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她和弄无邪的关系,我一顿,终于恍然大悟。
十年前的踏雪教四大护法,分别是如今踏雪教的教主冷凤魑、无邪公子弄无邪、冷面神偷江南,和移星幻影阮月澜。
她竟是十年前踏雪教的护法!
和我一样,她原来也是江湖中人!
弄无邪拍拍她的背,笑道:“怎么这么久了,你还是当时那个模样。都已经是成为太后的人了,还和个未出阁的姑娘似的哭哭啼啼,哪有半分踏雪教护法的样子。”
阮月澜从他怀里抬起头:“还不是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踏雪教的故人了,一时难以自持。”
弄无邪一愣:“你没见过教主?”
“姑姑?”阮月澜疑惑地摇头:“姑姑也来长安了?”
弄无邪低叹一声,这才将这两年发生的事都简要地说了。阮月澜听得津津有味,末了终于注意到一旁的我,扬眉道:“你就是沈酝溪?”
我点头,一时竟不知该以江湖的名号拜见她,还是以宫中的身份,左右抉择后道:“酝溪见过阮前辈。”
她摇摇手,神情变得说不出的惆怅:“江湖多好啊,又自由又轻松。你以后便知道了,一入宫门深四海,哪里是我们这些江湖人呆得惯的。”
我心想她当时不也毅然选择入了宫,爱上了他们教主所爱之人,要受的苦恐怕比我多多了。
她复而又抬起眸,自嘲一笑:“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即使姑姑千方阻挠,我还是选择入了宫,只因先皇的一个回眸一个笑容。江湖儿女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她拍拍我的肩:“这后宫内终于有了几分生气,如今我也算是你的母妃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便是。”
我点点头,本来要来见太后的紧张一消而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起来她和弄无邪还有许多话要说,我也不便多扰,行了个礼便告退。
素衣在外殿紧张得等着我,一见我出来后小姑娘便急冲冲迎上来:“娘娘,太后娘娘没为难你吧?”
我点了点她的鼻尖:“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这位太后娘娘不知有多亲和。没事了,我们回殿吧。”
小林子在一旁也笑逐颜开:“我就说我们娘娘吉人有天相,太后娘娘自然会喜欢。”
我不解:“你们怎么会觉得太后不喜欢我?”
素衣的神情变得有些退却,迟疑着:“还不是听说昨夜蓉贵妃和静贵妃就寻到了一些太后喜欢物什拿来孝敬,今早宁皇贵妃也是早早来了百鸣殿,据说和太后娘娘促膝长谈了整一时辰有余。素衣只是担心,会被其他贵妃捷足先登罢了。”说完这话,她还紧张地四处张望了望,见没有什么路过的宫女太监,才放松了一口气。
我又叹一口气,这宫门宫外还真是不一样的天地。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他人借了说辞招来横祸。
我既不是皇后也不是皇贵妃,就连贵妃都不是。虽然昨日在凤离的登基大典上被正式册封为妃子。但昨夜凤离去了宁皇贵妃的吹雪殿过的夜,宫人们也摸不准到底这位新皇宠爱的是哪一位娘娘。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沈酝溪,也会变成守在后宫中等那一个男人回头的普通女子了。
这后宫亦是如此,我当初选择踏进来,就定会有踏进来的觉悟。
可我哪里预料得到,这深似海的后宫内,越是得恩宠,越是有风华,就越是败得惨烈。
我只有他。
这是我唯一的筹码。
宜妃篇二
成了宜妃以后,就不能够那么轻松溜出宫找江尚香他们了。不过自从惊鸿散了,我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面对他们。
可不论如何,她大病初愈,我觉得我还是该出去看看她。
正逢凤离来青霜殿用午膳,好大的派场,浩浩荡荡全是宫女太监,一道一道程序上来,我还得事先去沐浴梳洗。好不容易待他坐在我面前,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他脱下龙袍,金色的便服衬得他越发如玉。他的美至今也未消退半分,却没有人再敢像以前那般垂涎他了。
“六……皇上。”我连忙改口,一顿:“臣妾想出宫一趟。”
凤离抬眼:“怎么了?”
“没什么,臣妾就是,想出去看看。”我无意识地转动着茶杯,不知为何,他给我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我看见他微微皱起眉,吩咐他的贴身小太监小禄子将所有宫女太监摒退。
他将手微微覆在我的手上,温暖而干燥:“好了,他们也都下去了。酝溪,你可是怪朕这些日子没陪你?”
我摇头:“皇上刚登基,朝内定有许多事情要做。酝溪并没有怪皇上的意思,只是想出宫找找尚香,毕竟如今惊鸿散了,也不知她今后会去哪。”
他拍拍我的手,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无奈而宠溺的样子:“那好吧,但你可不能以宜妃的身份出宫,只能偷溜出去。最近朝中盯你盯得紧,等朕把这一切压下去了,朕就天天陪着你,可好?”
我吐吐舌头:“酝溪知道,毕竟酝溪是江湖上来的女子,皇上在登基大典上册封我本就引来许多争议了。若是日后天天陪我,那岂不是要说酝溪是妖妃了?”
“谁敢?朕还不剥了他的皮?”凤离扬起一边嘴角:“朕昨儿个就是去了宁皇贵妃那里,想必你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像是不确定,看了一眼我。
我道:“恩,十四宠姬中的藏花。”
他点头:“那些老臣一直让朕立皇后,但如今大势刚定,让朕定的无非就是静妃、蓉妃和宁妃选其一。朕的皇后可不是她们。”他无赖地一笑:“可是酝溪啊,你如今只是一朝正妃,又无所出,朕现在无法立你为后。所以朕干脆就将宁儿立为皇贵妃,朕昨日也与她说了,多注意着后宫。”
我凑近他怀里,懒懒道:“是啊是啊,反正让我一个江湖中人去管后宫,那不得要我命。”
他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窝的舒服:“反正她平素里也不爱找我麻烦,就是没事儿喜欢去小葵那……对了,小葵!”我从他怀里直起来:“小葵呢?”
“你不知道?”凤离有些吃惊:“她没来找过你么?”
“什么?”
“朕将小葵封为葵嫔了。”
我睁大眼;“葵嫔?我什么都不知道。”转念一想:“十四宠姬是不是都被册封了?”
“当然不是。”他凤眼微挑:“有的是宫女,有点是后宫女官,有的是嫔妃美人。”
“高深莫测。”我啐他:“那王府的影卫恐怕也都蛰伏在皇宫各个角落罢。”
他失笑,神情若有所思:“如今朝中还不稳,毕竟新帝上位,许多老狐狸都在蠢蠢欲动。”
“比如说。”我看着他:“壁丞相?”
凤离点头:“是啊,这个老狐狸可不容小觑。”
“我倒觉得她女儿也不容小觑。”我漫不经心吐出一句。
“怎么了?”凤离皱眉:“壁如镜……她的性子和她姐姐倒有几分像。一直都挺乖的,也没惹什么事。”
我不觉凝眉:“皇上,酝溪曾在前太子妃还在世的时候,在德妃那里见过这对姐妹。当时酝溪对壁如镜的印象可是一个很机灵的姑娘,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安生的人。如今怎么会如此乖,恐有……”
“恐有异数?还是你想说,她是壁丞相派来搅乱后宫的不成?”凤离喝了一口茶,不冷不热打断我。
由于魍魉从小就培养我们的超直觉,作为一个杀手的基本。内心里那股惶惶不安实在是应证了我对壁如镜的猜想,那个女人不会这么简单。
“可如果日后她知道了当初壁如素是怎么死的,难保她不会?”我抬眼。
“不让她知道不就好了,毕竟壁如素的事过去了那么久,也没有再提的必要。”凤离的脸色有点难看,推开茶盏:“朕还有一些奏折未批,就不吃了。”说完吩咐门外的小禄子进来:“摆驾御书房。”
我依旧坐在位子上,看见他又浩浩荡荡地走,觉得口中的茶都瞬间变得苦涩。
壁如素。
我闭上眼,有点微微想笑。
其实关于过去,我们都背负太多污垢了。
素衣和小林子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娘娘,怎么了?奴才看皇上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摇手:“没什么,小林子,帮我准备一套太监服。素衣,把青霜殿出宫的通行牌拿来。”
“娘娘要出宫?”素衣有些吃惊。
“恩,你们都不要跟来,我自己出就可以了。”
“那皇上应允了吗?”小林子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应允了。”我皱眉:“赶快将东西拿来给我。”
“是。”
装扮成太监混出宫比我想象中容易多了,一路穿过几个门,都没有人认出我来。一直到远远看见了宫门,我又走了两步,听见一个侍卫毕恭毕敬叫道:“大统领,你来了。”
禁军大统领?
我都没问凤离这次的禁军大统领是谁呢?
又走了两步,依旧低着头,照惯例拿出手中的通行牌。感觉那个大统领就站在我身边,似乎在盯着我看。
侍卫检查了一遍后将通行牌还给我,我舒一口气,刚打算迈不出去,身后就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等等。”
我浑身一僵,慢吞吞地转身,依旧低着头:“不知大统领还有何吩咐。”
“你是青霜殿宜妃那儿的人?”
我怎么总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见过,一抬头,整个人就愣在那。
居然是系狨!
系狨看见我的脸,显然也吃惊不小,又打量了我这一身打扮,眼底似乎涌出一抹笑意:“好了,没事了,你出去吧。”
我有点想瞪眼前这个人一眼,又怕露馅,只能瓮声瓮气道:“奴才告退。”
适才走了两步,又听见身后那人道:“戌时末可就关宫门了,可要记得在那之前回来。”
我应道,三步做两步出了宫。
涟漪千字楼仿佛还是老样子,这一身太监装太惹眼,我只能偷偷摸摸从后院翻上去。
树上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酝溪啊,怎么几日不见,你就从正妃沦落成太监了?”
我眉头跳了跳:“我还想说,怎么几日没见你,你就成猴子了?”
接着脚下一个转力,也翻身上了树。
江尚香坐在树干上,两只脚晃啊晃:“亏得你居然想起我们来了。”
我也坐在她身边:“惊鸿散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她摇头晃脑:“接着做本女侠的留香神偷,偶尔也去皇宫偷一偷,里头的宝物可比外头寻常人家的多多了。”
我扔给她一张地图:“本人住在青霜殿,欢迎来盗。”
她看了看我给她的地图,眯起眼:“你不怕我蛰伏好去杀了凤离?”
“你干嘛要杀他?”
她拿着地图的手一僵,良久才叹口气:“酝溪,你我这么多年的姐妹,有些事我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说。”
“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我不悦地看着她。
她出神望向远处:“当时去血刹雾宫时,我和凤离不是曾被分开过吗?就是他在暗道那里将我推进的万箭阵的那里。”
“那里是因为凤离说他看见壁画上写着,若是被血蛰咬了的人会变成僵尸,所以他才会推你。”
“不。”她眯着眼:“除了这个,他还有一个要我死的原因。”
“什么?”我紧张地攥紧裙角。
江尚香一笑,那笑容几乎令我惊艳。尖尖的下巴,眼里有嘲讽有漠然还有一抹不忍。
“那个壁画的一部分,是有预知之力的。”她有些疲惫:“我们在那幅壁画上看见了你,和他。”
我屏着息,静静等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而他负了你。”
宜妃篇三
回了宫我才知道,原来下午葵嫔来找过我。
房里的光渐渐昏暗下去,我坐在床上,入夏的风吹得纱幔高扬,带来丝丝夏夜的微凉。
素衣和小林子并不知道我已经径自回了房,门外好像有人群喧杂的声音响起,接着传来凤离的声音:“去葵嫔那边找找看。”
我从里面将门拉开:“不用找了。”
“娘娘。”素衣吓得脸都白了,她看见凤离有些愠怒地眯起眼。
“你在闹什么脾气?”
我静静地盯着他:“我下午去见尚香了。”
凤离不说话了,看着我。
我接着道:“她和我说了血刹雾宫里壁画的事。”
凤离那一刹那表情变得很奇怪,一挥手:“你们都退下去。”
院里立刻就只剩下我们二人。
他远远地望着我,廊边的宫灯照的他凤眼里仿佛有流光在涌动。
他像是笑了,又像是在自嘲:“酝溪啊酝溪,你说说看你。”他伸出手捂住一只眼:“是朕太失败了,还是你真的不能理解呢。”
他在说什么?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微微摇着头,疲惫而苦涩,只是吐出一句:“为什么你始终都无法相信我呢。”
就在那一瞬间,我只觉得体内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全都爆发出来了。
他真狡猾,明明知道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神态会让我有多不设防。
我无法抑制住自己一步一步走向他,他风姿卓越,他是一国之君。
可如今,他只是我的爱人。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就已经在他怀里了。
他搂着我,那么温柔。
他的怀抱,那么温暖。
院门口素衣和小林子的脑袋探出来,看见这一幕都会心一笑。
凤离的唇在我耳边,说话闷闷的,有热热的气喷来:“酝溪若是下次再不相信朕,朕就罚你一个月不许出宫。”
我埋头进去:“好啦,酝溪答应你。”
反正没关系,我已经把宫内地图给了江尚香了,大不了她进来找我。
后头的日子过得竟比想象中快上一遭,每日早起去太后那里请安,有时会碰见她和弄无邪在聊天。弄无邪不愿被官爵压制住手脚,一直不愿被封官。只爱每天在宫内飞来飞去,也不会有人察觉得到他。
那日之后我很快就去找了小葵,她依旧还是怯生生地坐在贵妃榻上,样子实在可爱。宁皇贵妃倒没怎么来找麻烦,只是偶尔会拖人捎上一点王府常做的点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