,让她心里感到害怕,虽是如此,她也未曾深想,只是为了阿暖身子着想,她柔声道:“阿暖,莫绣了吧,姐姐出嫁的日子还早,姐姐也不急着穿呀。” 
阿暖心里苦道:姐姐又怎会知他是如何看待这嫁衣呵。他此生已是无缘与楚哥哥厮守,这嫁衣,是他呕心所绣,他的心魂已绣在这了嫁衣上,姐姐穿上它出嫁,便似把他的心魂嫁了过去, 
                  这也是一种寄托吧。所以,他便是拼着命也要早些把这嫁衣绣完了,好了了他一桩心事。 
见阿暖只是低头不语,田蜜也是别无他法,只得叹了一声气,出了阿暖的房。 
也不理会姐姐离去,阿暖只是急着展开嫁衣,望着那沾了他血迹的袖口,幸而那嫁衣是鲜红色的,也见不出有些异常。阿暖见了,心下忽然念动,急急地抽了丝线,抬指咬破,将自家的血沾红了那丝线,然后用针穿了,摊开嫁衣,翻开里子,在心头处绣了一朵小小的兰花,阿暖在楚哥哥眼中是一朵应好生娇惯着的兰花,那么,他便化作这一朵兰,随着楚哥哥吧……用他的血,绣出的兰…… 
血色的兰,娇柔地衬在鲜红的缎子上,显得有些不起眼,阿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缝好了里子,再做了些修整,那嫁衣便完成了…… 
绣好了,阿暖的心头便松了一口气,眼前,便是一黑,人便昏将了过去…… 

“阿暖?阿暖?” 
耳边只听得一阵急切的呼唤,阿暖有些吃力地张开了眼,便见眼前模模糊糊地围了一团人,眼一阵晕。却听得一清润的声音喜道:“醒了醒了。” 
是甚么人? 
这语音耳生得紧,从未曾听过。便竭力张了眼打量,却见眼前景致与自个的房间大不相同,且不说那美伦美奂金碧辉煌的摆饰,单是那群围在他身边的丫环便是燕瘦环肥,美丽无比。这不是锦绣山庄? 
这是何处? 
阿暖想要问,却出不得声,只觉嗓子痛得紧,甚么话也说不出来。动了动,又觉头晕得紧,人再次昏睡了过去。 
迷糊间,只听得那清润嗓音斥道:“怎地又晕过去了?不要紧吧,……主子怪罪……” 
主子…… 
又是何许人也? 

待得阿暖完全清醒时,方从一个丫环口中晓得了一些端倪,大体便是此处仍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么弟——靖阳王的府第,至于他为何会此处,也晓得了大半。 
原因便是他的病。 
当日,他绣完了嫁衣,便一病不起,整日里迷糊,时醒时睡,总是不见得好。这一病便是大半年,其间姨娘与姐姐便请了诸多大夫为他诊治。其中不泛三教九流之辈。 
内有一好事之徒,见了他的美貌,便偷着画了一幅画像,流传了出去。而这幅画像又偶落入靖阳王手中,岂料靖阳王惊为天人,便着人寻访,终于寻得他,便派人掳了病中的阿暖回府,命御医好生照料着。 
也亏得有御医照料,不然阿暖便已是魂入九霄了。但不知,对于阿暖而言,是祸还是福。 
靖阳王。 
阿暖对于此名号并不生疏,他有御赐天下第一绣之名,皇室中许多尊贵人物的衣袍多是出自他之手,其中便有这靖阳王。 
传言,靖阳王英明神武,俊秀无比,更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深得圣上喜爱。 
只是,不解,靖阳王为何要掳他而来,若是贪他美貌,也是个肤浅之人,有负其胜名。更何况,抛开他是男儿身不谈,他的心中已是有了人了。幽幽地垂下了眼睑,阿暖轻轻地叹了一声,便伏在窗台前,想着那远方的楚哥哥,楚哥哥可会在意他的失踪? 
出得神了,便不觉有道炽热的目光正灼灼地望着他。那道炽热的目光,来自不远处的回廊转角。靖阳王府的后园,是一处傍水而居的亭院,阿暖所居的厢房,伴水而建,玲珑的窗楼仿制于江南的水榭,秀气中显出几分精致,倒也是个美丽的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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