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能够看到这罗网中所有天使与恶魔之间的联系。
其他大天使正聚在一起。他们已经与他完全对立了。
他看到了他们的恐惧。他成为凡人的决定对他们造成了无法承受的震撼，这是他们根本不能理解的一种选择。所以，他们决定从自己的视野中彻底扫除这件事。就像他一直害怕的那样，黑色灵魂石开始腐化维持天使存续的圣光了。天堂之光被它扭曲成为某种黑暗变异的东西，勇气转化为暴怒。泰瑞尔知道，最终它会变成憎恨和大规模的屠杀。英普鲁斯将以铁腕统治天堂并必将在这一过程中摧毁庇护之地。命运将慢慢迷失在图书馆无数的故纸堆中，无法看到任何秩序能够存在的未来。伊瑟里尔会变得软弱无力，或者更加可怕。他会开始下决心，将一切存在尽皆毁灭，而奥莉尔已经变成了绝望的囚徒，她将看不到任何希望，将在恐惧之中统治一切，心中不再有任何善良与真诚。
必须阻止黑色灵魂石对天堂的腐化，否则天堂很快就将沦陷。那块石头正在让天堂的光明如同伤口中的血液一样流尽，它将吞噬所有的善良和神圣，取而代之的是黑暗、暴力和死亡。
寒意咬啮着泰瑞尔的骨髓。这时，他察觉到一种变化——那是一道强大而且深入到罗网内部的光，但奇怪的是，他看不出这道光的身份。他将注意力转移过去，想要将它分辨出来。那实在是一道难以捉摸的光，它感觉到了泰瑞尔的注意，立刻遁走了，就好像它刚才一直在偷偷监视泰瑞尔一样。
突然之间，这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泰瑞尔原先一直努力控制的情绪如冲破堤坝的洪水，肆意奔涌而来。那道怪异的光也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智慧圣杯一直在以他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对他造成影响，但在他看到所有这些光线的终点时，他的想法也开始改变了。死亡是万物必然的结果——无论是缓慢的崩塌，还是必将到来的腐败。万物有始也必将有终，他明白了所有生灵之间的联系，那些终将交汇在一起的光线，但在知道这些以后，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死亡无法避免，一个生命对安宁与平衡的追求还有什么价值？
庇护之地的人类发出了呼号。
泰瑞尔恢复了神智。他的全身都已经浸透汗水。他发现自己一直站在智慧源泉前面，纹丝未动。他的双手紧握着圣杯，仿佛这件宝物已经融入他的血肉之中。他的手指全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变成了白色。
他的头部传来一阵钝痛，疼痛穿过他的脖子和肩膀，沿脊椎一直向下流动。眩晕的感觉一次又一次冲击着他的神经。他从不曾感觉到自己的凡人身躯是这么像一座牢狱，一个会将他压倒的负担。
他已经察觉到了一切的终结。那是无比可怕的未来。他感觉到了数不清的灵魂即将到来的死亡，以及他们被烧灼的痛苦。他已经感觉到了黑暗在他们之间膨胀，湮灭一切光明，但这黑暗并非来自于地狱。
在他的梦里，黑暗来自于天使。
泰瑞尔将圣杯收进长袍里。一种彻底的无望感降临到他的心中，他转过身，背对智慧源泉，走出了智慧的领域。使用圣杯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让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只剩下了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凡人本来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体验，他知道，使用智慧圣杯的结果本来就是不可预期的。他有可能会迷失在其中，永远漂浮在此间与彼间分界的虚空之中，在光线的乱流之中找不到回去的路，而他的凡人身躯会渐渐腐朽，死亡。他自己的死亡前景给一切都罩上了一重帷幕。他却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被那前景所吸引。那是永世长眠的平静，放弃之后的从容。
这个念头有着催眠一般的魔力。
绝不要听从。
智慧大天使回到了自己更加熟悉的环境里，感觉到失落和孤独。
他没有注意到，有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跟随在他身后。
第九章 发现
当大家聚集在屠牛旅馆的房间里时，死灵法师却悄无声息地从旅馆后门走进夜色之中，开始查看周围的情况。扎尔并不是一个善于与人打交道的人。实际上，他更喜欢与死者为伍。他知道，这支队伍的成员对他有着诸多戒心。还是一个人独处更自在一些。
这不是他在外面巡逻的唯一原因，在墓地中遭遇那么多恶魔之后，他一直都有些不安。
扎尔不是一个容易惊慌的人。但他持续感觉到了平衡的崩塌。泰瑞尔的出现并不是这其中的原因。一定是另有他人在暗中作祟。
一股非常危险的力量在推动不久前恶魔的那次攻击。对此，他坚信不疑。这让他想到了一些他宁可永远忘记的事情。
“如果你喜欢在冷风中晃荡，你至少可以给我裹上一条毯子。”胡巴特说道。它正待在扎尔的左手手掌上，一双空空的眼窝凝望着黑暗。他们在旅馆和临近的房子之间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确认不会被打扰之后，扎尔背靠墙壁，蹲在了泥土地面上。
“你早就感觉不到冷了。”扎尔说道。他活动了一下戴着手套的右手，感觉到骨骼在皮制手套下面的运动。虽然已经没有了血肉，但这只手还是会在这样的寒冷中感到痛楚。这只手套里垫了棉花，以掩饰那只骷髅手掌和木乃伊化的韧带。数年以前，他在失落之城乌雷遭遇了一群被诅咒的灵魂，也因此而不幸地失去了右手。后来，他凭借一个强大的法术，将右手的残余部分接了回去。他的右手再也无法还原成曾经的样子了，但功能并没有损失，这就足够了。
“小心看着，胡巴特。”扎尔低声说道，“如果出了任何问题，就把我叫回来。”
“好吧。”胡巴特说，“不过，请快一点。你知道，每次看到你这样做，我都会受到多么大的震撼，这太危险了。还记得在塞勒涅的家里时，你让那个该死的黑心死灵法师控制了你的身体，结果你差一点用刀子把自己捅死……”
胡巴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位死灵法师却已经不再听下去了。扎尔闭上眼睛，一团灰色的迷雾落在他身上。拉斯玛的牧师在施行黑色法术的时候必须先在身体周围建立起保护性的墙壁，否则就会不断被亡者的灵魂打扰。
扎尔小心地开始打开一层层防护，向另一个世界敞开自己。
他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死者的灵魂在新崔斯特姆游荡。他们是暴力的牺牲品，依然无法舍弃过去。对于他们之中的许多人，死亡到来得如此突然，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另一些人则还有尚未完成的事情，或者在大声向他们所爱的人呼告，无望地恳求他们能够听到。
不过，和扎尔在与此相邻的那个地方感觉到的灵魂数量相比。这里的灵魂还是很少的。崔斯特姆凝聚了无以言喻的暴力和死亡，以及迪亚波罗的污染、莱奥瑞克国王的眷恋，还有大主教拉扎鲁斯的背叛。死在那里的人无以计数。扎尔在那片墓地上清楚地感觉到了他们。但在这种冥想状态中，他能够更加强烈地感觉到死者的存在，他们的声音也变得更加强烈凶狠。
不过，扎尔还是继续深入下去，渐渐向高处飘飞，灵魂距离自己的肉体越来越远。转眼间，胡巴特和那条黑暗的小巷已经被甩在了身后。他能够清楚地看到新崔斯特姆的茅草屋顶和在床上酣睡的人们。在山丘的另一边，他感觉到早先对他们发动攻击的大群恶鬼离开了崔斯特姆。它们的数量已经有所减少，但它们秽恶的能量依然强大。扎尔很高兴地看到它们没有追到屠牛旅馆来。
这些恶鬼同样不是干扰平衡的源头。
扎尔不知道该转向何方。一阵恶寒穿透了他。附近有着某种值得他注意的东西，但那东西的位置却无法查知。他相信，那东西一定也察觉到了他。而且它绝对不是友善的。
死灵法师小心地探索周围。今晚第一次，他开始犹豫。这样的东西并不止一个。他感觉到它们盘旋在那座城镇的灯光之外。这些怪物都在躲避他意识的侦测，这并非是因为它们害怕，它们想要的是另一些东西，而且它们正在从容不迫地做着准备。
这些怪物的确掌握着一种奇异的力量，它们似乎并非来自于天堂或者地狱。扎尔感觉到，现在任何错误的行为都可能导致他的死亡。以现在的状态走向终结是违背自然的。他的循环将因此被打断。他将只能痛苦地徘徊下去，而这是他非常希望能够避免的结果……
他感觉到了动静，就像一个恶灵从他的视野边缘掠过。那些东西中的一个向他靠近了，寒冷深深围绕着他，那个东西的身上散发出坟墓的恶臭，这种恶臭弥漫在空气中，让扎尔非常想要呕吐。
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分神。他已经认出了这个秽恶的，黑色东西的本质。尽管他还说不出它的名字，并且以前只遇到过一次这种怪物。
正是这种怪物夺走了塞勒涅。
夏娜坐在小床上，赤裸的双腿盘在身下。卡伦偷偷瞥着她，自以为她没有察觉，而且还把她看做是一名年轻女子。他已经大概知道了她的真实年纪。因为夏娜刚刚和吉恩薇尔回忆过她们在二十年前一同经历过的战斗。现在她至少有四十岁了，但看上去却是刚刚二十出头的样子。她的确非常美丽，但卡伦绝不会以为她是软弱的。他早已见识了这副纤细的身躯中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实际上，卡伦很有些害怕这名女子。不过看着她现在的样子，这种害怕也被冲淡了许多。她已经散开了原先被束成马尾辫的黑色长发，把法师杖放在一旁，脸上的尘土也清洗干净了。
夏娜和吉恩薇尔都无法入睡。她们与卡伦、托马斯和米库洛聚到了同一间客房里。泰瑞尔下楼去了。扎尔则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卡伦知道，不要随便探问死灵法师的所作所为。其他人显然也都明白这一点。所以直到现在，他们都完全避开了这个话题。
“这是在自杀。”夏娜说道：“我们只有八个人，再加上一只会说话的骷髅，却要对抗全部天使军团。我比任何人都更喜欢冒险，但我要告诉你们，无论什么样的赌徒都不会在这样的赌局中下注。”
随着他们对这个任务的讨论，这一小队人的情绪越发低落了下去。尽管吉恩薇尔似乎很不愿意质疑泰瑞尔的召唤，但夏娜还是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引领她来到崔斯特姆的并非真正水晶穹顶的歌声。她甚至开始怀疑多年以前将她召唤到圣羽之辉前面的那一段共鸣。那时她会不会也受到了操控？
卡伦竭力想要说服夏娜（他不得不承认，夏娜的美艳让自己的舌头稍稍有些打结），他们之中有一位大天使，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他们欢欣鼓舞的事情，但夏娜根本不理会他的劝说。
“他只是个无赖。”夏娜向面前的众人扫视了一圈，“如果我们这么干，我们就是在违抗天堂的意志。我们怎么能知道这样做是对的？如果他……”她气恼地挥挥手，“如果他错了，那我们才是要倒霉的人。”
卡伦感觉到她强烈的怀疑。魔法师通常都是倔强而独立的。但历史表明，他们是可以被说服的，也可以为了一个更大的目标而放弃他们自己的需求。如果换作别的时候，他们之中不会有人敢于挑战一位大天使的权威，但泰瑞尔现在只是一个凡人——无论他还有着怎样强大的力量。卡伦以前从没有亲眼见到过天使，根据他从许多古代典籍中得到的知识，天使的无上威能足以让看到他们的凡人立刻跪倒在地。他们宽大的翅膀是由纯粹的能量凝聚而成的——这让卡伦完全无法想象。
“他以前就这样做过。”卡伦说道，“许多个世纪以前，在追猎三魔神——迪亚波罗，巴尔和墨菲斯托的时候，泰瑞尔组织起了第一批赫拉迪姆。当时他并没有将这件事向天使议会报告。天使议会一直是严禁天使干涉人类世界的。”
历史上最初的赫拉迪姆是一批强大而且睿智的法师。泰瑞尔委派他们将燃烧地狱的三个魔神囚禁在用世界之石的碎片，也就是灵魂石中，并将这些灵魂石深埋在地下：一颗在萨卡兰姆的光明神庙，一颗在埃拉诺克的沙海，最后一颗就在崔斯特姆大教堂下面。托马斯和米库洛早已对这个故事耳熟能详，甚至吉恩薇尔也对此略有所知，尽管这更像一个传奇，而不是史实。但是现在，大家全都开始聚精会神地倾听卡伦的讲述，仿佛这是一件意义格外重大的事情。
“那一次，泰瑞尔成功了。”卡伦说道，“为什么现在他不会再次成功呢？”
夏娜摇了摇头。“情况已经不同了，他已经变了。你自己也说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再没有人说话。归根结底，关于天堂和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永恒之战，庇护之地的人类所知道的无非只是一些传说故事，一些关于久已逝去的人类创立伟大功业的故事，但卡伦与邪恶力量战斗过，见证了黑塔中暗心者的失败。他曾经与迪卡德·凯恩并肩作战，对这位先辈抱有对父亲一般的敬爱。迪卡德则亲眼见证过泰瑞尔在混沌要塞的暗影中展开他光明的翅膀，见证了泰瑞尔在乌迪贤牺牲之后如何恪守对人类的诺言。迪卡德留下了那么多珍贵的记录，而且卡伦知道，那位长者绝不是一个虚饰浮夸的人。
米库洛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蹲踞在房间角落里，让身体以自己的足跟为基点，保持着完美的平衡。现在，他站起了身。当所有人都因为不久之前的战斗而疲惫不堪的时候，他却一如既往地平静和专注。
“根据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泰瑞尔一直在努力保护庇护之地，即使在他人尽皆止步的时候也从未放弃过。”武僧说道，“迪卡德·凯恩是我最为尊敬的人。他为了天堂而牺牲了自己。万神已经和我谈过。他们明白地告诉我，泰瑞尔的召唤是应该响应的。我会帮助他，直至我的最后一息，还有谁愿意与我同行？”
卡伦点点头。吉恩薇尔看着夏娜，后者耸了耸肩，在唇边露出一丝无力的微笑。“如果我说，你们全都疯了，情况会有所不同么？”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两名赫拉迪姆对视了一眼，吉恩薇尔从健壮的脊背上抽出了战斧。
托马斯小心地拉开屋门，发现扎尔正站在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中。他那张仿佛具有催眠能力的面孔在灯影里不断地闪烁着。
“外面有怪物。”他说道，“我们遭到了追杀。必须立刻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