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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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2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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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旋即他就收敛起笑,因为李林甫后边一句话提醒了他,剑南节度使的捷报,也应该到了。
剑南节度使乃是杨钊,当初被李林甫赶出长安时便心有不甘,一心想着返回长安。本来这次大捷,他可以借机回长安,可偏偏当初他又与叶畅有个约定,军功都不算他的。
李林甫提及此事,其实就是在提醒李隆基,这功劳与剑南节度使杨钊可没有半个开元通宝的关系,就象开元通宝名为开元,实际上并不是李隆基开元年间铸在一样。
换了旁人,暂时遂了李林甫意就罢了,可是这个是杨钊,这些时日,杨家姐妹可没有少哭哭啼啼过。
“好,好……有此等功臣,朕亦不可吝于封赏……这样吧,王学士!”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王维在旁一躬身:“臣在。”
“你草拟一封圣旨,以叶畅总理云南军政事务,兼任剑南兵马使不改……另令剑南支拨有功将士赏赐之物,自今年押解京师之赋税中扣除就是。至于升官授爵之事,待叶卿详奏之后再拟。”
“是!”王维拱手道。
他也是大手笔,捋须片刻,便提笔书就圣旨,用过玺之后,将圣旨交到了李林甫手中。李隆基想了想又笑道:“恭喜李卿了,只是要替我好生向令媛赔罪,只怕要留她爱郎在边疆多一些时日。”
他不提杨钊之事,李林甫心中甚至是欢喜,当下便谢恩而出。只要杨钊被牵制在外,李林甫在朝中的地位就没有人能够威胁,至于女婿叶畅是不是因此在外多呆一些时间,李林甫并不是太介意。
既然是自己女婿,为自己做出一定牺牲,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带着愉快的心情,李林甫出了兴庆宫,回到自己府前,他却没有令车夫停车,而是令车夫载他去叶畅宅。
叶畅宅邸仍在西市那边,李腾空既嫁与叶畅,自然要入主叶宅。原本叶畅出征,问过她是否要回到李林甫府居住,都被她严辞拒绝。在这几个月时间里,她甚至连回娘家都没有回过。
“父亲大人怎么有空过来了……莫非是有李郎的消息了?”见李林甫到来,李腾空出来相迎,她甚为聪明,一看李林甫的模样,便满心欢喜地问道。
“这个……用不了多久,他会回京一段时间。”李林甫笑着道:“前方大胜,他要得胜还朝了!”
“啊!”虽然有心理准备,李腾空还是捂着心头,只觉得狂喜涌了上来。
叶畅风流多情,喜欢招惹女人是不错,但至少他对李腾空的情谊也没有假,李腾空上面有六个姐姐,那些姐夫们待她的姐姐,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叶畅待她的。即使是出征在外,也没有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豪言壮语,相反,利用朝廷传递军情的驿站,每个月少说要送一两封信来给她,不仅和她讲南疆风情,吐露相思之意,还时不时夹带些小礼物。
那些礼物并不贵重:一片树叶、一颗彩色的石头,或者其余什么,直到前些时日,才令信使带来了一个小盒,盒子中有一块石头,叶畅称其为翡翠原石,叶畅在信中说,此石自云南还要西南而来,打磨之后便可得到美玉,将成为云南重要的商品之一。
故此,李腾空对叶畅的情谊,不仅没有因为婚姻和分离而变得淡然,相反,却如酒一般,越陈越香。
“阿耶,不知叶郎何时归来?”她喜悦而急切地问道。
“圣人已经拟了旨意,快的话一个多月后他就会回来。”李林甫见女儿脸上的笑容,笑眯眯地应道。
“此次来是不是就能留在长安了?”李腾空又问。
李林甫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第362章 行到尽处须放手
时光飞逝如电。
李腾空跪坐在床榻面前,泪眼朦胧地看着在床上的李林甫。
李林甫现在的情形,不仅仅是尽显老态,而且很明显处于风烛残年。即使是使女不停为他擦拭,他的嘴角仍然有涎水留下。
不过他的眼睛却还清明,只是控制不住身体,不停地在抖罢了。
“空娘……乖女……我对不住你。”
天宝六载时,李林甫就给气倒下过一回,而且那一次他与叶畅的关系几乎破裂,后来是靠着李腾空出嫁,才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过来。即使如此,翁婿两人却也已经貌合神离,李林甫对于这位女婿,既是利用,又是防备。
天宝八载,叶畅征南诏大获全胜,斩俘无算,不过因为擅杀投降了的阁罗凤,功过相抵,除了一个新设的知云南都护府外,就是加了勋,武散官升了将军,并未获取实职。此后利用一次李林甫生病的机会,李隆基借口举荐叶畅有功,将杨钊调回长安,等李林甫反应过来,木己成舟。
不过为了安抚李林甫与叶畅,李隆基也让叶畅得了好处,叶畅因为提出“开中法”和此前军功,勋爵升为云麾将军、银青光禄大夫、上护军、开国伯,同时还许荫一子,又赐李腾空郡主仪仗,除此之外,叶畅已去世的父、祖,也都得以赠官。叶畅的阶官则升为左武卫员外大将军、检校御史中丞,差官为知云南经略使、剑南道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蜀郡长史、岭南五府经略使,其余官职如故。
杨钊自然也留下了崔圆这个钉子任蜀郡司马。
因为人口经济不足,叶畅提出的将安南与云南合并,升为云南道的计划却未立即执行,云南节度使也未建立起来,而是将云南郡分为云南都督府、大理都督府、剑川都督府,三府合为云南经略府。不过叶畅也不要这个虚名,他要的是实惠。
可这些爵赏偏偏口惠而实不至,这是叶畅对这些的评价,并且从这些事情当中,叶畅判断出,李隆基对他也已经有了疑忌之意。
为此,叶畅在长安城中大兴土木,将自己原本的府邸周围全部买了下来,建成了一座豪宅,获费的钱足足有数十万贯。或许是听得这个消息,李隆基甚为欢喜,还赐了些宫中的摆设来,专门召京兆尹令其配合叶家施工。
当时李隆基之话语,后来也传入叶畅耳中。
“叶十一见多识广,眼大气高,勿使其笑朕吝啬。”
不过给叶畅的好处也就仅此了,与此同时,李隆基不断地向辽东派人,在叶畅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辽东局面有了微妙的变化。
南霁云升官的速度比不上罗九河,表面上看,是为了奖掖罗九河这几年立下的功劳,比如说将辽东行军总管府所控制的地盘一直扩张到了鸭绿水畔,实际上的用意,却是控制辽东的兵权,削弱叶畅在辽东军务上的影响力。在李隆基看来,南霁云乃叶畅亲信,而罗九河则是后投入者,可以适当提拔,以牵制叶畅。
不过政务上,李隆基倒是没有过多干涉,大约他也是想知道,叶畅的那一套经营边疆的理论,能不能实现。故此,这还没有触及到叶畅的底线。
“阿耶不必多说,好生休养,将身体养好了,什么都好!”李腾空有些心酸地道。
“我……”
李林甫正待继续说,外边骚动了一会儿,紧接着,有人道:“杨侍郎来探望!”
杨侍郎,自然是杨钊,他虽是回京,却没有升官,也算是李隆基的一点平衡,原本奄奄一息的李林甫猛然精神一振,整个人身上,又生出凛凛威仪。
那个让无数朝臣闻风丧胆的权奸李林甫,又回到了他身上。
“请他进来。”李林甫徐徐说道。
旁边的使女将他脸上的涎水擦尽,将他扶起。女眷都躲入后宫,不一会儿,杨钊面对微笑走了进来。
但一看到李林甫威襟正座的模样,杨钊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他停住脚步,转身便欲回头。
原本以为李林甫是只死老虎,他赶来看看热闹,同时发泄一下心头的不满,却不曾想,所见的李林甫与平时比,并没有什么两样。
时值天宝十载春暮,李隆基已经到了人生的暮年,距离叶畅平定南诏之乱,也已经过去了近两年时间。或许是因为叶畅在的缘故,虽然得到了李隆基的支持,杨钊面对李林甫,却仍然没有任何优势,往往他的每一步算计,都被李林甫轻易破解,然后反击。
故此,面对李林甫,他心中已经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敬畏。原本是来看一条死狗的,结果发现死狗变成了病虎,他第一个念头自然是走避。
李林甫徐徐说道:“杨侍郎来而复往,是何道理?”
杨钊这才收住脚步,脸色有些发白,他望了李林甫一下:“听闻李相身体有恙,故来探病,却忘了带礼物,是想折回取礼物……”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李林甫看着他面色发白,轻轻叹了口气,若自己还是健康的,绝对不会让这小辈猖狂,但现在……
四年前晕倒之后,他身体就一直不行,前不久,更是中风倒下。他虽然还是贪恋权力,却也知道,以自己现在连坐正都困难的身体,想要继续把持权力,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唯一后悔的,就是这几年没有全力将叶畅调回京城,若叶畅回到京城的话,他可以顺势接过自己的势力,哪怕不能与杨钊抗衡,至少还可以自保。
现在么……就要有些顾忌了。
“老夫出仕至今,已有五十年……”李林甫仍然是慢慢地说道:“如今老病,是该到退休致仕的时候了。”
杨钊心中一动,嘴上却道:“李相公何出此言,相公一时不适罢了,如今天子与朝廷,都倚相公为栋梁,相公若是退休致仕,何人可当天下大任!”
“有人可以。”李林甫向身边使女示意,那使女拿出一封信,李林甫道:“老夫致仕乞骸骨之奏章,已在此矣,继任之人,老夫亦已向圣人举荐了。”
杨钊盯着那封信,几乎要伸手将之夺来!
这些年,谁都知道李林甫已经老了,但是只要李林甫自己不退,却谁都不敢对他发起挑战。内有无数官员充任党羽,外有叶畅这般名将算作爪牙,李林甫这两年可谓威风凛凛,杨钊都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现在这座横在所有朝臣头上的大山,竟然要自己请辞了!
李隆基都有些奈何不了他,私下里曾对杨钊牢骚,说若不是叶畅在,早勒令李林甫退休致仕。现在他自己请辞,就象是挡着杨钊前路的一块大石头,他想方设法也搬不走,然后有朝一日那石头却自己滚开一般。
不过杨钊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心,咽了口口水:“相公说笑了,我不相信有谁能取代相公……”
“老夫是说真的,老夫老矣,如今又多病……有今日没明日,没准哪一天就咽了气。”说到这里,李林甫突然身体往前一倾,紧紧盯着杨钊:“老夫诸子诸婿,今后就仰赖杨公照料了。”
杨钊背上顿时冷汗直冒,他哪里敢答应下来此事!强笑了笑,他道:“有叶十一郎在,哪里须得我……”
“杨公,你只说一句,老夫诸子诸婿,你照看还是不照看。”李林甫道。
“这个,杨某官卑名低,有……”
“老夫这请辞奏章中,所荐接递老夫之人,乃陈希烈。”李林甫打断了他:“不过陈希烈一向未理政务,唯会空谈黄老,故此,老夫又荐杨公你替陈希烈。虽是暂且委屈你居于陈希烈之下,但以杨公之才,朝堂政务,当由杨公决之,陈希烈但垂拱罢了。”
杨钊心中狂喜,然后就愣住了。
李林甫若是举荐他,他这个次相之位就坐稳了。正如李林甫所言,陈希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大权只可能掌握在他手中,过个一两年,寻个借口将陈希烈罢相,他自然就可以登上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同时,杨钊心里不能不犯疑,李林甫真的会这般做么?
念及李林甫口蜜腹剑的名头,杨钊再次冷汗直冒,口中只能说道:“某不过粗鄙之人,李相之恩,某必不负之。”
李林甫没有再说什么,杨钊会意告辞,待他走后,李林甫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若是没有叶畅,只怕自己退下之后用不了多久,就没有活路了。自己晚年做过不少得意之事,可若论最得意者,大约就是寻了这样一个女婿。
只恨这女婿与自己并不完全是一条心,否则的话,自己无论进退,都能更加从容。
振作了一下精神,李林甫向自己长子李岫道:“这封奏章,你替我送到兴庆宫去!”
李岫应了一声,手颤抖着接过了那奏章。
没有多久,奏章就呈到了李隆基面前,而杨钊,也在此处。
“李卿身体真的不好?”草草看完奏章,李隆基惊讶地问道:“前几日来见朕,还是好好的。”
“御医说是风疾,脑中有血块,发作得疾,唯有徐徐图之。”
在叶畅的倡导之下,大唐的医术有突飞猛进的发展,旅顺、长安和洛阳都有半官办的医学院,战场上的那些敌军,为这些医学院提供了不少标本和试验对象。象风疾,现在便知道是脑中血管破裂有血块压迫而成。李隆基自己也略通医术,闻言点头,长长叹息了一声。
杨钊觉得,这一声叹息里,还有点如释重负。
“李卿说想到旅顺去养老……好端端的去那地方做什么,辽东苦寒荒凉之地,朕若真让他去了那里,绝非优待大臣之道。况且李卿就算致仕,朝中若有大事,还须向他顾问。”李隆基又道。
“臣也是这般相劝的,但臣父却说……这些年叶畅仍然加紧派船出海,或许什么时候,便找到了蓬莱仙山,求来仙药。他在旅顺,这仙药到了,或许还能救臣父性命,延寿几年……”
说到这里,李岫黯然呜咽,却是真情流露。李隆基心中微微一动,便是杨钊,这个时候也不禁抚额。
他们倒是将这件事情忘了,这些年,叶畅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蓬莱等海外仙山的努力,他的船队,数次成功抵达日本,还帮助日本发现了石见银山,这样日本就有足够的白银来收购他卖去的佛像、佛经、铁器、玻璃、丝绸等物品。
日本的银山,还有两年前在流求发现的金山,有传闻说这二者皆是叶畅指点才寻到的,故此叶畅财神之名,更为响亮。
“既是如此……”
李隆基听得这个理由,不禁怦然心动,李林甫怕老死,他比李林甫年轻不了多少,岂有不怕老死的道理!
听得李隆基要松口,杨钊有些急了,若是李林甫真的到了辽东旅顺,那他还想报复李林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说还派人跑到旅顺去问叶畅老丈人之罪?
不过,想到方才自己在李林甫府中见到这老奸的气势,杨钊咽了口口水,终究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
若是逼得这老奸又回到朝堂上,那更是麻烦,反正将他赶到辽东去,慢慢再来对付叶畅。等叶畅被收拾了,这老奸就算没有断气,也无能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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