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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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黎明 [苏] 瓦西里·贝科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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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的主要任务或耽误时间的事儿,他都忌讳去做。

  在风雪交加、天昏地暗中,很难确定这个农庄离他们到底有多远。农庄的黑影在路旁刚刚显现并且马上就要消失的时刻,暴风雪里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喊声,中尉没有立即听出这是什么人在喊,甚至没有听清是哪国话。但接着,建筑物那边听见狗叫。

  伊万诺夫斯基估计不会有什么好事,于是把滑雪杖用力一撑,向旁边猛冲。

  就在这个时候,在暴风雪中显得低沉的机枪声打破了夜的沉静。子弹的曳光穿过灰暗的夜幕从头上飞过,唰地擦了一下雪地,过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使中尉吃了一惊,他连忙弯下腰,用尽全身力气朝前面黑暗的地方冲去。

  突然从侧面的某个地方透过暴风雪射过来—道亮光,那不大明亮的光束把纷纷扬扬的雪花照得发白;但这不是照明弹,是从什么地方射过来的车灯。空中又飞过来一道道火光——机枪打了长长一梭子,密集的子弹在田野上宽幅度地扫射了一阵。

  中尉回头看了看正在滑雪的战士们:苏德尼克还是原来那样,紧紧跟随,他后面的其他人也在迅速地俯身往前滑。

  远处暗淡的车灯还是照到了田野,在昏暗中搜索到了白色的人影,大概从农庄那里是能够发现他们的。

  当机枪的火光离他们很近时,他大声喊道:“卧倒!”同时自己也侧身躺下来;不知为什么他最担心的是苏德尼克背上的东西。

  但是他动作晚了。他躺在雪地上,感到自己已经受伤,大腿膝盖往上有块地方象烫了一下,热血在裤子里散开了。但这时并没有感到特别痛,他咬着牙,动了动这只腿——看来还能挺得住。旁边是苏德尼克,他气喘吁吁地将全身紧贴在雪里。

  “燃烧瓶!注意燃烧瓶!”他附在这个战士的耳边说得很重,他又一次特别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打在燃烧瓶上,他们就得全部报销。苏德尼克趴在地上从背上取下背囊,接近雪里,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这个威胁着大家生命的东西。

  机枪的火光刚灭,中尉就试图站起来,他高兴地发觉这条腿还管用。他弯者腰,踏着滑雪板,又向黑夜冲去——想尽力躲开机枪的扫射和耀眼的灯光。他们幸亏还有风雪作掩护,即使在这块被远处灯光照着的地方。他又很快滑了百米左右。农庄已经完全看不见了,车灯在远处眨巴了几下,变得更加暗淡了,但仍然朝他们这个方向照射。另一梭子子弹在身后的黑暗中飞来,但远远地落到旁边去了。

  他们好象脱离了最危险的地带。中尉忽然想起自己把战士拉得太远了,回过头来。后面有个人在昏暗中动弹,象是拿不定主意,但就是不向这边靠近——看来,他们走岔了他滑的雪辙。于是他停住滑雪板,坐了一会儿,轻轻招呼了一声那个战士,然后放馒了速度向黑暗处滑去,离开这个该死的农庄。

  不一会他碰上了一个树林或者灌木丛的边缘,停了下来。应当把战土归拢来了。那条腿虽然越来越痛,但暂时还能忍受,看来子弹没有伤着骨头。农庄那边鸦雀无声。眼前就是暗得发黑的灌木丛,光秃秃的枝桠上铺着白雪,一棵棵幼小的云杉树在那里显出黑色的影子,一旦有情况,那里面是可以隐蔽的。

  德国人的警觉性一直叫伊万诺夫斯基感到吃惊,虽说出卖他们的好象是狗。几条蠢狗难道会知道自已是冲什么人叫?话又说回来,如果他不是及时绕开这个农庄,那就更糟了。他们绕的圈子不大,终究是把它绕过去了,看来,只是后来被他们发现了。而现在该怎么办?他感到伤痛在迅速加剧,裤筒已经被血渗透,连靴子里的包脚布也都湿了。伤口需要包扎。但他默默地站着不动,等其余的人上来。

  没想到苏德尼克第—个从黑暗中滑出来,接着出现了波沃瓦罗夫的细瘦的身影;过了—会儿又有两个人弯着身子,甩开双臂撑着滑雪杖,从暴风雪里飞驰而来。大家在指挥员身旁停住了。不时地回过头来警惕着身后。阵阵狂风裹着稀疏的细雪,撒在滑雪板、伪装服和战土们的脸上。

  “还缺谁?”中尉小声问道。

  “缺哈基莫夫。”鲁卡绍夫回答,没有把脸转过来。大家目不转睛地朝那个可恨的农庄的方向望去。

  “这帮混蛋!他们是怎么嗅到的?我们似乎走得很轻呀。”克拉斯诺库茨基骂了一声。

  “还有那些该死的狗,如果是德国人的,倒也罢了,但说不定还是我们俄罗斯的。”

  “什么狗到了德国人手里,就是德国狗了,那就不是我们的朋友啦。”

  中尉尽量不让受伤的腿使劲,十分费劲地站在那里,没有说一句话。他脸色越来越阴沉,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为哈基莫夫长时间没有赶上来感到焦急。十分清楚,这样耽搁下去,他们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但是他也不能把这个战士丢下不管。

  等了一会儿,中尉问鲁卡绍夫:“他什么时候不见了?是在大家卧倒的时候不见了,还是他在后来倒下的?”

  “卧倒时他还在,后来我就没注意到了。”

  “你去把他找到,我们在这里等。”

  鲁卡绍夫默默地消失在风雪之中,伊万诺夫斯基站了一会儿,然后拐弯滑到树林边,来到挂满雪花的几棵小云杉后面。这里的风象在风力试验筒里一样旋转;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密密层层的大雪在黑暗中象旋风似地飞舞。中尉迅速解开伪装衣的钮带,接着又把裤腰打开,冰冷的手一下子摸到了淤血,他簌簌两下就撕开了急救包,把大腿从膝盖往上一点的地方紧紧地包扎好。痛得要命,但他还是忍受住了,他憋了一口气,很快把裤子和伪装衣穿好。他用雪把双手擦净——不应该让任何人发觉他负伤,目前这毫无好处,何况总的来说是轻伤,还是默默地挺一挺为好。

  真见鬼,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离奇,简直是糟糕透了!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民间的迷信说法:遇事开头不利,结局一定更糟。他开头是如此不顺利。那么结局就更不用说了。

  战土们贴着雪地,双手紧握缠着绷带的枪筒,耐心地等待着。他也等了一会儿,然后拿出表来。管你发生天大的事,表还是正常地走着,表针准确地指着两点半。大半夜过去了。他们也走了不少路,但还剩下二十来公里,只要他们没有偏离过方向的话。在枪林弹雨下左躲右闪,他当然顾不得什么方向了。现在应该把这种情况改过来。

  他用指南针定好了方向。停在二百一十度上的照准器,正指着灌木丛。在暴风雪的黑夜里,前面一团漆黑,所以他断定,看来只有穿过这个灌木丛了。否则难免要迷路。说不定还会落到德国人手里。

  “嘘!”

  从黑暗中传来—个人的微弱的、听不大清的喊声,克拉斯诺库茨基站起来,登起滑雪板,弯着身子向—个地方滑去了。大约有五分钟,那里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接着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象是白色的人影在那里折腾开了——不用说,那是两个人,身子弯得很低,拖着哈基莫夫往这边来。

  大家一下子站了起来,抓住滑雪杖。但是现在已经用不着帮助了。鲁卡绍夫和克拉斯诺库茨基已经把哈基莫夫拖到,鲁卡绍夫双膝跪倒在雪地上,累得直喘气,说:“瞧,好不容易找到的。雪地上插着一根滑雪杖。是他的。我一看,孤零零地竖在那儿。他自己却在十步远的地方。已经开始被雪盖上了。”

  ‘怎么样,还活着吗?”中尉问。

  “活着,但是不行了。他背上挨了一枪,好象还有腹部。”

  真是越来越糟!又是一个……不幸的哈基莫夫,一个多么勤快利索而又细心的小伙子。初次见面就被指挥员喜欢上了。话不多,却很机灵。但现在对他怎么办呢?

  “好啦……马上包扎!”

  “我给他包了包。连绒衣一块包的。他不省人事……”

  当两个战士在雪地里忙着给伤员包扎的时候,伊万诺夫斯基拖着那条被子弹打穿的腿,站在那儿不知所措地向黑暗望去。哈基莫夫当然应该随身带走。但怎么带法?带到什么时候为止?明天对他又怎么办呢?困难重重,情况不明、糟糕透了。但是中尉尽量不流露这种心情。在他们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他应该显得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并且在其他人眼里他应当成为信心的化身。

  “是呀。包扎好了吗?把两个滑雪板绑在一起。引么,不知道怎么绑吗?彼沃瓦罗夫,把斗篷拿来!”中尉强打精神地命令道。

  “难道这样就能拖走?”克拉斯诺库茨基表示了怀疑。

  “能拖走。把枪上的皮带取下来。你们谁把自己的裤带拿出来,把哈基莫夫身上所有的皮带解下来。子弹也拿走,统统拿走。手榴弹也拿走。苏德尼克,你带上手榴弹。现在由两个人拉,一个人拽皮带,就这样拽。波沃瓦罗夫,你在后边扶着。使劲,使劲,不要怕。”

  他们总算把伤员搬到了绑好的滑雪板上,就往树林边拖去。结果并不怎么样——既笨重,又不稳当,两个滑雪板在雪地上各走各的,伤员的身子总是往一侧倒。在地面上犁开了一道深探的雪沟。淮也不知道这样能拖多远。

  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办法。这儿送又送不回去,留又没有地方。所以暂时只好这样费劲了,现在他们未必能在天亮以前赶到……

  他们这样犹豫地进了灌木丛。一再停下来整理滑雪板,勉强地将躺在上面的哈基莫夫按扶住。克拉斯诺库茨基拉着,波沃瓦罗夫弯着身子推推扶扶。鲁卡绍夫走在后面,有时帮帮他们,轻轻地催促他们几声。

  幸而他们没有沿着灌木从走进树林——这是伊万诺夫斯基所担心的。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又来到了田野。这儿风更大了,从地上刮起了雪尘。他们浑身是雪,来到一个风雪刮不到的地方,停下来缓口气。

  “这怎么办呢,中尉?”后面的鲁卡绍夫直起身来担心地问:“我们就这么拖着他走呀?”

  “怎么办?你说该怎么办?”中尉显然是有点急躁地反问。

  “或者把他留在什么地方吧?比如留在一个村里?或者一个棚子里?”

  “不,不能把他留下。”伊万诺夫斯基坚定地说。“连想都不应该这样想。”

  “那怎么办,不留下就不留下吧。”鲁卡绍夫突然同意了。“只是这样能走远吗?”

  “应当快点!”中尉振作了一下精神。“要尽力做到快点儿!明白吗?”

  他头也不回,明显地瘸着右腿,向黑暗滑去。其余的人也跟着出发了。

  大家心情沮丧,精力疲倦,谁也没有说话。 

第五章
 
  现在再也不能恢复原来那种风驰电掣般的急行军速度了,他们象懒洋洋的苍蝇在风雪中缓慢地爬了不知几个小时,而中尉也只求不迷失方向就行。他不得不一再停下来,用指南针核对方向,同时也为了等—等载着哈基莫夫的拖板。克拉斯诺库茨基和彼沃瓦罗夫已精疲力尽。中尉自己也累得晃晃悠悠,头被风吹得象喝醉酒似的发晕,武器在肩上压得沉甸甸的,那条腿也越发疼起来。但他仍旧走在前面,苏德尼克居然一直没有被他拉下,这个战士背的东西太重,除了他自己的燃烧瓶外,还有哈基莫夫的三个一公斤重的手榴弹、他那支战士们爱不释手的步枪、以及他的背囊。

  黑暗中他们在路上遇到了一小垛盖满雪的干草,中尉见到这垛干草后,就朝它拐去.过了一会儿他的一个肩膀就无力地靠在干草垛上,那上面堆满了积雪,但干草还散发着夏天的芳香和太阳的温暖。他踩在滑雪板上的两只脚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一滑溜,整个身子就软绵绵地滑倒在铺了一层干草的雪堆里。他甜滋滋地静躺了一会儿,紧闭两眼,觉得大地在他下面转动,令人昏昏欲睡。他害怕一下子睡过去,便以极大的毅力强迫自已站起来。还好,看样子谁也没有发觉他这—瞬间的软弱,而这是他当时最感到羞耻的。这时苏德尼克滑到了草垛跟前,载着哈基莫夫的斗篷拖板也拖到了。

  鲁卡绍夫也是有气无力地最后—个从黑暗里出来了。大家一个个默默地倒在草垛里。

  “还远吗?”殿后的中士吃力地逼出来一句话。

  “不远,不远啦。”中尉强打精神地说。“但要加快速度。那儿有条公路,我们务必赶在黎明前穿过去,白天绝对过不去。”

  “好,都清楚了。”鲁卡绍夫说,“那就走吧。”

  “是的,该走了。”中尉肯定了一句,但他自己舍不得马上就离开这个软绵绵的草垛。

  “喂,拉住小雪橇。一、二,拉呀!”这是鲁卡绍夫在下命令。中尉已不止一次地注意到,中士在小分队里越来越敢指挥了。路上他也不断地吆喝、催促和指挥别人。伊万诺夫斯基在前头忙于确定路线和观察地形,这以前一直没有考虑过中士这样做是否好。不过中士作为殿后兵,他还是很满意的。一个很好的殿后兵,有这样的人殿后,肯定谁也掉不了队。

  “注意,起立!起立!”鲁卡绍夫以他惯有的坚决态度小声催促他们,他自己早已站在滑雪板上准备出发了。克拉斯诺库茨基显然费了很大的劲才站起来,把滑雪板的皮带搭到肩上。只有彼沃瓦罗夫一个人还坐在那里不动,侧身靠在草垛上。

  “喂,你怎么啦?等着专门请你吗?彼沃瓦罗夫!”

  彼沃瓦罗夫软弱无力地动了—下,并没有站起来。

  “你这是怎么啦?”中尉问道。

  “我站不起来了。”战士坦率得叫人无法生气。

  “什么叫站不起来了?”

  “真的站不起来了,把我留下吧!”

  “这就怪了!”伊万诺夫斯基感到莫名其妙,“你怎么啦,是开玩笑?”

  “他是胡闹,不是开玩笑。”鲁卡绍夫很有把握地说了一句,并大喝了一声:“给我站起来!”

  看来,瘦弱的彼沃瓦罗夫没有估计划路程这么艰难,本来就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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