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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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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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叶畅此前与这些人相处,总觉得对方是古人,自己仿佛在经一场梦幻,故此多有轻慢,遇事不愿忍让。如今屡受刺杀,心性已经有所变化,沉稳圆滑得多了。
在座诸人都是名士,便是姚訚,虽然乃洛阳城中的跋扈贵公子,却也不是没有文采诗才的。因此谈得甚为投机,不过男人在一起,哪怕身边还有一个僧人,在见过善直的粗率后,众人的话语,不免就要向着下三路而去了。
叶畅注意到,那李冶李俊兰在诸女当中,是最活跃者,不仅谈吐不凡,而且胆子极大,叶畅甚至觉得,她颇有些象另一世见过的那些酒精考验的女公关。烛光中看不清这位女冠究竟是多大岁数,但她的谈吐殊为不凡,一看便知是经过专门训练的。
所谓交际花,便是斯女了。
刘长卿此时在座中算是年轻,三巡酒过之后,那李治便笑着看刘长卿道:“见着刘文房,某便想起一句诗来,此诗一吟,必致满堂绝倒,只不过某不知当说不当说?”
她一边说,一边妙目流转,似笑非笑地望向叶畅。叶畅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好奇,这位女冠此时会念出何等诗句。
“李俊兰女中诗豪,所忆之诗,必非凡句,何不说出来,让吾等洗耳恭听?”刘长卿笑道。
“却是不好说呢,今日座中,不仅有高僧,尚有叶十一这般的年少才俊。”李冶妖娆一笑。
“且说,且说!”众人都起哄。
“若是叶十一要某说,某才敢说。”
众人都知道她是要调笑叶畅了,只不过拿着刘长卿做引子,故此又都催促起来。张旭年长德高,干脆道:“若是你说出来,能博取众人一笑,老夫令十一郎敬你酒,如何?”
“酒自然要饮的,某还有别事,须得烦劳叶十一的。”李冶道。
“好说,好说,为博诸君一乐,某便应承下来!”叶畅心中也好奇:“请李娘子吟诗。”
李冶又是一笑,双颊流丹,目光如水:“山气日夕佳。”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满场绝倒,暴笑之声不绝于耳,便是听不明白的叶畅、善直,也为众人所带,脸上浮起笑容来。
笑归笑,叶畅心里却是莫明其妙,待众人笑声稍歇,他起身问道:“诸公何故发笑?”
叶畅这一问,满座又齐齐爆笑起来,众人当中,唯有刘长卿笑得有几分尴尬。
“呃,失礼了。”叶畅仍然是不明所以,不过见刘长卿神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故此也有些尴尬。
“呵呵,叶十一有所不知,刘文房得了阴疝之症,行走多有不便,此次来洛阳甚是艰难,李俊兰以此打趣他……他二人熟惯的。”
叶畅旁边的储光羲凑过来,在叶畅耳畔低声说道,叶畅闻言,顿时哑然失笑。
所谓阴疝,便是男子阴囊肿大,李冶所言陶渊明“山气日夕佳”,其实此山乃彼“疝”,加上一个“日”字,当真是让人忍俊不禁。叶畅一来觉得好笑,二来也不禁佩服李冶这个女道士,当真是大胆。
便在这时,李冶又是眼波流动,目光一瞥而来,那神态狐媚,便是叶畅这二世为人的,也不禁心中怦的一跳。
此女真祸水也。
“咳咳,既是李诗豪这般说,那某也有一诗,可聊表寸心。”
众人笑毕饮胜,刘长卿略有些迟缓地起身道,众人看他目光盯着李冶,毫不掩饰自己的痴恋之情,都知必有妙语,于是停杯置箸,只等他开口。
叶畅也同是如此。
只见刘长卿清了清嗓子,然后亦以陶渊明一诗奉还:“众鸟欣有托。”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雅座当中,一股声浪掀起,几欲将屋顶都掀开。
恰此时,南霁云到了雅间的门前,听得这声音,推开正在门前守着的董糟丘,径直闯入。
才一进来,便觉得一股笑浪扑面而至,他抬眼望去,只看到雅间之内诸人,或捶几,或抚掌,或顿足,或抚胸。人人都在爆笑,笑得五官挪位者有之,笑得前俯后仰者亦有之。
见不是有刺客,南霁云便又退了出去,歉然地对董糟丘道:“失礼了,郎君可有事否?”
“你这汉子,好生鲁莽!”董糟丘在洛阳城中这上佳地界开酒楼,自是大有来头的,此刻怒视着南霁云:“此处你也敢乱闯!”
“却是某之错……”南霁云道。
他在外边竭力解释,雅间中诸人虽是注意到他,但众人的大笑,此时才渐渐平息下来,故此无人询问。
叶畅听得他的声音,心中却是一动,这南霁云虽然一直看他不顺眼,可是责任心却极强,对他的安危甚为挂念。
方才李冶说刘长卿疝气,刘长卿便自嘲“众鸟欣有托”,因为他能自由行动,便是以布兜托住下体,“众鸟”之谐音,众人是一听会意,故此大笑。而且“欣有托”之句,颇有向李冶求欢之意。
饶是李冶自叶畅入内之后,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叶畅身上,此时也禁不住眉眼盈盈地看着刘长卿,目光里几乎能滴出水来。
众人一见便知,今夜这二人只怕要成就好事了。
叶畅两世为人,见过的荦段子不少,但如同李冶与刘长卿这般,以陶渊明大雅之诗,言大俗之事者,当真是绝无仅有。故此他也禁不住笑得畅怀,旁边的储光羲笑着拍了拍叶畅的肩膀:“叶十一郎年轻,莫要跟着这二位学样……”
“若能学得这二位一半机敏,某倒觉得无妨。”叶畅道。
欢笑之后,便是声乐,叶畅倒是少欣赏此时女乐,便专注观看。不意间,身边突然香风飘动,他侧眼一看,却是李冶偎依过来。
叶畅忍不住就向刘长卿望去,只见刘长卿嘴角微微下撇,眉宇间隐约有愁苦之色。
“叶录事,听闻有意于洛阳城中制一酒楼,兼有宴乐百伎?”
李冶的声音传入耳中,叶畅觉得耳垂有些痒,仿佛热气都喷到了这里。他正襟危坐,笑着转脸:“李娘子倒是消息灵通。”
“奴风尘中人,原是去长安见识广运潭献礼之事,又赶上市赛,见识了叶录事奇思巧智,便为之心折。”李冶低声道:“今日之后,若是奴前去拜谒叶郎君,还望勿拒之门外。”
叶畅心中一动。
在他来此之后,这李冶就表现得异样热情,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方才的话风中隐约却透露出,她对自己新建的那种集购物、餐饮、娱乐于一体的地方,甚感兴趣。
此事已经随着灾民的安置传遍了洛阳城中,李冶得知,叶畅并不觉得奇。
而且叶畅也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种场所,也确实需要李冶这般的交际花。
因此,他轻微点头:“必恭候。”
得了他这一句话,李冶笑吟吟为他满酒,然后退至刘长卿身侧。张旭却有些不满地道:“叶十一恁小气,你的甘露酒与醉黄粱,何不拿出与诸人共享?”
他嗜酒,而且与叶畅关系亲近,又年长名高,故能做此语。叶畅笑着道:“不知张公在洛阳城,否则定要留些,某来洛阳时,只带了五坛,与我身边这善直师喝了一坛,又赠了一坛与弓手南八,其余三坛,早饮尽矣——方才进来者,便是南八。”
“可是那洛阳城北的神射手?”众人得知叶畅遇刺之事,故此便有人问道。
“正是其人。”
“不可冷落壮士,当请进来同饮一杯。”张旭顿时叫道。
正合叶畅之意,当下便让善直去唤南霁云,不一会儿,南霁云便负弓而入。
“方才入内何其急切,吾险些以为,进来的是闯鸿门宴的樊哙。”高适喜好结交壮士,看着南霁云道:“可能饮否?”
第153章 武为止戈忘战危
岂有不能饮之理!
南霁云将面前的酒盏放下,径直将酒坛拎起,仰天长饮如鲸吸,酒后嗝声似雷鸣,一坛酒,便被他如此饮得点滴不剩。
“真壮士也!”众人纷纷交口称赞。
叶畅点头:“确实真壮士,不过南八酒量在其次,其神射方是一绝——某向来知道,诸公当中,颇有人有志于边疆。南八这等壮士,厕身于东都,为人看门守户,实是大材小用。诸公他日赴疆,当荐之于军前,令其一身本领,不至埋没。”
他这话说出来,众诗人当中,便有几人若有所思,而南霁云则是转头看他,目光甚为异样。
南霁云如今也年过三十,可是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弓手,若不是遇到叶畅,这个伙长之职都没有。他自负一身本领,而立之年却仍然蹉跎,心中岂会没有郁气?
叶畅将他引荐给这些人——虽然这些人都不得志,但是南霁云方才在外边问了董糟丘,知道这些都是当今名士,只要有其中一人能到边疆,那么他南霁云就有了施展本领的机会!
“为何……会如此?”
想到自己一向对叶畅冷言冷脸,南霁云便觉得惭愧:叶畅确实不是传说中那种忘恩负义的人物啊。
他向着叶畅拱手,然后又向众人行礼,默默退下,退到了叶畅身后。
“说起边疆之事,如今四边皆有骁将,烽烟不起,唯有犬戎那边,皇甫惟明与犬戎对峙,怕是来年就有大战了。”
叶畅起了这个头,高适接口道。岑参、王昌龄包括王维,都曾有志于边事,李颀同样如此,而且任何一个时代,男人的酒桌之上,美女与军事都是永恒的话题。
“自金城公主薨后,犬戎便蠢蠢欲动……”
“皇甫惟明乃当世良将,犬戎赞普蛮夷之辈,岂是皇甫惟明的对手!”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是对的,有些却是粉饰太平,比如说烽烟不起之句,叶畅就知道是错的——边境冲突,可以说始终没有断绝,无论是与众人口中的犬戎(也就是土蕃),还是东北的奚、契丹,都是如此。
“听闻今上有意令范阳节度使裴宽入朝,正择人代之,也不知何人能替,如今李公适之、裴公宽相继自范阳入朝,若是择人不当,必生后患。”说了一会儿西部边疆之事,李颀又将话题转到了东北。
说到此事,张旭眉头皱了一下,他压低了声音:“东北奚、契丹二部,一向尚公主,如今二部,各立新主,朝中有人在推动,要再遣公主和亲。”
“若能和亲,或许东北又可以太平一段时日……”
“绝无可能!”叶畅猛然开口道。
此前众人讨论边地事宜,叶畅都是笑着倾听,一副年轻后进谦逊模样,此时他开口说话,却是斩钉截铁,让众人意识到,他反对态度是多么坚决。
“叶十一郎,何出此言?”
叶畅沉吟了一会儿,然后道:“汉时公主和亲者不知凡几,可退匈奴者,是公主乎,是卫青霍去病乎?”
此语说出之后,众人齐齐摇头。
“十一郎才于诗才内政,这军国之事,怕是不熟悉。若无和亲之策,匈奴年年寇边,汉应接不暇,何以有汉武之时强盛国力?若无强盛国力支撑,又如何能令卫、霍之流,施展所长?”储光羲坐在叶畅身边,方才两人颇多对话,因此已经熟悉,他亦直接说道:“况且,沙场征战,怎如天下太平?汉武北击匈奴,致国力一空,百万将士喋血,不过换些大宛马、蒲桃罢了,于国于民何益?”
储光羲说话之时,室内俱静,叶畅还没有回音,那边李颀以箸击碗,慷慨悲声而唱:“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此诗唱出,众人都是呆住了,便是叶畅,也没有想到,这千古名篇,竟然就是在自己在场的情形下,如此恣洒出来。
“妙,妙!”
众人拍案叫绝,那边李俊兰已经垂眉细思,不一会儿,便拉着几个乐师窃窃私语。待众人饮胜相贺之后,她笑道:“奴闻得此句,心中实是奇痒难耐,愿唱之以助酒兴。”
说罢之后,那些乐师丝竹弦乐声一变,如边塞角悲、大漠霜冷,紧接着,李俊兰便轻启朱唇,引吭而歌。
一曲歌罢,她来到李颀面前,行礼敬酒,李颀将酒盏一饮而尽,众人又是齐齐赞好。
“储公高论,虽是一片悯民之心,惜哉所见却未远。”众人都以为李颀之诗后,叶畅必是哑口无言的,却不曾想,叶畅举杯起身,向着众人又道:“诸位只见武帝北伐虚耗国力,却不见文景之时,匈奴南下,令诸边困顿不堪?诸位可曾深思过,蛮夷为何屡屡入侵中原?”
这个问题,众人倒是没有细思,蛮夷入侵,在历史上是常事,或许正是因为是常事,所以大伙才不去思考其深层次的原因。
“边境诸蛮夷,未受华夏教化者,与禽兽何异?蛮夷懒惰,而我华夏勤奋,蛮夷愚顽,而我华夏智慧,蛮夷治国以残,而我华夏御民以仁。如此蛮夷益贫,华夏愈富。故此蛮夷屡屡入寇,所为者何,见财起意罢了!诸公皆识边事,当知某言之非虚。”
众人连连点头,对于周边蛮夷劫掠的本性,众人皆有共识。
“公主和亲,区区一妇人女子,远在绝域异疆,能变夷为夏否?既是不能,送公主于禽兽之中,何异于送人于虎口?况且公主远嫁,少不得工匠、仆役相随,少不得丝绢、金银陪嫁,工匠仆役,将我华夏制器之术传于彼国,丝绢金银,乃剥我华夏之民膏以资敌!”
“不至于此吧……”有人便惊呼道。
“不至于此?远事不提,单说本朝,文成公主入藏,携书籍工匠无数。原本犬戎不过癣疥之患,自此之后,土蕃益强,气焰更炽,西境几无宁日。”
这是就直接指斥太宗李世民遣文成公主入藏乃失策之举了,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虽然也有不赞同和亲者,可是直接批评太宗皇帝,在座之人,还真没有这种胆量。
“以十一郎之见,不和亲,当如何守边?”又有人问道。
“守边?为何要守?”叶畅道:“某曾与人有言,以和亲求和平,则和平不存,以战争护和平,则和平永固!”
“不然,不然,十一郎此言差了,止戈为武,好战必亡。”张旭年长,虽然性子跳脱,可听得叶畅这句话,也觉得不对劲儿,当下开口反驳道。
“张公所言甚是,但某以为,倒过来说也是可以。武为止戈,忘战必危!”
他二人针锋相对,但未伤和气,而且无论止戈为武还是武为止戈,都是文人惯用的拆字伎俩,至于好战必亡忘战必危,同出于《司马法》,只不过二人各断章取义,于是意思恰恰相反。
因此众人都笑起来。
“以武守边即可,方才叶十一你之意思,却是进击。”储光羲道。
“自然是进攻,进攻乃最好之防卫。年年秋高马肥之时,蛮夷牧场草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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