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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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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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众人被她这么一骂,纷纷作鸟散状:“哎唷许三郎这脾气可长了不少”、“出任外官果然不是好事,夫人被人抢走了,自己也变得很坏!”、“正是正是,不过练侍 御也太窝囊了,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打一架吗?”、“你们听清楚先前许三郎的话了吗?甚么甚么算计,这其中难道还有其他歪歪绕绕的事情不成?”、“不知也, 他声音压好低噢!”
议论声渐远,小驴也变得安静。它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醒过来,大约知道主人遭遇了甚么不好的事,也不再出声,只沉默乖巧地看着。
许稷那一腔怒火仍在烧,她闭了闭眼,却深知不论如何这事实已定,没法再回圜。
冷静下来的内心像是被肃飒秋风横扫而过,一片空荡荡。
她不自觉往后一步,看向长跪不起的练绘。早几年王夫南曾与她说过宦海中的立场,练绘既是顺着座主的关系一步步往上爬,那么他的人生也要接受座主的安排,这其中亦会包括婚姻大事。
若要怪,得怪他们都置身这波涛浑浊的宦海,怪立场,怪权争,怪他们都无能抵抗这侵袭而来的巨浪。
置身宦海中,跪下来太容易了,站着才累,几乎要将力气耗尽。
许稷背挨上墙壁,对练绘说:“练侍御请起来吧,某受不起。”措辞已转为客套与疏离,已经是保持距离的理智在主导。
练绘听懂了她的话,起身犹豫了半天,道:“请随某来。”他侧过身往偏门走,正是要带许稷去见千缨。
许稷瞬时窥知了他的意图,却没有及时跟上。练绘止住步子回过身:“许参军?”
许稷钉在原地动也不动,夏夜的风将她沾了桑葚饮的袍子吹得鼓起来,空气里的酒气迟迟不散。她拒绝了练绘的好意,并道:“十八娘因那样的流言被迫选择眼下的路,某不能让她再染上甚么闲话。”
她已为他人妇,不能再轻易靠近。流言害人,会让她将来的日子都不好过。
练绘知自己是致使他夫妻二人分离的罪魁祸首,倘若不是宦官为了诬陷他,倘若不是赵相公一意孤行要救他,那么也不至于令事情变成这样。
许稷这般,令他更为愧疚,甚至不敢回去面对新妇子。
就在他愧得不知做甚么回应之际,许稷却忽迈开步子朝他走来。她在他面前停下,自怀里摸出一盒不远万里从沂州带来的上好口脂递过去:“请替某交给十八娘,让她保重。”
“她喝酒没有节制,不要给她太多酒;她喜欢钱,发脾气的时候给她钱数一数就会消气;她睡相不好,天冷的时候记得及时给她盖被子。”她退后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请你好好待她,也好好待樱娘。”
她说完即刻转过了身,小驴反应过来,连忙哒哒哒地跟了上去。
练绘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一盒精巧口脂。
冷硬金属尚带着体温,是心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
千缨:!我睡相不好吗!惊


☆、第59章 五九政事堂 
许稷比预计早几日到长安,遂不必立刻赶去户部报到。如今她在长安已无处可去,接连几天基本是在满城寻住所,最后在务本坊国子监隔壁赁了一间小屋;虽磕碜了些但好歹算个容身所。
至此;她已算是身无分文,饿着肚子整理完屋舍;就看见放旬假的国子监学生朝气蓬勃地从门外路过。
许稷一身士子单袍;虽然头发花白;却像极了跑来长安求学的外地学生。
有好奇的家伙瞥瞥她:“咦;又换了人住也!”甚至对她狡黠一笑,恶作剧地说:“这里死过人唷!晚上要小心哪!”
许稷淡淡一笑,这群青春逼人得几乎要炸掉的家伙见她如此反应;无趣笑着各自散了。
她回屋拿了礼物,关好门;骑驴往昭应去。一别许家就是好几年;也不知他们眼下如何。
她先是到昭应城的旧居所,没见到人;便赶在天黑前上了骊山。
刚行至石瓮寺,家犬许松就兴奋跑了来,后面跟着一个小娃,气喘吁吁止住步子,仰头看许稷,许稷也看他,那小小眉眼与许山妻十分相像。
许稷正要上前抱他,许松却汪汪汪不停吠,不由分说凑过来就是一顿亲昵,看得一旁小驴忿忿地直喷气。
暮色将合,在这暑气旺盛的时节里,山中却很是凉爽。许稷带了一娃一犬一驴迎着晚风回了家,许山又是惊喜又是兴奋,他先是将许稷打量一番,又道:“王娘子如何没与你一道来?”
他久居山村,对长安城的各种消息并不知情,更不知他家弟媳如今已改嫁为他人妇。许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坦白了和离事实。许山一愣:“为何和离?是你不好还是她不好?”
许稷尴尬抓抓脑袋:“成婚几年了也没能有个孩子,我不能耽误她。”
她等于直白说自己不能生,许山一听自己弟弟竟有此隐疾,顿时不知是安慰好还是劝他求医好,最后瞥见在角落里玩耍的亲儿子,招呼过来大方与许稷道:“不要紧,往后他给你养老。”
乖巧小娃赶紧抬头唤了声“三叔”,许稷伸手揉揉他脑袋,递了见面礼过去。
小娃接下,咧开嘴就表了大决心:“我会给三叔养老的!”
屋内气氛瞬时热闹起来,许山妻将晚饭端上桌,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饭,到最后许山也没有问过许稷一句仕途上的事。
他并不在乎弟弟是否可以做大官,只是希望弟弟身体康健。年纪轻轻就白了头发,手伸出来惨白细瘦,根本没甚么血色,这才值得心疼。
次日许稷临走前,他又装了一堆滋补山货给她,再三叮嘱:“你身体都是虚耗得太厉害才这样,一定要记得吃,等天凉快点啊,多炖些吃吃,身体养好了才能做事记住没!王娘子如今不能替你操持内务,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太将就,往后旬休无事就到这来吧。”
他叨叨个不停,许稷骑上驴都要走了,他仍在不停说,最后还是被妻子拉住,这才止住了话。
他看着许稷远去的背影叹一声:“我这个弟弟啊,甚么都好,就是太能吃亏,可怜哪!”
——*——*——*——*——
夏日天亮得早,但百官们仍是天蒙蒙亮就要起来,免得上朝迟到。
这日更鼓声过了没多久,樱娘翻了个身,八爪鱼似的手脚缠住千缨不放。千缨见时辰不早,轻手轻脚挪开她的手脚,将薄毯拖上来盖住她肚子,小心翼翼下了床,迅速掖好床帐免得有蚊子飞进去。
她洗了脸,坐到妆台前麻利整理了头发,施了淡淡口脂,看着镜中人却觉有些陌生。
那面目比几年前看起来更清丽干净,也添了些因年龄增长带来的从容,毕竟她不再是当年那个一不如意就会逃出家门跳曲江的轻率家伙了。因为樱娘,因为这些年遇见的许多事,她体谅了为人的难处,也懂得了生命的可贵,更清楚自己应该做甚么。
她像个寻常宦门夫人操持着家务,安排每日膳食,管理开支账务,侍奉长辈教导孩子,有条不紊,尽职尽责。
练老夫人对她极好,简直当成亲女儿;练绘也对她极敬重体贴,她看得出他努力想要做一个好丈夫,但这些都不是急于一时的事。
千缨起身往厨舍去,她前脚走,小樱娘就翻身坐起来,费力挪过足凳,站上去够水洗脸。她磨蹭磨蹭将自己收拾妥当,溜出房门就去找练绘。练绘昨夜忙到很晚,这时听得动静从满案卷宗中撑起头,睁开眼就瞥见樱娘溜了进来。
“阿爷很累吗?”她一张脸上透着虎虎生机,与练绘说:“我想让阿娘教我写字,可阿娘说自己写得不好看不愿教……阿爷能写张字帖给我吗?”
练绘应了一声,微笑着起身去开了窗。夏日晨风涌进来,樱娘趴在矮案对面,看她阿爷收拾卷宗,又看她阿爷变出一张纸来,给她写字帖。
时辰不早,千缨过来喊练绘吃早饭,走到门口,就恰看到如此一幕。
她抬起来要敲门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直到练绘将字帖写完递给樱娘,她这才敲响了门板,淡淡地说:“吃早饭了。”
与此同时,住在务本坊国子监旁的许稷也爬了起来。
她翻出崭新的深绯官袍,佩上银鱼袋,系好幞头,吃了些干粮就往外去。
她 走到门口,恰逢放假回来的国子监学生,那一众学生见这破屋里骤然冒出个深绯服色的高官,顿时吓了一跳:“喂,那不会是鬼吧?”、“鬼你个头啦,是上次新搬 来那个白头发家伙啦。”、“诶?竟然是个四品官也,太年轻了吧……”、“我都二十三了还在国子监混,甚么时候我才能穿上这身哪!”、“还是做梦比较实 际。”、“对对。”
一众人便这样轻易放弃了雄心壮志,看许稷骑着寒碜小驴哒哒哒远去。
务本坊紧挨安上门,许稷便从安上门入皇城,沿着安上门街直接就能到尚书省。拴了驴绕出来往西走,左手边仍是老弱聚集地礼部南院,右手边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比部公房。
她步子未停,然吕主簿却恰好在这时出门去对面礼部南院索要食物,看到她跟见了鬼似的惊叫一声:“天呢!你是从嘉吗?才几年不见你连这身衣裳都穿上了!”
竟是深绯哪!
许稷停下来淡笑笑:“吕主簿。”
“你调回来了?”吕主簿仍是蓬头垢面,看样子又熬了一晚上,到清早才出来觅食。
“恩。”许稷应一声,“吕主簿可还好?”
“有甚么好不好的。”吕主簿揉揉空荡荡的肚子,“每日总那些事,还能翻出甚么花样来?说起来……”他听闻了许稷与王十八娘的和离之事,也听说练绘娶了十八娘,觉着许稷肯定倍受打击,遂道:“哎,你要好好过啊,坚强些哪!”
许稷浅笑着点点头。
今日天不好,风大潮气重,阴云沉甸甸,看着总有大雨要来。
西京湿润的空气里蕴着帝国百年浮沉的味道,藏纳了无数公廨的皇城,像一口方方正正的井,深不见底。
许稷别了吕主簿径自往政事堂去。
在往户部报到前,她得先去见过政事堂一群紫袍相公。
记得几年前还在比部时,头次来政事堂,那个夜晚风大天也很冷,处于立场选择中不知如何是好的她,而现在也重新走到了这里。
她正了正衣冠,逆风行至政事堂门口,吏卒抬头看她一眼,忙往里通报。
脱靴,开门,进屋,行礼,应声抬头,政事堂内竟有八个人在。许稷迅速扫过,内心给他们一一排定了立场,最后在矮案前跪坐下来。
“许侍郎在高密及沂州的治绩格外突出,破格提拔,是圣人期望许侍郎能领好度支,充盈国库富我大周,莫要负此重托。”一位紫袍相公如是道。
许稷低头以标准官腔应道:“下官定鞠躬尽瘁。”
“还有一事。”忽有位稍年轻的紫袍相公开口道,“魏王于沂州失踪,关于此事,许侍郎可有话要讲?”
终于问到。
许稷面色无丝毫变化,她一直在等他们问到魏王,但对不起,她这只棋还不能动。
她仍以官腔答:“彼时恰逢河北军作乱,下官无能,应付无法,并没能打探到魏王消息,请降罪。”
这官腔岂能骗得了一众紫袍妖怪?
不过就算是谎话又能如何?魏王竟然当真信她,躲起来不再出现,也不与其他人联系。她莫名其妙成了联系魏王的一条线,倘若将她这条线剪断,对谁都没好处。且也不能逼问她,若惹急了,她连玉碎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
此人狡诈,出乎意料。
姑且就先这样用着吧,等宦官一势弱下去,再作打算不迟。
诸位相公打算放过她时,忽有一吏卒敲响了门。
吏卒进内,对众相公行了礼,又对许稷作揖,道:“圣人口谕,传召户部侍郎许稷延英殿觐见。”他说完小声对许稷道:“内官已在外候着了,许侍郎请罢。”
诸相公不语,圣人不过小孩子,哪里想得起来喊朝官应对,分明就是阉竖的意思罢?
许稷起身,又与诸相公一揖,转身出了政事堂,低头穿鞋。
站在不远处的内官眯眼看了她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许稷:听说皇帝才8岁 心塞


☆、第60章 六零交争利
延英殿外是中书省、殿中内省等中枢机构;此时各公廨一片沉寂,同这阴沉沉的天色一样,不知雨能撑到何时才落下来。
许稷垂首老老实实跟着内官往前走,白玉阶每一层都有凉意,令人怀疑如今并非值盛夏。
远处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殿门被打开后;埋首下棋的小皇帝从案后抬起了头,听得内官通报了一声;便见得许稷垂首躬身地进了殿。湿润的风涌进来;小皇帝打了个喷嚏。
许稷进殿规规矩矩行礼问安,却根本没人理她。小皇帝倒是看了看她;但很快又将目光移到了棋盘上。马承元跪坐在棋盘对面与之对弈,同小皇帝随口道:“陛下,这是新上任的户部侍郎专判度支;认一认罢。”
小皇帝尽管年纪小;但有些事也明白的。他道:“是替朕管国库的吗?”
“正是。”马承元落下一子,阴阳怪气道:“不过也有逆党声称国库不是陛下的;陛下还记得吗?”
小皇帝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仅“唔”了一声。他隐约知道之前的那一任户部侍郎上书谏称国库乃天下之有,只有内库才是皇帝所有。身为一国之君,不该为一己私欲穷国库而富内库,不然国用日耗百姓穷困,君主就会成为祸国之首。
言辞激烈恳切,仿佛要拼上命一博,但他们给他安了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就弄死了他。
总之,倘若有人想将手伸向内库,好像就会不得善终。前一任的户部侍郎死于此,这一任呢?小皇帝不清楚。
马承元故意当着许稷与君主的面说这件事,就是要告诉小皇帝“任何想夺内库之财利的,都是逆贼”,另警告许稷“前车之鉴就在那,不想死就别动甚么歪脑筋”,是再明显不过的下马威。
许稷动也不动,安安静静跪在一旁跪了好久。直到马承元说:“陛下又赢了,老奴实在不敢再与陛下对弈哪。”
小皇帝脸上闪过一抹微妙的失望和无趣感。自打这些人想将他扶上位,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讨好——给他找各种新奇玩物,哄他高兴,几乎事事都顺着他。
他原觉着自己棋术不错的,但下多了就渐渐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忽然瞥向许稷,甚至不知道她姓甚么,就说:“爱卿会下棋吗?”
许稷回:“微臣略懂。”
小皇帝迅速瞥了一眼马承元,见他面上没甚么变化,就与许稷道:“那与朕对弈一局吧。”
“喏。”
马承元睨了睨许稷,满脸的瞧不起,起身让了位置,许稷便小心翼翼跪坐到棋桌对面,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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