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铿然的刀剑交鸣，还有紧贴着空气擦身而过的凛冽杀气。
“快走！”李乘风抽空转过身来吼道，伴随着他这个动作，身后一柄大刀生生划过了他的后背。
李乘风猛地趔趄了一下，随即转身更加勇猛地攻上去。卢清吟在背后看得真切，那道刀伤几乎爬过了他整个后背。这一瞬间她心中翻腾起千万般异样的感觉，像是生生扼住了她的呼吸，让她突然无法思索！
李乘风在救她，此时此刻面对强大到不可一世的敌人，是李乘风在保护她。
卢清吟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李乘风的那句话：“我只是要将你捉拿归案。”可是他——为什么要下手这样狠毒，连手无寸铁、身怀六甲的楚玉都不肯放过？
她心中涌起千万般复杂的思绪。这两方都是敌非友，只要她现在抽身而退，应该很快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替李乘风收尸。这难道不是她要的么？况且这还是江雪霓的命令，更是王亭羽日思夜想的。
卢清吟劈手夺过一匹马，转身便向京城的方向疾驰。
她动作快，那些训练有素的死士却也无一是等闲之辈，不等头领一声令下，已经有两三人翻身上马，堪堪追了上来。卢清吟不需回头都能听见他们越来越近的马蹄声，这声音从三个方向包围过来，再近一些，便要将她牢牢包围住！
卢清吟猛地向后疾仰，手中一把寒光闪闪的银针便朝对方掷出去。她听见几声极其细微的金属相击，三个人竟然无一例外，毫发无伤！是她伤重无力，还是对方实力太强？她从来没有这样狼狈地失手过，从来没有这样被人逼入绝路，更重要的是，她心中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
“站住……”最后一个字尚还没有完全吐出来，身后这个声音已是重重一滞。更多更嘈杂的马蹄声赶上来，而刚才这个说话人的方位传来一声利器入体的闷响，随即是高头大马倒地的如山动静。
卢清吟更不耽误，狠狠一鞭抽中自己的坐骑，那马儿吃痛，没命地奔跑起来。身后又是几声刀剑相击，声音近的似乎就在身后寸许。不过这声音没有再穷追不舍，卢清吟的马跑出去不远，这个混乱到极致的场面停留在了刚刚发生的地方。
又是一声马儿长嘶，听得一个人重重跌下马来，但立刻跳起身来，应付周围接踵而至的更多刀光剑影。卢清吟实在忍不住了，横亘在心中的那种奇怪的错落感让她无论如何不能再泰然自若！
她转过身去，只见李乘风的身影淹没在了对手层叠的包围中，时不时反射出丝缕刀光，显得那样脆弱那样绝望，那样不堪一击。
这些人其实跟李乘风没有任何关系，他根本是在惹祸上身。
不是她想的那样，一切的一切，一定不是她想的那样，也不是旁人说的那样。
卢清吟猛地勒住了马，不等它停下，她急急地调转马头，狠抽一鞭，只身冲进了那嘈杂混乱的包围圈中！
鲛绡白绫再一次舞动如风，锋利如剑，卢清吟的身影从马背上腾跃而起，毫无畏惧地迎着眼前交错斜织的冷光，穿透了对方密密的包围。肃杀的空气凝聚成了一朵凌寒的腊梅，以她为中心怒放开来，占据了周围的角角落落，驱赶了对方不可一世的剑影。可是对方只是退缩了一瞬间，更猛烈、更细密的攻势便迎刃而来！
“蠢女人！”李乘风的声音的的确确带着怒意，然而淹没在这一片刺耳的刀剑声中，显得那样不值一提。他的上衣几乎被鲜血浸透，然而那双眸子中的坚忍决绝却更加明亮，透彻冷厉一如他的刀光。
卢清吟对他的愤怒充耳不闻，在这跌宕激鏖的杀伐面前，她没有余力去思考——蔓延在空气中得血腥味刺激了她的感官，似乎激起了她生性中悄悄掩藏着的那一丝嗜血之性，她心中深深压抑着的恐惧、愤懑、悲凉凄婉，都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发泄点，急不可耐地欲要喷薄而出！
对方头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至死仍停留在这种惊诧怀疑的眼神。卢清吟的短剑刺透了他的心脏，一瞬间四目相交，他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最后一样物事，是卢清吟清澈而决绝、轻蔑而狡黠的眼神。
卢清吟毫不留情地将短剑□，随之奔涌而出的鲜血溅红了她自己的白衣。生□洁的卢清吟像是根本不在乎，这样多而强大的敌人，当杀戮成为一种习惯，成为此刻唯一自保的方法，她的身体已然不能受自己清醒的支配。
刀划过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汩汩涌出的滚烫鲜血，却感觉不到疼痛，奔腾在身体里血脉里的，只有麻木。
李乘风的身影或是眼神时而在她面前闪过，很快又堪堪淹没在对方紧密的围困中。真是讽刺啊，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就在面前，而自己这是第二次同他并肩作战了吧。
“躲开！”李乘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狠狠将卢清吟推撞到一旁。卢清吟在地上跌得狼狈，她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看见一柄雪亮的刀刃堪堪贴着她背后划过——事实上，准确无误地划过了李乘风的头脸。
卢清吟忍不住惊呼出声，长期严苛的训练让她养成了习惯，情况越是对自己不利，越是命悬一线，她出手就越是不假思索。
飞袭而去的银针从背后准确无误地刺入了对方的头颅，只见这个死士全身都颤抖了一下，随即停滞在了这个滑稽的动作，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算得李乘风命大，这一刀并没有置他于死地。甚至……都没有伤到他。他的面具碎裂成两半，断面光滑齐整——若是没有这个面具，只怕断成两半的，就是他的头了。
他的面容真真切切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从他出现在杭州城起，这个面具就是他李乘风的标志，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当然，就算见过，也无人识得。下至全杭州的百姓，上至当今天子，恐怕都只认得这个面具，只认得这个戴面具的第一名捕李乘风。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张秀美清俊的脸，比起苏浅尘来不遑多让。可是那□的五官中隐隐藏着几分凛然正气，明朗的线条分明勾勒出几分不合身份的温秀，却是和苏浅尘那种亦正亦邪、似有若无的玩世不恭截然不同的。
就连卢清吟都愣住了。这样一张脸，分明是个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是个流连烟花的多情公子。这样一张脸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该是名满天下的铁面捕头。
“吟吟！”这个声音响得太及时，这突如其来的安全感让卢清吟心中猛地涌动起几乎要泪流满面的温暖。就这个声音，她像是突然得到了敕令，可以卸下所有凌厉的武装，放心地把所有劳累所有不堪都交给他。
苏浅尘从背后伸过手来，坚强有力地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七哥……”卢清吟连眼神都要松弛下来，双眸里的腾腾杀意立时便安宁了下去。
“你歇着，这里交给我。”苏浅尘的声音轻柔而有力，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抚平她所有的恐惧焦虑，又似是一把雪亮的剑，笔挺地撑起她满满的信心。
她从没发现，自己在这一刻竟然会如此渴望见到他，这渴望甚至超过了……超过了另一个人。大概是她以为自己死在顷刻，大概她在这浴血而出的杀戮中已经忽略了生命的存在，可是此时此刻她感受到了，这个身影的出现带给她的，绝不仅仅是安全那样简单。
李乘风也长长松了口气，拾起刀加入了苏浅尘的阵营。
苏浅尘做杀手做得光明磊落，她卢清吟却不一样。卢清吟狡黠地瞟了瞟苏浅尘周围，看准了目标便是一把银针抛出，连封三个方位，直让对方避无可避。事实上对方也的确避不开。
这一招屡试不爽，卢清吟竟忍不住在一旁笑出声来。
那头领死在卢清吟手上，这支队伍从声势上便先怯了。苏浅尘一出现更是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即便他未必见得比他们高出多少，即便他们若是肯尽心联手，苏浅尘未必能这么快讨得了好去，可事实就是，他们已经怯了。
“七哥留活口！”卢清吟见势惊呼，却为时已晚，苏浅尘虽然及时停住了手，他剑下的死士却摇摇欲坠地晃了晃，脸上一股骇人的死灰迅速地爬上来，随即便重重倒在了地上，激起一地的尘土。
“他们应该是口中都藏了毒药。”苏浅尘俯身查看了一下，朝卢清吟摇摇头。
他的目光转向了李乘风。他同样不认识李乘风的真面目，不过他认识那双眼睛。青玄剑发出一声清啸，在空气中划出一声肃杀的玄鸣。
这一次苏浅尘不会再放过他，于公于私都不会。他早就有一个习惯，从不滥杀无辜，但若是伤害卢清吟的人，见一杀一。
李乘风抬起眼来看着苏浅尘。他很平静淡然，没有求饶，没有慌乱，仿佛这一天来得正在他意料之中。
“七哥！”卢清吟脚步有些踉跄，到这时候身上的疼痛才变本加厉地回来了，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刀刃上，而且四面八方都是利刃的环抱。
“吟吟，你别动。你放心，今日这个人一定死在你面前。”苏浅尘的眼神蒙上一层寒霜，一如青玄剑的锋刃一般冰冷透亮。
“不要杀他！”卢清吟总算是“跌”到了苏浅尘面前，她甚是着急，苏浅尘忙伸出一只手接住她。她只是拉住苏浅尘，急道：“不是他，不是他杀的！”
苏浅尘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顿时蹙了蹙眉：“吟吟，你肯定？”
卢清吟用力点头，目光中是深邃了然的肯定。苏浅尘眉头深锁，手中的剑却不知不觉垂了下去。
“快走。”卢清吟一只手犹自拉着苏浅尘，像是怕他突然反悔，转过头冲李乘风大声道。
李乘风也有些意外，他以刀撑地，艰难地站起身来，看一眼苏浅尘，又看了看卢清吟，冷笑道：“你会后悔的。”
卢清吟没回应，只是催促道：“快走！”
《河汉清浅》澹台玉凉 ˇ情之所起ˇ 最新更新：20111222 13：12：57
青玄剑只是顿了顿，蓦地又冰冷地指向了李乘风：“吟吟，这个人不能放过，这是师父的命令。”
卢清吟一把握住苏浅尘握剑的手腕：“七哥，他今日豁出性命救我，才会身受重伤，我不想趁人之危，也不想欠他一条命。”
“他是契丹人！”
卢清吟的手猛地抖了抖，但她显然没有要放开苏浅尘的意思。
苏浅尘冷冷看了一眼李乘风。方才他和卢清吟浴血厮杀，的确是他亲眼所见，可他为什么要救卢清吟？就算妍清坊的事与他无关、王亭羽家惨遭灭门与他无关，至少他一直是想置銮锦堂于死地，不是么？
“七哥！”
苏浅尘看一眼卢清吟，顿时心便软了下来，还剑入鞘，淡淡向李乘风道：“滚吧。”
李乘风对苏浅尘视而不见，只是看着卢清吟，又道：“你会后悔的。”
卢清吟看着李乘风远去的方向呆呆出神，眼前一直闪动着那张清秀美丽的面庞。他是因为这个，才会一直戴着面具的么？将自己的清秀、连同自己整个的真面目都掩盖起来，换做一张冰冷无情的面具。
这个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卢清吟忽然脚下一软，身上的疼痛变本加厉地翻涌起来，那种辨不清方位的疼只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吟吟！”苏浅尘大惊，连忙扶住她，替她点了穴道止血，又脱下自己的长衣将她血迹斑斑的身子裹住。“别怕，没事了，我们进城去，放心，李乘风再不会来招惹你了。”
卢清吟惬意地横躺在他怀里，悄悄抬起眼帘来看他的侧脸。从小她一直觉得七哥生得很好看，以至于长大以后她还时常想，七哥若是生在书香门第，去考个状元做做，一定有许多皇亲国戚上赶着要他做乘龙快婿。
这个想法又在她脑海里冒出来，卢清吟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苏浅尘将她抱上马，横放在自己面前，“对了，大哥……大哥和我分头出来的，我立刻通知他回来。”
“哦。”卢清吟淡淡地应承，像是听到了一件与自己无甚关联的事，轻轻地闭了眼养神，脸上的表情没半点波动。
这有些出乎苏浅尘的意料，他下意识想问，话到嘴边幸而及时刹住了，轻轻拍拍卢清吟的后背，柔声道：“你歇着吧。”
王亭羽的家宅对于他来说是痛彻心扉的梦魇，只不过因为这是王家世代流传下来的祖业，孑然一身的他才没有将其卖掉。卢清吟住在这里也甚是不受用，虽然身上的伤都处理过，早已不那么疼痛了，心中也放宽了很多，但入夜始终是迟迟睡不着，索性披了薄衣出来坐坐。
“吟吟，怎么没睡？”苏浅尘的声音，月下的卢清吟轻轻靠在假山旁的凉亭中，只是随意地绾了个发髻，瀑布般的长发有些慵懒地洒落在肩头。
“七哥。”卢清吟笑笑，没有回答，也没有改变姿势，抬起头来看天上满盈的圆月。
苏浅尘在她身边坐下，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大哥说你身上的伤已经无碍了，但总是需要静养，我们二人都委屈在这王家宅里陪你，你就这样报答我们？”
卢清吟轻笑一声，微微靠在了苏浅尘肩头，这姿势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和轻松，这种轻松绝不仅仅是逃离了性命的威胁那般简单。“你从来没有想过……去考取功名么？”
“考功名？”苏浅尘哑然，不止是卢清吟的动作让他有些吃惊，她的问题更是突兀。苏浅尘不知她为何会没来由地问这样一句，想了想才道：“很早以前想过，不过我不喜欢仕途，也就胡乱读了几本书，自己乐得清静安逸也便罢了。”
苏浅尘身上有淡淡的酒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今夜说话的神情都同平时不太一样。“我看你可不止是胡乱读了几本书这样简单。”卢清吟狡黠地笑着看着苏浅尘。
苏浅尘不置可否地笑笑，忽然微微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吟吟，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说来听听？”卢清吟见他如此郑重其事，自己脸上的俏笑也不知不觉收敛了些。
苏浅尘深深地望着她的双眸：“师父交代的事情你已经完成，祖师爷的东西也找到了。你如今去向师父恳求，求她许你金盆洗手，她一定会答应。”
“金盆洗手？”卢清吟愣住了，“为什么？”
苏浅尘眨了眨眼，淡淡道：“我不想再看你杀人了。”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铺洒飞溅的鲜血，还有卢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