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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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得我-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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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恭子阿姨,我没有说要拍你啊……

    *

    次日,积雪变硬结了冰,骑脚踏车上学实在太危险,因此我久违地搭了电车。由于搞错搭车时间,眼看就要迟到了。在校门口附近时,我听见上课前的预备铃声。

    跑进教室,我下意识地用眼光搜寻水岛奈月的身影。在三五成群聊天的同学间,我看见了那头黑发。是靠窗的最后一个位置。让我惊讶的是,手扶着那张桌子在与奈月说话的人,是莉子。

    奈月首先注意到我,她突然站起身来,像只受惊的小鱼在学生间穿梭,然后从教室前门出去了。我惊呆了,只是一边用眼睛追着她,同时把包包放到自己桌上。

    「奈月!等一下!真是的!」

    莉子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往教室的出口看去,然后走到我身边。

    「总之,我帮你拜托奈月了。」

    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傻傻地回她:「啊?」莉子的眉毛马上挑了起来。

    「拍照的事!」

    「咦?啊,啊!为什么?你昨天不是说不要吗?」

    「因为你拜托我啊!你那什么口气啊!」

    我的脚背被狠狠地踩了一脚。

    「不谈这个,你昨天让她很生气喔?奈月说拿着相机绝对不能接近她!」

    「我不记得有惹她气成这样啊……」

    为什么那么怕拍照呢?不,不是怕拍照,只是在逃避我而已吧?莫非在我不记得的过去,曾经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吗?那就是莉子所说的偷拍,还是——不,不可能。我不做这种事的。明明没有人在跟我说话,我却一个劲地摇头否认。

    奈月不知道是否察觉我想靠近她,午休和放学时间一到,马上就从教室逃出去。钟响的时候,总觉得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在我身上,我缩着脖子四下环顾,才发现几乎没有人注意我,但也不见莉子的身影。

    围巾该怎么办?摆在我这里可以成为跟她说话的藉口,虽然脑子里有这样的念头,却没办法真的那么厚脸皮,所以只好放在奈月的桌上。围巾软软地蹲踞在阳光照射的桌上,看起来像刚睡醒的鼬鼠。它醒过来会不会呼唤主人呢?我这么胡思乱想着,当然啰,围巾一动也不动。

    我斩断这无聊的妄想,迅速整理好东西往化学教室走去。昨天拍饼干把一卷底片拍完了,得去冲洗成照片才行。

    位于校舍北边日照不佳的化学教室,平常又拉着黑窗帘关得紧紧的,一打开门就冷得仿佛看Mj股冷空气流出来。因为须藤老师消失了,所以也就不会有人来到这个角落。每次放学后来到这里,不由得便会觉得这里也是另一个世界的终点。

    在封住教室门口之前,我想先确定未使用的底片存量,但打开冰箱之后一阵错愕,空荡荡的冰箱里孤伶伶地蜷曲着一卷露出来的底片。我一瞬间搞不清楚看到了什么。战战兢兢取出来看,那确实是一捆胶卷。当然,全都曝光不能用了。怎么回事?为什么这种东西会放在冰箱里?从汤泽照相馆买来切好卷进底片壳里的底片,应该是收好才放进去的。

    想到这里,我差点喊出声来。因为在汤泽老人死去的同时,底片壳也消失了。因为那个底片壳是老人借给我的。

    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要这么有秩序地消失?虽然这么想,却不知道该向谁抱怨。无力感紧紧包围着我,我瘫倒在大桌子上,背脊冷得紧紧贴住桌子,凝视着天花板,放在地上的书包里传出播音员阴沉的声音。是收音机。我设好的定时开关十六点五十五分已经到了。接下来是明天以后关东地区的天气。东京北部是晴天。东京东部是晴天。东京中央也是晴天。东京西北部是晴天。东京东南部也是晴天。一堆杂讯的天气预报,让我越听越火大。除了东京没有其他地方吗?那关东地区到底是哪里?这整个世界只剩下东京吗?现在连云都消失了吗?应该再多下点雪才是。把整个世界变成纯白色,这么一来我就不需要为了黑白底片奔走、还把零用钱都花光、也不用为此感到沮丧了。

    正当我想着这些无聊的琐事时,激昂的吉他节奏突然剌痛我的耳朵。过了几秒,摇滚乐声像空气变稀薄似地显得越来越遥远,从而被那温暖沙哑的声音掩盖。哈啰哈啰,时间正好是下午五点,大家期待已久的DJ SATOSHI的ROCKIN JAM的时间到了。最近实在是太冷了,连想叹气都没办法。感觉好像一打开嘴巴喉咙就要结冰似的。但是听音乐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对吧?今天也是满满的一个小时,要为你播放喜欢的摇滚乐。今天就从齐柏林飞船的专辑开始吧!有最棒的主唱、最强的吉他手、最厉害的贝斯手。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彼此之间感情不好、气质又差、还有酒品跟个性也不好。这样的三个人多亏他们还能组成一团。但是呢,没有鼓手。就像是被拔掉一只脚丢进沙漠里,向着大海匍卜前进似的声音。在简单的反覆弹奏之间,你是否有听到或许响起过的鼓声呢?虽然不知道当初是否真的有鼓声,但我听得到。告诉大家,以前我看过的一部电影里,有这么一句很棒的台词:音乐是绝对无法被夺走的,因为它会一直在人们心中响起。

    紧接着是今天的第一首曲子,〈Custard Pie〉。

    我打开窗帘和遮光板,让夕阳进到屋子里,然后又趴在大桌子上闭上眼。听着吉他和贝斯交错的声音,像用完汽油的十二汽门引擎,虽然力道很强却有点凄凉。我也听到了小喇叭的练习声和慢跑的呼喊声。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好像有人开门进入化学教室,此时收音机流出的声音已经变成播音员用念经似的声音在朗读禁止进入的区域。我像只待宰的活鱼稍稍抬起头。门口站着表情惊愕的莉子。她看了看教室四周,叹了口气走近我的书包关掉收音机。

    「你在做什么?窗帘就这样开着不管。」

    底片全毁了,我对她说明之后,连自己都对这微弱的声音感到讶异。

    「干嘛要为了这种事情把自己搞得像在晒鱼干一样颓废?」

    「因为是最后一卷底片了。」

    不止是损失了底片,简直就像老天爷在整我一样,全都曝光了。这实在很难解释,我在桌子上翻了个身,不再说话。

    「我不太懂,你是说你暂时无法拍照了吗?」

    「对。」

    「我说奈月,你可以进来没关系了喔。」

    莉子这么一说,害我差点从桌上摔下来。教室门口有个黑发的女孩朝内张望,提心吊胆露出脸来的奈月和我四目相对。我半张着嘴,来来回回看看莉子又看看奈月的脸。为什么带她来呢?

    「你为什么……把她带来了?」

    「你什么口气啊!」莉子说着往我的小腿踢了一下。

    「啊,啊——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不能带她来,而是太惊讶了。」

    「你老是想把我赶出去不是吗?我想如果带奈月来,你就会让我进去了,好不容易硬把她拉来,真气人。好像我是傻瓜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想打扰我的社团活动吗?

    手臂被莉子拉着,奈月不安地露出半边脸说:

    「……你真的,不拍照了吗?」

    「与其说不拍,应该是我拍不了。」

    奈月究竟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她明明应该在躲我啊。看来莉子应该说了很多有的没的。话说回来,她跟莉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么要好的朋友了?想问的事情实在太多,却始终说不出口。即使如此,我还是尽量继续说话:

    「那个,水岛。」

    奈月的肩膀抽动了一下。嘴唇也是。

    「不要叫我水岛。」

    「咦?」

    「我不希望你叫我水岛。」

    她绷起脸往斜下方看。我混乱了。莉子往门口靠近,困惑的眼神在我和奈月之间游移。

    「咦?欸?为什么?」

    奈月拚命摇头。黑色长发的发梢,打在身旁莉子的手背上。奈月突然惊讶地抬起头,欲言又止地转身跑走了。

    「等一下!奈月!」

    莉子对着我龇牙裂嘴做出生气的表情后,追着奈月往走廊跑去。被抛在脑后的我只好又回到桌上躺下。怎么回事?不能称呼她水岛的话,那我该怎么称呼她才对?小姐,不好意思,能让我为您拍下尊容吗?是的,我手上的银盐底片正好用完了,如果要用沥青感光的话需要八个小时。神经病吗?我拂去这些无聊的想法,仰躺着把脚一伸,把毁掉的底片拉得长长的眺望着。浊黑的胶卷遮住了夕阳。

    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了。

    她要跑出去我也没办法。完全搞不懂大小姐在生什么气、我又该如何表达歉意才行。总之没有底片什么也别谈了。汤泽照相馆也不见了,该怎么买底片呢?

    于是我想起来了,从相机包的背部抽出老板给我的便条纸。上面有几间照相馆的电话号码跟住址。太好了,没有消失。

    那个老人该不会是隐隐约约地领悟到自己会消失吧?然后为了让我能继续拍照,在我的情况恶化到必须卖相机之前,先告诉我其他的照相馆?

    我甩甩头抛开这些想像。对于死者,再怎么样都会把他想得很好。

    我开始一间一间打电话给这些相馆。其中两家听到的是,您拨的号码是空号。一间则是很亲切的中年男子接的电话,他说店已经收起来了。还有一间则说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只卖彩色底片而拒绝我。总算,最后一间给我的答覆是进货最少需要三个星期。确认了地址,答谢后我挂上电话。三个星期吗?我手足无措。

    不快一点的话,奈月或许会消失。我得留下她的照片,我得把那宛如黎明破晓时明月般的模样烙印封存下来才行。为什么会涌现这样的焦躁感,我自己也不明白。明明我们不可能知道人什么时候会消失。

    当然,奈月很有可能现在立刻就消失。但是这一点任何人都一样。就在这个瞬间,在这个Nikon U的镜头之外,有多少人被忘却都无法推测。即使如此我仍然只想着奈月的事。我想以鼠灰色的校舍为背景,以彻底晕红的姬苹果树枝桠为前景,捕捉奈月突然停伫仰望天空的瞬间——我脑子里浮现的全是这些。

    是的,虽然记忆中荡然无存,但我曾经拍过一张奈月的照片。毕业纪念册。曾经看过一次,却想不出那张照片长怎么样,我从书包里拿出毕册,打开登着奈月照片的那一页,觉得很奇怪。

    照片里为何只拍到奈月一个人?而且既不是社团活动,也不是学校的什么例行活动。只是一张她在中庭走着的照片。一般来说这样的照片不会登在毕业纪念册上。因为是记录学校生活,至少应该是刊登跟其他同学或是师长一起合照的照片才对。

    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往下翻阅,寻找是否还有她其他的照片,却发现另一件致命的事实。团体照。

    里面没有奈月。

    我一一指着照片中同学的脸,确认了三次。团体照里到处都没有奈月的身影。

    我合上毕业纪念册,抱着它仰躺下去。这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什么人?

第一卷 第四章

    我终于和奈月说到话,是在第二天的傍晚。

    那一天,天空晴朗得令人怀疑世上的人是否都忘了云的存在,公园里的雪接收了充足的日照,闪亮得剌眼。我躺在凉亭的长椅上,把双排扣大衣当成毛毯。为了追赶逐渐改变角度的阳光,我一边翻身,一边竖起耳朵听收音机。DJ SATOSHI开心地播放着门户合唱团的歌曲,遥远甜蜜又温柔的节奏配上冷面笑匠般的风琴发出的反覆低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歌词只有旋律的缘故,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浸入溶解的雪水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依稀记得收音机从手掌滑落的触感,然后我梦见自己正追着连绵不断的蚂蚁队伍。

    我会醒来,是因为听见踏着草走近的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一道和石碑剪影重叠的人影。水手服的衣领和蝴蝶结不觉随着强风鼓动。然后我看见了一头长发。

    不久,脚步声踏进了凉亭。我的意识开始慢慢清晰起来。一阵寒气让我总算清醒过来,背脊打了个寒颤。我一惊,倏地起身,奈月迅速往后退了一小步,她说: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我呼出一口气,将头和背靠在冰冷的凉亭柱子上。那股悸动直冲大脑。为什么奈月会在这里?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知道才对。这里应该是一个已经被大家遗忘,只是一个被白桦木栏杆扶手和世界终点包围的无名向阳山丘罢了。

    「……为什么?」

    我的疑问直接脱口而出。奈月蹙着眉。

    「为么你会在这里?」

    「呃,那个……」奈月支支吾吾地回答:「是莉子告诉我的。」

    莉子?莉子知道我每天都来这里吗?她怎么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呀。

    奈月一度低下头,吞了吞口水后又抬起头。

    「昨天很抱歉。」

    奈月边说边在长椅一块阳光和影子的交界角落处坐了下来。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广播节目正在朗读听众寄来投稿的俳句(注1)。女性播音员忍着苦笑吟诵着:黎明破晓前、既然时间已至此、早晨麦当劳。有个类似解说员的男子说:「这个句子里没有季节语呢。如果黎明破晓前麦当劳的早餐就开始了,那这个日出还真晚,大概是冬天吧?但是这样不算季节语唷。」到这里我才终于想到要关掉收音机。手指的震动还没有心里的来得大。

    「那个。那时候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奈月说。我叹出一口气,后脑勺叩叩地敲着凉亭的的柱子。她是特地来道歉的吗?总之有机会说话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嗯,我也要向你道歉。」。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

    为什么要生气呢?

    「啊,对……对不起。」奈月抱着膝盖缩起身子。「我不是在生气。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道歉。」

    「你其实有生气吧?」

    「我说我没有生气!」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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