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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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2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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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司马说,今日宿在新安之后,明日便可到洛阳?”
“是,明日赶紧一些,可以在闭城之前入城。”
“到洛阳之后,我自是去上阳宫,不会再耽搁你之行程了。”
“臣惶恐,实是边地军情紧急,契丹人大举南下,只怕如今已经接近积利州了。”
契丹人再大举南下,如今也不可能立刻接近积利州,毕竟有近千里之途,沿途还有各大大小小的势力,而且渤海国也不会坐视契丹人扫平他们口边之食。不过这道理叶畅自己心中明白即可,不会说与梅妃听。
“契丹……可是那欲尚主的契丹酋渠么?”
“正是。”
“这么说来,叶司马当真是做了件好事,救了一个弱质女子。契丹意欲叛乱,岂是下嫁一公主能安抚得成的,我虽在宫中,却也知道,文成、金城二公主降嫁犬戎,犬戎依旧东侵不止,圣人为此没少忧心。若真按着那些蠢人之议,将公主降嫁契丹,此时契丹叛乱,公主如何自处?十有八九,为虏所害矣!”
叶畅听得大起共鸣,这位梅妃虽是深闺女子,见识却比过了一些号称饱读诗书的大臣。不过仔细一想,梅妃身逢数变,从一介平民女子,到深受李隆基宠爱的妃子,再到倍受冷落,然后又打入冷宫,有此人生历练,她想问题想得更深远些,也属正常。
至少,她身为女子,对于那些可能远嫁塞外委身蛮夷的汉家女郎,怀有同为女子的怜悯之心,而不会象某些自诩堂堂男子汉的人一样,将妇人女子送出去消灾弥祸。
“臣当年有志于边事,便不欲我汉家女儿再降嫁胡虏,受此腥膻之羞!”叶畅低着头沉声回答。
“好,好,无怪乎你会去辽东……那么辽东情形如何,你说与我听听,有什么风物,有什么景色,有什么古人……还有,辽东是否有梅?”
她慢慢问来,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寂寥。叶畅定了定神,便开始说起辽东之事,从气温水文,到四处风景,再到物产人文,这一说下来,便是小半个时辰。
他说得有些口干舌燥,那边梅妃总算是满意了,笑着道:“这些时日,却是烦劳叶司马了。”
“为娘娘分忧,乃人臣之本份。”
“吾尚有一事,欲烦劳叶司马,闻道叶司马乃当世书法名家,张公旭、颜公真卿等,皆与叶司马相善。我喜好书画,当世名家之作,皆有收藏,唯叶司马之作尚空缺。我已略备笔墨,便在隔间,请叶司马为我书一张……我乃圣人嫌弃之人,无以可报叶司马,唯有一瓣心香,为司马祷求平安了。”
这话说得婉转无奈,叶畅这一路上来与她说话,觉得这位梅妃真是通情达理之人,只是性子清冷了些,不太喜好多言,而是喜欢听别人说。他听得这临别之请,当下也不疑它,直身行礼:“愿为娘娘书字一幅。”
“我念其文,你书其字。”梅妃道。
叶畅依梅妃所指,便到了这屋子隔间,进门便看到一个小案几,上面已经有纸墨笔砚。他目光一转,又看到案几之内是床榻,因为是临时充作梅妃宿处,故此布置得并不复杂,唯一帐、一衾罢了。
他不敢多看,跪坐于案几前的锦团上,提笔研墨,默默凝神,只等梅妃念文。过了一会儿,听得悉悉索索之声,是梅妃行走的衣袂声,大约梅妃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娘娘欲臣写何文?”
“休急,休急,待我想想……唔,想好了,这样写吧。”身后梅妃声音传来:“某修武叶畅,因对梅妃不敬……”
这话一说出来,叶畅顿时觉得不对,猛然回头,却看到梅妃挡在他身后门前,身上衣裳,近乎褪尽!
烛光下看美人,固然令人赏心悦目,但这等情形下,叶畅丝毫不觉赏心悦目,却唯有震惊。
被算计了!
这时叶畅哪里不明白,自己被梅妃算计了,甚至可以说,梅妃从新丰驿开始,就在算计着他!
这些日子召他来说话,听他谈论各地风物人文,有时有太监、宫女在场,有时没有旁人,让他渐渐习惯了两人相处,不至生出警惕之心。然后到了新安县,便猝然发动!
事实上,直到方才入内之时,叶畅还是怀有警惕之心的,他来见梅妃,院子里都带着善直等卫士,不能说他没有提防,只不过谁知道梅妃会以近乎不着片缕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他能想到的,无非是梅妃用鸩酒或者埋伏刀斧手对付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位曾经甚得李隆基宠爱的贵妃娘娘,会以这种形象出现在他面前!
此时他能做什么,大声呼喊,还是撞开梅妃落荒而逃?
“这几日来有劳叶司马随我演戏了,我身边有圣人和高将军安插的人手,想来连叶司马都放松了警惕,他们也应当如此。”梅妃嫣然一笑,明眸瞬间闪闪发光,仿佛两颗晨星一般。
她向来清冷,少有笑时,这一笑,当真是百媚丛生,整间屋子里都似乎亮堂起来。叶畅也见过杨玉环,如今又见她,若单是从叶畅的审美观来判断,她其实比杨玉环还要更美上半分。
叶畅喉节动了一下,然后苦笑起来。再美又如何,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演戏越会骗人,眼前这位梅妃,虽然不以宫斗著名,可现在看来……不愧是皇宫中出来的女人。
“娘娘这般捉弄微臣,不知究竟是何打算?”
梅妃笑容不敛,虽是得意,可那神情却不是让人厌恶的得意忘形,倒象是邻家女郎恶作剧得逞之后的欢喜。她身上衣裳极少,勉强遮住羞处罢了,听得叶畅问话,她腰肢轻轻摆动,身材更易玲珑。
第267章 冷宫寒暑不知秋
或许她是无意中这样做的,也有可能她是要将女子天生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好让叶畅无法专心来思考应对之策,这一摆腰间,风情万种,分明证明,她也有不俗的舞蹈技艺。
李隆基好梨园,后宫嫔妃,皆精通舞蹈。
叶畅直视于她,却没有半点情迷意乱的模样,目光深沉,未见喜怒。
叶畅的这个表情,让梅妃有些惊讶,但又甚为满意。唯有这般冷静,才足以托以大事。
“想必叶司马也知道,若是你稍有枉动,我便会大喊非礼,屋外的太监、宫女、兵士、护卫,必然蜂拥而入,既有随我来的,也有你之部下。这样一来,叶司马就是有百口亦难自辩,一个试图奸淫圣人嫔妃的名声是少不了的。”梅妃轻声说道,说到“奸淫”之时,她双颊粉红,目光也有些闪避,分明有几分羞涩。
叶畅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到现在没有任何异动。
他当然可以杀了梅妃,然后带着自己的人逃走,赶在消息泄露之前离开这里。但是接下来便是天涯流亡,他就算是能逃到辽东去,如今积利州也只是新附于他,得知洛阳这边的消息之后,手下之人必然会分崩离析。
而且拖家带口的他真能逃回辽东去么?不说别人,家中的嫂嫂、一双侄儿女、姐姐、外甥,这些妇孺如何能逃得走?
“娘娘不必吓我,娘娘这般情形,总不是为圣人冷落久矣深闺寂寞,欲以叶某为入幕之宾吧?”叶畅说话就相当不客气。
“都说你尖酸刻薄,看来传言非虚。”梅妃明眸一瞪,露出些许怒意。
“那娘娘就请长话短说,莫要等太监宫女进来察看。”
“我要离开。”
“什么?”
“离开长安,不过是离开一个笼子,到洛阳上阳宫,那是一个更小更拘人的笼子,我要你替我打开笼子,带我走!”
梅妃声音虽低,但神情严肃,却是无比认真。她这神情,让叶畅终于露出惊讶之色。
这番话……可不是一般女郎能说得出来的。
“娘娘未免强人所难,以你身份,天下之大,亦无你容身之所。莫说难以脱离这些宫女、太监监视,便是脱离了,娘娘又能往哪儿去?”
“辽东。”梅妃微微一笑:“你方才不是说了么,辽东山明水丽,海阔天空,有梅有山。”
“啊?”叶畅不曾想到,她方才对辽东情形问得那么细致,竟然是打着这般主意。
“辽东之地,择一小容,为我做道观,我于此出家,静极思动之时,便踏遍你治下山水,赏叶摘花,或泛舟于河海之上,或步登于青云之间……”梅妃说到这里,目光不禁有些远了:“这等日子,乃我平生之夙志!”
原来这位娘娘竟然还是一个文青!
文青难缠,女文青更难缠,叶畅愁得几欲挠头。停了会儿,他又劝道:“娘娘何必如此,我观娘娘姿容,远在杨妃之上,终有复得圣人宠召之时……”
“我与圣人,已是情断义绝,你休要再以此相劝了。杨妃来日之遭遇,必比我还凄凉,我尚可保全首领,游走江湖之间,她难得善终。”梅妃摇头道:“此非我咒之,乃人心之使然,我不好争,家人亦无权势,犹自如此下场,杨妃善妒,家人又跋扈,圣人驭天之时,便是她杨家族诛之日。”
这女人实在是聪明,若非如此,也不能算计到叶畅了。叶畅仍在苦恼,梅妃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又道:“我性子虽冷,却非无情之物,你若是不嫌我蒲柳之姿,残絮之身,若是我去了辽东,你有意与我作巫山之会,我也不会拒绝。天子宠妃,承恩于你之身下,事了如梦,不留半点痕迹,无需你担待,你难道一点都不动心?”
她虽是半赤身躯,此前也有非分之话,但还没有象现在这般,几乎是直接勾引叶畅。叶畅是男人,而且血气方刚,尚未有妻,此情此境,顿时觉得血脉贲张,几乎要脱口说出“我助你”之语了。
但叶畅毕竟是叶畅,定了定神,向后退了一步,叶畅苦笑道:“娘娘这是强人所难……”
“若是别人,我是强人所难,但你素有智名,我虽是居于深宫之内,亦屡屡听闻。不过是烦劳你出一计罢了,叶司马,你是男子汉,当今豪杰,大事亦可一言而决之,何况是这区区小事?”
若是区区小事,那倒还好了。叶畅当然想过,假装答应,然后不认账,但是以梅妃现在表现出来的智计,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好,我答应娘娘。”思前想后,叶畅觉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梅妃微微一笑,甚是欢悦:“既是如此,请叶司马在纸上写吧。”
“还要写什么?”
“若无凭证在手,叶司马总不能现在就将我带走吧?”
叶畅无奈地道:“好,依娘娘所言……要我写什么。”
“我叶畅于新安驿淫辱梅妃,以此为证。”梅妃说道。
叶畅没有动笔,回头看着梅妃:“若真写了,我这条性命,便落入娘娘手中矣。”
“还请叶司马怜我孤女,无拳无勇,唯出此下策。”梅妃幽幽叹道:“我若真有心害叶司马,如今大叫一声便可,这纸留在我身边,必然贴身所藏,不至流落。叶司马将我救出囚笼,宾主之势便易矣,到时便是我之性命,亦为叶司马所有,何况区区一张纸?”
叶畅无奈,只能提笔,依着梅妃之言写下那句话。
“叶司马如何助我脱困?”梅妃没有急着去拿那张纸,而是又问道。
叶畅犹豫了一下,这是件麻烦事情。明日就要到洛阳,这途中是没有任何机会了,就算有,为了避免被牵连,叶畅也不敢在途中做出来。
那么就只能等梅妃入宫了。
“圣人旨意中,是请娘娘管理上阳宫对不对?”叶畅问道。
“是。”
“那样的话,倒有施展的可能……不过娘娘需要冒一些险。”
“你说,逃走原本就是冒天大之险,若是惧之,我也不寻你了。”
“娘娘明日还请伤心痛哭,以显不舍长安之意。入上阳宫后,娘娘如此行事……”
梅妃专心致志地听着他说,最初时还面色平静,但后来时便微微点头,待听叶畅说完整个过程之后,她轻轻一叹:“果然,我总算眼光不差,运气也不差,遇着了你!”
“唯有如此,方能少些波澜。”叶畅苦笑道:“娘娘的夸赞,叶某是不敢承担了。”
“既是如此,你先请去外间。”梅妃道。
叶畅迈步出门,梅妃正站在门前,她侧过身去,让叶畅过去。经过之时,叶畅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恶念,他猛然停住脚步。
梅妃却是抬颈看他,目光平静,仿佛意识不到两人近乎贴身相站,只要叶畅一伸手,便可以将她脖子卡住。
“臣今日是领教了娘娘厉害了,娘娘这般厉害,为何还会输与杨妃?”叶畅问道。
他呼出的气息,拂动了梅妃额间的刘海,梅妃却是不言不语,只是微微垂下眼睑。
叶畅原本是想恶作剧般地在她近乎赤着的胸上捏一把的——既然被栽上了这个罪名,不捏也是白不捏,但梅妃垂下眼睑时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情绪,让他心中突然一跳。
这不过是个想要挣扎出笼子的女子罢了。
“若是臣未曾答应,娘娘果真会喊出声来?”叶畅问道。
梅妃这才抬起眼,看着叶畅,两人目光相对,过了一会儿,梅妃道:“你且在外等着。”
叶畅回到外间,梅妃慢慢走到了案几旁,将叶畅写下的那张纸拿了起来。
纸上笔迹映入她眼中,她攥紧了这张纸,轻轻吁了口气,然后起身。
回到外间,梅妃来到叶畅身前,将那纸又交还到他手中,然后退了两步,拜了三拜。
“娘娘这是何意?”
“今日所为,情非得已,不过徒引汝笑罢了。”梅妃淡淡地道:“如今纸又还你,你且收着,免得以为我真是害人之辈。”
“啊?”叶畅讶然。
梅妃退回之后,泰然自若拾起扔在一旁的衣裳,自己将之又穿了起来。她动作舒缓,充满着韵味,有种让人心动的美感。她穿好衣裳之后,回头又看叶畅:“吾所欲者,不过是脱此囚笼,君既已定计,那纸自然可以还与君。若君觉得受我所欺,不愿依计行事,我也唯有以此性命偿之。”
她衣裳穿好之后,端坐回位,挥了挥手:“你自退下吧。”
叶畅抓着那张纸,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现在纸在他手中,梅妃让他离开,他方才所做的许诺,完全可以不遵守了。但他却没有轻松感,相反,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梅妃的表现,实在太让他意外了。
略一迟疑,他行礼退出,到了门外,晚风一吹,他觉得有些凉意。
第二日起程之后,他一直没有见到梅妃,只是在梅妃车中,隐约有哭声传来。自有随行的太监、使女入内相劝,却怎么也劝不停,那些太监使女大约是想到这几日梅妃每每召见叶畅,相互商议了会儿,然后有一人竟然到了叶畅面前:“叶司马,娘娘啼哭不休,这当如何是好?”
“某为外臣,此宫闱之事,某岂能相问?”叶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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