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语勾勾唇，并未有什么愤怒，反而忽然联想到了那个如王者般的少年——如果再加上一句“还真是不华丽呐”的话，这句话就俨然是那朵骄傲的水仙的口气了。
话说回来，卿语忍不住对着自己笑了笑，自己也真是学会“乐观处事”了。
乐观也好，鸵鸟也罢，和柚木家，她是再也不想有半分瓜葛了。
柚木没有在意卿语对他的询问的无视，反而再度开口，“听说，今早校门口，我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
卿语却忽略了他的调笑，反而严肃地转过了头，“你呢？”
“恩？”柚木的嘴角收敛了半分。
卿语不厌其烦地重复，“你呢？你，会参加训练营吗？”
柚木渐渐抿起唇，然后十分官方地道：“当然是看学校安排。”
卿语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不要告诉我你就打算抱着你的长笛过一辈子。你知道你在钢琴方面的天赋有多高。”
这一会，饶是永远处变不惊、云淡风轻的柚木，也收敛了所有的笑意，冷然着一张脸。
然而，卿语却未能够等到他的答复便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卿语同学。”
卿语偏头，“金泽……老师？”
少女走向门口雅痞地倚门而立的金泽，有些不习惯他公事公办的称呼。
“不介意陪我去个地方？”
“当然。”卿语耸耸肩，跟上金泽的步伐。
一路无言。
卿语毕竟来了星奏没有多久，纵然不是路痴，但是对于星奏，还并未完全地参观过。只是跟着金泽在她从未踏及过的道路上弯弯绕绕，然后来到了靠近花园的一处办公室面前——理事长室。
“笃笃。”
“请进。”清朗的男声。
卿语侧头睨了金泽一眼，倒是难得规矩地跟在金泽的身后进入了办公室。
只不过，这声音，好像……
“好久不见了，卿。”
果然是他。
卿语扶额——又是“好久不见”，最近听到这句话的频率还真是高。显然，这一次已经算是愉快的了。
“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哓彦。”卿语略带戏谑，“倒是不知道哓彦你居然是星奏的理事长？！”
办公桌后的吉罗哓彦用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褐色的办公桌面，“新上任。”
“好啦好啦，叙旧就留到下次了。现在我们就开始谈论正事吧。”金泽击掌，一派一本正经的模样。
吉罗和卿语都用着复杂的神色瞥了他一眼——搞得好像平日里上班时间不办正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金泽握拳放至嘴角，轻咳了两声。
吉罗带了几分笑意，向两人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座椅。
卿语自然地坐下，聪慧的大脑已然开始推测，“关于这次的训练营人选？”
吉罗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肖恩大师最得意的弟子。那么，既然已经知道请你来的目的了，卿你也不妨提提建议。”
“哓彦，你是打算直接内定推荐两个学生？”
吉罗颔首，“没有时间再操办一场选拔赛了。”
也是。之前的校内演奏会已经分散了学生们太多的注意力，再操办一场选拔赛就会使学生们的注意力更加难以集中在学习上了。更何况，这已经是临近暑假的时候了，高三的大部分学生正忙碌地准备着大学的事宜，不宜分散注意力。而虽然星奏是著名的音乐学校，也并不意味着音乐科的学生们都会在大学的时候选择继续深造，平常的课业还是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复习整理的。
毕竟，日本，尤其是东京，是一块有着太多世家大族的存在的土地。纵然仅仅是高中生，身上所背负的也绝不仅仅是学业这么简单。
吉罗继续发话，“所以，先由我们制定初步人员备选名单，然后再询问学生的个人意愿。”
金泽点头，“我个人觉得，月森莲作为本次校内演奏赛的冠军，有当之无愧的实力参与这次的训练营，而且是竞选最终名额的有力人选。”说罢，还几分揶揄地朝着卿语挤了下眉弄了下眼。
吉罗也寻了几分趣味，打量了下卿语：“你觉得呢，卿？作为肖恩大师的得意弟子，你最有发言权。”
卿语抽了抽嘴角，然后正色，“我同意金泽的看法。即使撇开这次的校内演奏赛成绩不看，月森莲的实力也是远远凌驾于同龄人之上的。这次的训练营，不仅仅是给学生提供了一个进修音乐的契机，更是给学校的契机。前两名获得者所在的学校，定然能够通过这一次的音乐训练营名声大噪。而月森莲的实力，正是最好的保障。”卿语顿了顿，“而且，他自己对于音乐也很执着，并不会出现有实力却无向音乐方面发展的意向的问题。”
那个少年，跟随着她的脚步在音乐之路上不断地前行，不断地成长。而她，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与他并肩同行了。
吉罗点点头，嘴角的笑意不减，“卿的分析，很到位。”尤其是最后一句，未免有些画蛇添足的意味。能够让向来淡漠的卿都如此在乎的人，除了在中国的那一家子，恐怕也就只有那小子而已了。
光凭这点，月森莲，也算是个人物了。
卿语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撇开我和莲的私交不谈，他的实力也是毋庸置疑的嘛。”
金泽调笑地摸了摸下巴，“这么不冷静，可不像你啊卿卿——嗷！”
卿语毫不客气地赏了他一脚。
“那，关于剩下的一个人选呢？我觉得，校内演奏赛排名第二的柚木梓马倒是很有潜力，你们认为呢？”
金泽眉间拧起疙瘩，“柚木啊，确实，他的音乐天分很高。但是，总感觉，对于音乐，他似乎难得能够打起十分的热情。而且，我总觉得，他虽然主修长笛，对于长笛的态度有些奇怪……”
奇怪？卿语难得苦笑。不奇怪才奇怪。
脑海中瞬时浮现起十几年前的一幕——那样清润、自信的少年在演奏完一曲在当时的年纪堪称完美的钢琴曲后，满怀期待地将目光投向一直渴望着得到认可的祖母身上，换来的，却是一句“梓马，换个乐器吧，柚木家，不能够允许有三子超过两位哥哥的事件存在，任何方面。”
那是她见过最明媚的火焰，也是她见过最寂寞的熄灭。
“卿卿？卿卿？”金泽的呼唤将卿语从回忆中拉回。
卿语几分不自在地撩了撩颊畔的碎发，“嗯，我建议，先将他列为第二人选，然后再询问本人意见吧。”这次的训练营，就算他有众目共睹的实力，也要看他祖母方面能不能松口吧。柚木家于他，两位兄长于他，都是沉重的负担。
金泽和吉罗均是赞同的神色。
“那么，日野香穗子呢？”金泽又询问，“又是一个挺难琢磨的学生。”
吉罗神秘地抿了口茶，不予置评。
卿语颦了颦眉，“虽然对于星奏校内演奏会参赛人选的选拔途径，我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如果仅仅按演奏实力来说，日野，是绝对没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的。诚然，她的感情表现力很丰富，但是她的演奏技巧却可是说是——一团糟，几乎只能算是个初学者。”
吉罗依旧没有评论，却也明白，这样的训练营，派日野出场绝对不是合适的选择。
“好啦。”金泽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先到这儿吧，先问问他们两个的意见再说。都愿意最好，如果不愿意，再挑人就是。反正如果是他们两个的话，既有实力，也都是众望所归。”
这两人在星奏的后援势力，可都是不容小觑。
【十三】援手
金泽打了个哈欠，不出意外，月森莲很坚定地同意了参加训练营的事情。如果是他的话，在音乐之路上，应该能够走得很远吧。
“那么，你呢，柚木？”金泽揉了揉因疲劳而有些酸涩的眼睛，迷蒙却犀利地望向立于跟前的男生。
柚木垂下眸子，紫色的长发也垂在肩头。窗外的阳光打散在男生的肩头，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我……”柚木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果决，“愿意参加。”
紫色的长发在转身的瞬间划出优雅而坚定的弧度，打开门的瞬间，男生的步伐因为对上倚门而立的女生的目光而停滞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教室走去。
卿语有些自嘲地提了提嘴角——还真是无情呐，哥哥。撇开兄妹关系不谈，好歹也是新晋同桌啊，就这么冷淡地无视了。
“卿卿，你觉得他可以参加吗？”柚木家的老太太，会那么轻易地答应他的请求吗？
卿语淡哂，“会的。”
无论柚木家的现任家主——他们的祖母，究竟是有多么的固执，但是碰上坚定了自己信念的柚木梓马，也只有让步的份。
纵然十几年未见，但她仍旧相当了解——对于志在必得的事情，那个少年，从不会轻易放手。
比起经常的发作，更具影响力的，是长久的压抑后难以隐忍的爆发。
只不过，柚木家的老太太，固执地让人咂舌，纵然最终的结局可以预见，但是过程，恐怕会相对漫长。而训练营的参加名额，必须在周三前就上报。
也就是说，柚木梓马，只有两天的时间可以争取到祖母的同意——他没有足够的时间。
卿语苦笑——该来的果然逃不过。
亲爱的哥哥，这次，就当是我爱心泛滥吧。
**
“我不同意。”
不出意料的答案。
柚木梓马面色未改，依旧面色恭敬，却依旧倔强地直视着老妇。
坐在主座上的老妇抿着凌厉的双唇，“梓马，这次你私自从英国回来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我以为，你至少还是分得起轻重的。你能够抱着你的长笛过一辈子吗？不要忘了，你姓的可是柚木！你的身上背负着整个柚木家的责任！你只可能在英国大学进修商业，为辅佐你的大哥二哥出力！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笃笃。”未等语气坚决严厉的老夫人说出“进来”二字，门外的人已经无理地拉开了移门。
柚木梓马和柚木老夫人同时将目光投向门口无理的闯入者，眸中均是闪过一丝错愕。
门口的少女身着鹅黄色的和服，宽大的袖摆上印着浅金色的碎花。腰间则是用米色的腰带束起，衬着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黑色长发挽起，用褐色的流云簪固定住，为少女增添了一份难得的温婉。
然，薄唇微启，吐出的话语却是尖酸刻薄，“我以为，柚木家的牺牲品，已经足够了。”
柚木老夫人微眯起了双眸，似是爆发的前兆。
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梓马，你出去。”
“……是。”
**
柚木梓马不知道卿语和祖母究竟说了什么，只是在看到出门的少女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他可以参加这一次的训练营了。
还真是，莫名的信任。
少女嘟囔着扯了扯腰间难受地箍紧的腰带，皱了皱眉，朝一直倚在不远处墙上的他投来一瞥，“明天自己记得给金泽回复。”随即随手把发簪拔下，任由黑色长发几分凌乱地打散在肩头。
“真是麻烦死了。”
柚木莫名地想要笑——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他扬起唇角，几步跨走上前去，绕到女生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插进女生发间，理顺。
“我不会谢你。”
卿语轻嗤一声，“免了。”倒是自然地站着，任由男生打理自己的头发。“我是这次训练营圣劳伦斯方面代表，只是帮老师做事而已。”
柚木眼角微扬，“是吗？”
真是别扭的个性。
不过，挺像——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性格。
果然，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
柚木顺从自己的心意，将手抽出，搭上少女的发顶，轻揉了揉，又自觉在女生斜睨过来的目光中理顺——亲昵而自然，一如当初。
**
“回来了？”门锁刚一转动，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月森就瞬时转过头去，放下手中的音乐杂志，起身。
换回了星奏校服的少女懒散地放下书包，踢踏着拖鞋蹭到少年身边坐下。扯下月森的身子，懒懒地靠上去。
月森看着少女着一系列流畅的动作，不禁失笑。拂开少女脸颊上不服帖的发丝，轻柔开口，“累了？”
“唔。”卿语随口答着，挪了挪身子，躺在了少年的腿上，双手像是抱着抱枕一样抱住男生，“累死了，那个老太婆，真是麻烦。”说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眸小憩。
月森宠溺地点了点少女的鼻尖——最近已经越来越习惯做这样的亲昵动作，而少女似乎也从未察觉或是抵触，“先起来吃饭。”看女生依旧懒懒的，又不自禁添上一句，“乖。”
卿语半掀眼睑， “忽然觉得……”
月森悬在空中的一僵。
“我和莲，最近的角色好像倒转了诶。”女生不满地嘟囔，鼓起腮帮，“明明我比莲大三个月，应该是我照顾莲才对，怎么好像最近都是莲在照顾我啊。”
月森失笑，捏了捏少女鼓起的面颊，把那句“我愿意”深深藏在心底，“吃饭吧。”
“唔，不要不要。”卿语像是小孩子一样撒娇打滚，埋在少年身上，“睡会儿，就一会儿。”
“起来。”月森少年难得有些威严，试图把少女从沙发里挖起来，“你的胃不好。”
“没关系的啦，莲。”少女挣扎。
月森偏了偏头，使出杀手锏，“我的胃不好。”
少女挣扎的动作僵了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碎碎念，“真是的，胃不好还不好好吃饭。唔，不对，重点是，我居然被捏得死死的。”
月森摸了摸鼻子，浅笑。
这样，挺好，挺好。
时间是大大的沙漏，流转之间便已一眼万年。我们只需要在浩瀚的宇宙中，扮演好我们那一粒微尘的角色。
然后，足矣。
**
第二日上学的时候，门口依旧是拥挤得水泄不通。
公告栏上明摆的两个名字——月森莲、柚木梓马，耳熟能详。无论是校内演奏会上的表现也好，平日的成绩也好，亦或是他们在年级里的人气也罢，都是无可非议。纵然是有些牢骚的，经过前一日卿语的严厉措辞，也将不服气的话咽在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