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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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烟云-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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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黛云问:“北平的情形怎么样?” 
  他们说:“你最好小心点儿。北平而今在汉奸手里头。家家搜查青天白日旗。三民主义、总理遗像都烧了。” 
  “谁来检查?日本人?” 
  雅琴说:“不是,这事用不着日本人做。汉奸警察局长潘毓桂为他们做。他解除了旧日警察的武装,送给日本驻军总部去做礼品,用每名两毛钱的代价雇些苦力贱民去欢迎日军进京。北平就这样出卖了。” 
  黛云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七月二十八,传出各线大胜的消息。全北平都万分兴奋。第二天早晨,国栋弟兄们早起要看更多打胜仗的消息,可是报纸没有来。老妈子买菜回来,说街上冷冷清清的,沙土袋堆的防御工事都没有了。兵也都不见了,也没有中国兵,也没有日本兵。夜里宋哲元到保定去了。国栋出去看看,经过警察分局,只见几个警察坐在院里,低着头,没穿制服。一整天,北平像个鬼城一样。商店都关着门,散兵游勇,还有伤兵,哈德门大街满街都是。电车还照常开,只有司机丁当丁当踩铃锁,车上空空的。他们兄弟好几天没出门儿了。” 
  黛云问:“那老东西又来了吗?” 
  “谁?” 
  “我那位好哥哥。” 
  “他来这儿干嘛?” 
  黛云没再说话,她没告诉雅琴她和陈三打算刺杀怀瑜。刺杀他那件事,要在陈三离北平之前才动手。陈三那一批人之中,很多人要去山西加入共产党,因为那时共产党已经在山西开始活动。黛云极想去,因为自从她坐监以后,就和她丈夫罗曼分手了。 
  陈三、环儿、黛云准备立刻发动一次暗杀。环儿给阿非留下一封信,让她转交给她哥哥和母亲,就到黛云家去。黛云辞别母亲,只说他们那群人要到西北去打日本,她母亲知道不能阻拦她,福娘没有别的孩子,只有女儿黛云,当然和她分手很伤心。自从搬过去住,雅琴的孩子们就叫她奶奶,而实际上,那些孩子们就像她的孙子,雅琴也像她的儿媳妇。素云上次回到天津之后,她给黛云留下了一万块钱现金。现在黛云把这笔钱给她嫂子,供母亲和家人生活之用。 
  怀瑜住的德国饭店在外城的东南角儿,离东交民巷使馆区很近。陈三和另外两个人去,都暗藏手枪。刚过八点钟,因为他们知道怀瑜晚上要出去和其他安福系分子开会。他的汽车停在饭店前头,车头向西。陈三和他的同志藏在一条正南北的巷子里。 
  过了一会儿,那辆汽车向他们开来。陈三站在巷口,躲开灯光。汽车刚刚发动,渐渐就要开快了。陈三藏在墙角里,拔出了手枪,一瞄准,就发射,车歪到右边去,碰到电线杆子上,司机显然是当即死亡。陈三听到一个女人的叫声,由车头灯照在墙上返回的光亮,陈三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在后面座位上。他和那两个同志都对准后座又放了六、七枪,看见女人低下了头。因为路人已听见枪声,陈三告诉两位同志从黑暗的巷子里逃走,他在后面跟着跑。 
  他们跑到苏州胡同黛云家,因为只有短短一段路,黛云、环儿还有别人,正在等他们。 
  陈三很冷静的说:“做好了。” 
  黛云的母亲看着这三个人进来,喘喘的,心里纳闷儿。 
  她问:“什么做好了?” 
  陈三说:“没什么。出发的事准备好了。” 
  陈三把太太拉到一边儿之后,对她说:“我相信那是莺莺,不是怀瑜。车上看不见别的男人,只有一个司机。” 
  环儿把这个消息告诉黛云,她不由得为成功低低欢呼了一声。 
  这一群青年人,四男三女,决定坐洋车到城门,在乡间走到永定河对岸,那儿还有国军驻扎。 
  因为早已准备好立刻出发,而且暗杀了莺莺之后,再住在北平也不安全,只好留下怀瑜一口活气儿。后来怀瑜在北平傀儡政权安福系王克敏之下,是一名显要大员。 
  到这儿,我们必须把陈三,环儿,黛云撇下。至于他们怎样出城,怎么失散又重聚,怎么到达山西省北部,后来阿瑄又去找到他们,怎么打游击,在战争开始后几个月,后来竟至几年,他们阻挡日本进军西北,都要读者诸君自己去想象了。他们是勇敢爱国的中国青年,在物质环境最艰难之下,他们的精神奋发旺盛,他们的斗争勇气,坚强不摧,不屈不挠。 


第四十四章 日寇屠杀曼娘自缢 京华论陷经亚南逃



  莺莺遭人刺杀的消息,北平各报一律不许刊登。好多中国报这时都停刊了。一个傀儡报,叫做新民报,在六月份曾遭封闭,如今又复活出现。在天津意租界发行的天主教益世报,有人私运到北平,售价甚高,但是卖报的若被发现,即遭逮捕。傀儡报纸上只发表日本的同盟社的稿子,在东京来的电文,社论也是有关“亚洲新秩序”的文字。北平是与外界隔绝了。家里有钱的人才有无线电收音机,用户急切于收听到南京的消息。 
  警察对凶手的线索一无所得。但是怀瑜既惊怕又恼怒,眼睛死盯在姚家的王府花园。 
  第二天,一群警察到姚家花园,仔细打听居住的每个人,把人名字记了下来。家里的人是冯子安、冯太太、阿非、经亚、博雅,冯氏夫妇和宝芬的父母都是老人。幸亏立夫、环儿、陈三的名字早已不在。警察确定家中只有那几个人之后,看了看房子,没有骚扰,客客气气走了。 
  阿非已经听到莺莺的被刺,对陈三和环儿与此事有关,半疑半信,但是幸而他们已经走了。他也怀疑警察来搜查会与刺杀案有关系,也相信十之八九是由牛怀瑜派来的。后来他听说警察也到过黛云家,黛云的母亲说她女儿在天津,没有回来。 
  在这种情形之下,阿非认为他自己和花园这个家,是有危险了:第一是怀瑜又回到北平,第二是他在禁烟局负责任期间已经树敌不少,而且会被人认为是中国政府的官员。他邀请宝芬的美国朋友董娜秀小姐来住在花园里,立了个合同,把静宜园转卖给她,告诉她在门上插上美国旗。他知道董娜秀小姐为人正派,决不会占便宜。而那个合同不过是个形式,若有什么麻烦时,警察也容易找理由应付交差。至少有一个白种人住在里面,日本兵,日本浪人,也有几分顾忌。 
  警察来调查时,册子上漏了曼娘和阿瑄。因为卢沟桥事变刚发生之后,曼娘怕日本人抢到城内,已经决定搬到乡下去住。她以为姚家的别墅靠近玉泉山,很不错,可是曼娘的媳妇坚持她娘家在京北,更为安全,因为离北平更远。曼娘的母亲孙老太太,已经在去年冬天去世,所以阿瑄便和曼娘,他太太,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搬到他老丈人家的村子去住。 
  那村子离火车站有三里远,他们坐火车去的,那是在北平陷落之前三天,一路没有什么困难。阿瑄他太太娘家姓朱,那村子叫朱家庄。是一个集镇,坐落在山区,全村人都姓朱。曼娘全家一到,是村子里一件大事。曼娘和她儿媳妇穿的朴素衣裳,在乡下人看来,简直是奢侈华丽的上等衣裳。乡下女人都凑集在一处,来看王府花园儿的小姐太太。 
  他们住的房子是阿瑄的老丈人的姐姐的。这栋房子是用土坯盖的,虽简陋不过,因为四周有围墙,很与别家不同,因此很显眼,前面是个空院子,院里是打麦场。墙的下一截是用山上的圆石头砌起来的。 
  乡下老太太把自己的屋子腾给侄女儿住,自己搬到后面屋里去,再三说招待他们太简慢。因为没有别的屋子给曼娘住,阿瑄说他可以睡在外面客厅里,让他母亲和他媳妇孩子睡一个炕。 
  在北平城围困那些日子起,在乡间倒是满愉快。村子靠近山丘,平静无事。在傍晚天气凉爽下来,阿瑄和他那时髦的妻子,他的孩子,一同漫步,走到附近的一条小溪旁,走近火车道,看见满车的日本兵往北开往长城上的南口。乡村里还没出什么差错儿。 
  又过了五天,日本兵开始在乡间经过,大都顺着铁路走。他们


第四十五章 追随政府携稚小木兰入蜀 全民抗战汇洪流国力西迁



  战争开始之时,木兰正和全家在牯岭避暑。牯岭是长江沿岸的名胜。 
  阿眉现在已经是十七岁的少女,在南京一所教会中学念书。阿通已经大学毕业,正在上海附近政府电信局的无线电台做事。这个电台能以强大的电力越过太平洋把信息发到旧金山。他请了六个礼拜的假,随家到牯岭。 
  杭州现在是中国公路网的中心,这些公路能把中国各地都联系起来,是政府近年来十万火急下加速赶建的。在杭州背后的钱塘江上,一座公路铁路两用的大铁桥刚竣工通车,在乡下人看来,是现代工程上的奇迹。另有一条新完工的铁路,把南京,杭州直接和牯岭附近的江西省城南昌联系起来。这条新铁路通过多山地区,工程虽然艰巨,但也在一年半竣工。国家这样突飞猛进的建设发展,事实上,也是引起战争的原因之一,因为日本看出来,若想进攻中国,再晚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在中国方面,人人有了民族自信心,也有了对抗日本侵略保卫国家主权的决心。 
  蒋介石和夫人宋美龄女士这时正在牯岭,牯岭已然成为政府官员的消夏胜地。木兰的房子正在蒋氏伉俪官邸的上面。虽然蒋氏官邸是在木兰的院子的正前面,可是有五十码的荒野山坡相隔,木兰可以望见官邸中仆人的操作。官邸的入口在一条山路的开端,但这条路为自上而下的一条溪谷所阻,与此溪谷并行有一百码之遥,然后相交叉,一条较为宽阔的公路由此开始。在交叉路口,站有岗哨。在此交叉路口或在溪谷对面,可以望见官邸之中紧张的活动。各省的高级军官,南京的重要大员,不断出出进进,有的步行,有的坐轿。中国将来的命运如何,或沦为日本的保护国,陷于万劫不覆之地,或抗战建国,使中国成为一个自由团结独立的国家,就要在这栋房子里决定了。 
  在七月十七号,终于达成了最重要的决定,蒋介石向全国广播抗战到底的国策。他警告全国,必须准备重大牺牲,中途绝无妥协可能,否则其恶果更为不堪。 
  荪亚说:“他这个人,别人做不了的事他都做成了。北伐战争这项空前艰巨的任务,他必须要担当起来,他已经完成了。现在他又遇到更艰难的任务,要领导中国对抗日本。他已经习惯于在风暴里干自己的事,也许他以此为荣。他一定能够把这场战争进行到底。过去这十年,我一直注意他。他瘦削硬挺而骨骼嶙峋,可是你看他的嘴!他的脸上显出的坚强不屈与足智多谋,两者配合得那么神奇,我是从来没见过的。” 
  阿通说:“我愿给他做个渡船夫。” 
  木兰喊道:“什么?”她的脸突然沉下来。 
  “妈,怎么?您不恨日本吗?” 
  木兰看着荪亚,默不作声,荪亚也一言不发。 
  阿通又问:“您不赞成?现在国家需要人人奋斗哇。” 
  但是木兰却走开了,依然没说话。又经过一个钟头,她也一句话没说。她失去了心情的平静。她突然的感觉,就犹如战争来临时普天下的父母的感觉一样。战争已经来到门前。为什么过去她没想到呢?中国现在向她来有所索取,索取她的儿子。 
  她和丈夫商量这件事。一个钟头之后,她和荪亚把阿通叫去,有话和他说。 
  她问:“你已经决定去打仗了吗?” 
  阿通回答说:“我若不去,我受教育有什么用?妈,我不了解您的意思。” 
  “你不能了解……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已经决定。” 
  阿通说:“是,我已经决定。” 
  木兰心里在挣扎交战,她眼中流出泪来。她说:“阿通,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说着哭起来。 
  荪亚说:“儿子,你现在年轻,你不懂父母的心……”木兰喊道:“我宁愿自己死,不愿看见你死。我受不了。”他父亲又说:“阿通,你听着。你妈和我已经商量过。国家若需要你,你必须要去。可是你要知道,在我和你妈这方面忍受的牺牲比你的牺牲要大。年轻的爱国志士在战场上死得光荣快乐——他也有他的战友——可是他年迈的父母在家里活着,怎么受得了。我们并不是阻拦你。你也要为家里想一想。” 
  阿通说:“国若亡了,家还有什么用?” 
  父亲很有耐性的说:“这个我自然知道。我现在若像你那么年轻,我自己也是要去打仗。但是我们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们已经把你大姐献给国家了。你妈和我都上了年纪,再不能有儿子。由个人和国家的观点看,你应当去。从曾家的观点看,若没有特别的理由,你不能轻易牺牲。你的情形与众不同,曾家可能绝了后。日本但求中国人都死光,而家庭是国家的第一道防线。你想想祖父祖母。这些年曾家生了多少孙子呢?我们三代只生了你和你经亚伯父的两个儿子。阿瑄不是我们曾家亲骨肉,现在也不知道他流落何方。曾家的血统不能断绝,要一直传下去。你也许觉得这话不切实际,也许你不懂。可是中国四千年就是这么延续下来的呀。甚至在征兵制度的国家,没到万不得已,也不征召独生子去当兵打仗……” 
  阿通两手很紧张的攥住椅子的两臂,他说:“爸爸,妈,我知道您两位老人家难过……可是我不得不去。” 
  木兰脸上流着眼泪,抬头看了看儿子,她说:“好,去吧! 
  我命里是要受罪,是要伤心的。” 
  荪亚说:“告诉我,你要去干什么?你要去从军?”“我要去从军。国家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一定要为国家做点儿事。” 
  父亲问:“你为什么不能照旧在电台做事?虽然不是上前线,也同样是报效国家呀。” 
  木兰把握住这个想法,她说:“你说你要去做渡船夫。太平洋上的无线电就像一个渡船。你为什么不做这件事呢?”阿通慢慢说:“好吧,若是对国家重要,我可以继续做。”这似乎是父母和儿子之间的一个折衷办法。可是事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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