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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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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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悠悠望着远方,面上忽现惘然之色,本来明锐的双眼,也晦暗了下来。赵括竟直觉地明白到老头心中的悲哀之情,又听老头自言自语道:“岁月匆匆,就算你曾英雄盖世又能如何?日月侵入,年华老去,似老夫这般垂垂老朽……”
他喃喃自语,赵括便轻声在他耳边安慰,也不知道赵括说了些什么,两人声音越说越轻,慢慢的,老头口中又传出了欢笑声,且笑声越来越高。
他向来最会哄人,月夕这样大的脾气,他都能哄的回心转意,何况这样一个糟老头子。
月夕站在林中,凝目望着两人,目中竟含满泪水。王恪微微一叹。生平第一次,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月夕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靠在了他的肩上。
泪水慢慢地滑落下来,将她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不清。便如她的来日,亦是模糊不清。可远处渭水边的两人身影,却又这样深刻清晰地,都刻在她的心底。
抛不下,舍不掉,天生只能择其一而从之。
她又该怎么办?
她正自怅惘,却听到王恪“咦”了一身。月夕忙擦去泪水,朝着王恪的目光望去。见到王丹竟然自东面快步而来。
他背着手,一边走着,一边微微顾盼,面上微现焦急之色。待他瞧见了前方细语的两人,面露惊喜,高声叫道:“二弟……”
赵括听到他的声音,“噌”地站了,亦高声道:“大哥”。他低声和老头说了两句,便急步跑向王丹。
老头听到他两人的喊声,忽地眉头一皱。他立刻拿了钓竿。站了起来,忽地好似全身僵硬了一般,脚一抖。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赵括背对着他,并未瞧见;赵丹瞧见了,却视若不见,仿佛旁人的事情,与他都毫不相关。月夕却面上一慌,手中一紧,几乎要冲出去。
老头勉勉强强站稳了身子,叫道:“小兄弟……”他声音低哑。与方才的意兴风发全然不同。他隔了好一会,才又聚了气高声喊道:“小兄弟。老夫要回去了。咱们来日再聚。”
“老丈……”赵括听到他的话,正欲挽留。可一见王丹,又踌躇地收住了口,只是高声道,“老丈,来日再聚。”
老头放声大笑,再不管赵括,径直朝西慢慢走去了。他背着东升的晨光,背影显得有些佝偻,白色的须发被朝阳染出了一层光亮,在这渭水旁的夏日清风中中轻轻飘动,一路蹒跚而去……
赵括望着这老头的背影,忽然想起了过逝的父亲,想起了福伯,竟然更想起了月夕。
他怎么因这老头,而想起了月夕?
他的心中又为何会将这四人放在了一起,他一时想不清楚,听见王丹指着老头的身影,问道:“他是什么人?”
“方才认识的一位老丈,瞧他话里颇有见地,便多聊了几句。”赵括蹙眉微嗔道,“大哥,你怎能偷偷来了秦国,上下寻不到你,几乎都乱了。亏得我在路上遇见郑朱,他说你非要一人进了秦王的咸阳宫,又听说秦王派人在搜你,若你出了事,他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这事以后再说。”王丹嘿嘿一笑,一言以蔽之,“你方才可见到了一名姑娘?”
“姑娘?”赵括一愣。王丹道:“对,一名姑娘。霜晨带我出了秦王宫,又说为我去寻你,我候她不回,才一路寻过来的,恰好见到了你。”
“霜晨?”赵括又是一怔。
一名姑娘,能带着王丹逃出秦王宫,又说要去寻自己,名字还同宣太后的小名相同,她还能是谁呢?
“对对对,她叫霜晨。”王丹连声称是,“二弟,你没见到她么?你可还记得,她就是……”他话到嘴边,突地讪讪一笑,又收了回去。赵括见他神情微妙,心中五味杂陈,不知点头还是摇头。又听王丹道:“她答应了我,不会不辞而别。若她没有寻到你,一定会回去见我的,二弟,咱们快走,万一她回去见不到我,发了脾气走了,便糟糕了。”
他转身便行,朝着灞桥快步而去。赵括面上苦笑,微一犹豫,只得紧紧跟上。
月夕瞧着赵括与王丹朝东而去,渐行渐远,朝着王恪使了一个眼色,又朝着西边努了努嘴。王恪点了点头,蹿出林子,沿着老头消失的方向跟了上去。
月夕仍是望着赵括离去的方向,蹙着眉头微微思索着。
赵括和王丹两人果然互称兄弟,显然两人所言都非虚。可赵括又哪来一个大哥,这大哥又是赵国的王孙公子,为何不随国姓赵,反而姓王?一时之间,月夕心中疑云大起,越想越觉得怪异,心中默默念着两人的名字“赵括”与“王丹”。
这两个名字反复念来念去,始终没有什么眉目,月夕脑中又极快地梳理一遍,这两个名字四个字在她的脑中不断的翻飞重组。
王丹是赵国王孙,与赵括兄弟相称,可以轻而易举地取到赵王旨意,他目中无人,身临险地仍是端着架子,处处指使旁人;他来了咸阳,赵括说赵国上下都乱了套,使臣郑朱甚至要以死谢罪。
靳韦曾去过赵国,他定是在赵国的朝堂上见过这个人,他不敢确信,因为按照常理,这个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咸阳的。
连平原君都曾出使过秦国,还有什么人是绝不可能来秦国?
月夕又突然想起当年祖奶奶曾同她说过,当今赵王的祖父赵武灵王赵雍,当年便曾随赵国使者入秦,被发现后逃回了赵国。她顿时一个激灵,脑中突然似拨云见日,一切都昭然若揭。
她脱口而出:“他不是王丹,他是赵王、赵丹……”
“他是赵王丹,那他的二弟又是什么人?”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月夕身后响起。
月夕猛一回头,一个干瘦干瘦的红衫老妇,站在她的身后,正冷笑地斜觑着她。
※※※※※
王丹与赵括赶回了灞桥,一直等到日上三竿,灞桥边人来人去,换了几茬,而月夕仍是未至。
王丹面上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失望;赵括双手抱臂,靠在桥边,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丹,时而瞥一眼远方。
两人都晓得要尽快离开咸阳,离开秦国;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都是静静地等着。
赵括等的是月夕,而王丹等的是霜晨。
赵括不晓得月夕会不会来。他盼着再见到月夕,可又不想在王丹面前见到月夕。
王丹对月夕的心意,表现得这样直接*,他怎么能看不出?
而王丹呢?
他忐忑不安的,是霜晨对他的承诺,可还算得数么?她可还会像上次那样,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忽然听到西边一阵马蹄声起,王丹面上一喜,正要朝那边迎去。赵括却警惕地拉住了他。带他到了旁边的林子里,探视着外面的动静。
马蹄声越来越近,烟尘之后隐约是两匹马。一人骑马在前,后面一匹空乘。马上那人红裳白发,满脸褶皱,细碎的小眼,一张大嘴咧着,还有一张干枯冰冷的面容。
赵括认得她,她是宣华宫里的桑婆婆。
桑婆婆策马在桥的一侧落定。她下了马,将两匹马的缰绳握在手中,牵着这两匹马慢条斯理地走着。赵括不晓得她此刻为何孤身来此,是敌是友?王丹却从未见过桑婆婆,两人皆不敢轻举妄动。
桑婆婆环视了一圈,扬声叫道:“哪个是王丹,姑娘有话,要老身转告。”
岸边垂钓和漂洗丝絮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她,见是这样一位相貌丑陋的老婆婆,却还穿得十分鲜嫩,个个都不住地咂舌,再听她声音尖厉,心中生惧,只想着避而远之。
不过片刻,桥边只剩下了桑婆婆与两匹马。
王丹见人走净了,按捺不住,从林子中跑了出来,叫道:“我就是王丹,你是什么人?是霜晨叫你来的么?”
“霜晨?”桑婆婆听到这个名字,一愣之余,厉声骂道,“混账,这个名字是你能叫得么?”
“她的名字,我如何不能叫?你竟然对我无礼,我……”王丹生平未遇有人对他如此无理,亦是勃然大怒。

☆、11 欲寄无限意

赵括心里却很清楚,月夕曾同他提过,霜晨是宣太后的名字,这桑婆婆和宣太后关系匪浅,此刻听到有人直呼宣太后的小名,自然动怒。他忙拱手为礼:“婆婆,姑娘曾以此名相告,我大哥便以此名相称,失礼之处,还望婆婆务要见怪。”
桑婆婆深深地盯了赵括一眼,冷笑了片刻,高声道:“我们姑娘有急事,无法前来。以这两匹马相赠,你们两个早些滚回赵国去罢。”
王丹一听到月夕无法前来,心中一急,便像是对着自家的奴仆一般,指着桑婆婆斥问道:“霜晨出了什么事?她为何不能来?”
桑婆婆跟随宣太后多年,见人从不称奴婢,宣华宫上下,甚至于月夕与秦王,见了她都是持礼甚恭,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指着她的脸说话。她不怒反笑,嘴角一抽,转过身不予理睬。
王丹见她不理不睬,又叫道:“霜晨答应我,要回来见我,怎么又失约了?”他气恼非常,手指几乎要戳到桑婆婆的脸上。
莫说桑婆婆从未曾被人这样无理对待过,只要是知礼的权贵之家,也极少有这样对待一位老者。可这王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丝毫不对,似乎他心中除了自己之外,再不会替别人设想半分。
桑婆婆左手微微抬起,袖子一扬,卷起一阵劲风,袖子便朝王丹腰上拍来。王丹浑然不察,只是一味责问桑婆婆。赵括在一旁看得分明,一侧身将王丹往后拉退了半步,右手袖子一展迎上,两片袖子碰到了一起,竟然发出了“啪”的一声。
桑婆婆本也只想教训一下王丹。一招未得手,便袖手在后,转头望着灞桥边的垂柳。又道:“姑娘还有一句话要老身转告……”
“快说……”王丹手一挥,大声喝道。
桑婆婆缓缓道:“姑娘说。昔日在梨花树下,两人相亲,何等欢愉。自己心魔作祟,以致不告而别,如今悔之晚矣。昨夜匆匆一会,话短情长,今日未能再见,实在情非得以。淇水浩浩。渭水汤汤,终是汇流入海。君既有心,来日再谋重聚罢。”
赵括心头一酸,黯然垂下了头。
王丹却立刻想到那夜在红泥小栈门口,待他一个时辰后赶到,月夕却早已不知所踪。他忍耐不住,叫道:“我要见霜晨,我有话要同她说,她在那里?”
可桑婆婆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傲然道:“老身告辞。”她将两匹马的缰绳一松。也不行礼,回身上了灞桥,朝北而去。
赵括微微一叹。长揖为礼送别桑婆婆。
待他直起身,见到桑婆婆缓缓慢行,将到了桥的另一边。可不知怎的,她脚下一个踉跄,脚在桥缝里绊了一下,靠在了栏杆上,半晌也动弹不得。
年纪大了,功夫再好,也有走神的时候。
赵括心中恻然。对王丹道:“大哥,我去送送这位婆婆。”王丹心中正自气恼。远远望了一眼桑婆婆,只是挺立着。微微颔首:“去罢。”
赵括连忙快步赶上,伸手去扶桑婆婆:“婆婆,可无大碍么?”
桑婆婆却左手倏然探出,一下扣住了赵括的右手腕,冷笑着抬头看她。再看她的脚,行动如常,原来她方才只是故作跌倒,刻意来骗赵括。
她冷冷道:“倒还有些善心。”
赵括并不慌张,反而微笑道:“婆婆有话同在下说?”
“你不怕我捉你回去见秦王么?”
“婆婆要捉我,何必这样麻烦?”赵括笑道,“何况在下本就蒙婆婆饶过一命,就算还给婆婆亦是无妨。只是请婆婆放过我大哥,还有月儿……”
“你这朋友来头不小,我捉了你却放了他,可真是吃了大亏。”桑婆婆话里有话,“不过你放心,这些大人物,秦王和应侯在乎,老身却一点也不在乎。”
“多谢婆婆。”赵括因着月夕,对这孤冷的桑婆婆亦是有些敬畏,此刻听她话里的意思,竟似已经晓得了王丹的身份。他感激道:“婆婆疼爱月儿,便对在下爱屋及乌……”
“你不必说这样好听的话来哄我……”桑婆婆冷声打断他,“你们这些男人都没有好东西,你大概也就是这样甜言蜜语哄骗了月儿罢。”她松开了扣住赵括的左手,左手一撑,扶着赵括起了身。
她功夫高深,赵括却只将她当作一名普通老妪一般,扶着她慢慢朝前走。
桑婆婆双眼紧紧地盯着赵括,轻笑道:“算得上处变不惊。马服君有这样的儿子,倒也是后继后人,强过你那朋友许多,他……是连他祖父的一根脚趾头也比不上。”
赵括淡淡一哂:“月儿将我的身份告诉婆婆了?”
桑婆婆嘿嘿一笑,又道:“你别瞧那丫头平日里一副风流婉转的样子。可男女之事上,她却是什么都不懂的……所以一见到你这样的老狐狸,便迷迷糊糊地不知所以了。”
她确实什么都不晓得,她虽娇媚却天真,全然不晓得他亲她时心中还想要做什么,也不晓得一个小娃娃是怎么跑到人的肚子里去的。
可这些事情,他晓得再多,又能如何?每次她抱他咬他的时候,他自己不也是一样糊涂了么?
赵括微叹了口气:“婆婆,月儿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桑婆婆哼了一声,没有答他,却喃声道:“昨日在宫里,你们两人你侬我侬说了一大通,现在她又让我转告你什么悔之晚矣,瞧起来她是很迷恋你。”
赵括和声道:“月儿定是遇上事情,无法亲自来见我,万不得已只好托婆婆赠马相送。她又怕婆婆不肯放过我,旧话一说再说,又叫婆婆转告,无非是盼婆婆瞧在她对我的心意上,放我离开。她是关心则乱,无奈之举,还盼婆婆莫要介意。”
桑婆婆听他款款道来,为月夕开释,忽地冷笑道:“你倒是很清楚她的脾气。”
赵括笑了笑,微喟道:“我不过是以己之心度她而已。若我与她两人身份调换,大概我也会这样做。”
桑婆婆又深深地望着他,半晌才道:“很好,很好。最好你让我能看到,你是会怎么对她的。”她轻哼一声,又道:“月儿一出生,她的爹娘就全都死了,她……”她的语声突然一顿,赵括抬眼望去,只见桑婆婆目光之中,瞬息之间已换了数种变化,此刻目中竟满含着一种悔恨难言的神色,赵括心中觉得奇怪:“她和月儿的爹娘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
桑婆婆长叹一声,又道:“她被抱到太后跟前的时候,太后瞧见她脚上的印记,便欢喜得不得了,给她取了一个小名,叫月夕。你说这个名字可好听么?”
赵括有些愕然,他同月夕都晓得,宣太后是以自己早夭的私生女儿之名为月夕命名,此刻听到桑婆婆的话,总觉得什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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