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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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荒芜-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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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我人生的悲剧从进幼儿园那天就拉开了帷幕。
    同桌是个幼稚到连鼻涕都不会擦的家伙,我不止一次从教科书上扯下一张纸来给他揩鼻涕,揩完了凭那张纸去吓唬坐在后排胆小的女生。园里教我画画的老师是个很漂亮却不怎么会笑的年轻女子。有一次我给同桌擦鼻涕被她看见,她当时还不知道我这样做的险恶用心,一厢情愿地以为是她教育有方,唤醒了我骨子里的善良天性。一想到这她脸上就绽放出了成就感十足的笑意,趁着那笑容还没僵化便朝我走了过来,粗鲁地捏着我的小脸蛋说:“小强真乖,将来肯定能进大学。”
    我不计较她念错了我的名字,只是突然对她的后半句萌发了无药可救的兴趣,于是我将糊满鼻涕的手伸出去,拽住她那雪白的连衣裙,奶声奶气地问道:“老师,大学是什么啊?”
    “大学就是天堂啊。”女老师学着我的腔调,奶声奶气地回答。
    由于女老师在讲“天堂”这两个字时脸上突然呈现出一片自我陶醉的表情,于是我当时就抱定了要“进天堂”的理想,也就是说我要进大学。
    多年以后从别人口中得知:“进天堂”其实是“死”的一种文雅说法。我吓出一身冷汗,并在当天破天荒地得了一次感冒。
    从此,我不再有理想。

第一章:郁闷的大学

    (1)
    长途汽车站,诗人们说这里是春天的起点;醉鬼们说咦这里的房子屁股后面怎么都在冒烟莫不是着火了?出租车司机们说这个地方价钱可以商量但宰你绝对没得商量;妓女们说如果连这种地方都不准我拉客那我只好改行去拉黄包车啊?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第一次去长途汽车站的前因与后果,前因是我接到了一所高考志愿里没有填过的大学的通知书,后果是还没等坐上车我就特没出息地吐了一地。
    早上我从一个支离破碎的梦境中醒来,刚要进卫生间,廖辰辰急冲冲跑来塞给我几张纸,说是他最近写的杂文,我一看标题:《长途汽车站》。
    廖辰辰和杂文的渊源还得从他的上一辈说起:他妈是个西班牙人,当年家里破产,又被人贩子诱拐,落魄地流浪到我们国家,在一所大学教外文。廖辰辰他爸是个小有名气的教授,与西班牙女人在同一所学校教书。廖叔叔年轻时有一年随朋友一起看电影,电影插曲中夹了有一首西班牙斗牛士之歌,那首歌听得廖叔叔热血澎湃,从此对西班牙热爱得无以复加,继而对西班牙女人哪怕是丑女也渐渐生出莫名其妙的好感。这点很容易理解,就好比你喜欢上了一位天姿国色的靓妹,即使她穿得像个乞丐你肯定都会认为那是一种反潮流的美。廖辰辰他爸生平只见过一个西班牙女人,也就是廖辰辰他妈,于是顺理成章地娶了廖辰辰他妈,更加顺理成章地生了廖辰辰这个非纯种。廖辰辰从小生活在中文和西班牙语混杂的家庭,语文成绩烂得离谱,因此平时最头疼的就是写作文。
    一个偶然的机缘改写了廖辰辰的人生,读初中时老师布置了一篇命题作文,说是写一位你最熟悉的亲属。廖辰辰这孩子骨子里特叛逆,因此用写科幻小说的手法写了一篇名叫《我的外婆》的作文,交了上去。由于作文里面涉及到很多极其拗口的外国地名,他的语文老师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将两百字看完,看完后惊叹小辰辰用词的本事,破例给了他一个满分,并在作文后面附上了一大堆赞誉之词。从那以后廖辰辰写作的兴趣就有如黄河泛滥一般一发不可收拾,但都止于写一些什么《母亲的故乡》,《外公年轻的时候》之类的连他妈都不一定能看懂的文章。真正爱上杂文却还是在高中以后。
    廖辰辰读高一时有一次与人不和,发生了争吵,对方在被他骂急了后拿出杀手锏,骂廖辰辰是杂种。廖辰辰一面痛恨自己的血统不能像牛奶广告上说的那样纯,一面又不想认输,于是回敬道:“老子就是杂,有本事你也杂给老子看。”
    那人不可能将自己塞到哪个外国女子的肚子里再生一回,嘴上也同样不肯认输,说:“老,老子曾经发表过几篇杂文,怎么样?”
    廖辰辰第一次被人骂得哑口无言,从那以后开始放弃西班牙,疯狂练习写杂文,文理分科时选了文科,结果很成功但用他的话说却是很失败地考进了我们学校中文系。
    进了中文系后廖辰辰依旧是每个星期一篇杂文的写作量,我今天看的就是他昨晚熬夜赶出来的一篇,题材选得有点旧,不过反正我上厕所时也无事可做,不如靠他打发打发。他写了有几千字,一开头就是很明显的廖辰辰特色:
    长途汽车站,历来被旅游界誉为交通的心脏,然而我做梦都想咒骂它两句。
    当年家母在萨拉戈萨的吉里乌拉莫长途汽车站被一个来自巴利亚多利德的人贩子所蛊惑,背井离乡,展转于毕尔巴鄂,巴塞罗纳,继而去了俄罗斯,而后经经过了下诺夫哥罗德以及雅罗斯拉夫尔最后来到中国,旅途之艰辛,莫此为甚。吾每念及于此,无不仰天长哭捶胸泣血。
    长途汽车站是人贩子们没有造册填表的住房,无以数计的妇女在这里满怀憧憬地被拐卖,一边沾着口水给人贩子啪嗒啪嗒数钱,一边还在那设想着几年后回来,将草棚子拆了,建成砖瓦房。。。

    我蹲在卫生间一口气将这篇文章看完,心里特同情那些妇女,只恨自己不能化身为青风侠蝙蝠侠什么的去解救一批,激动到最后都忘了本人进卫生间已经蹲了有一个半小时。
    等情绪渐渐平息之后我才从卫生间钻出来,点燃一根昨晚没抽完的香烟开始回首人生之路,其实和那些妇女一样,我也对生活满怀憧憬。我憧憬明天,饭吃得有点撑了后还会顺带憧憬一下明天的明天,然而这样憧憬的直接后果是我忘记了今天。
    因此我在床头和床尾挂着两份日历,墙上也刻着我的名字,我这样做并不是想要留点纪念供后人瞻仰什么的,我是怕在大学里呆久了,哪天醒来时忘记了自己叫什么。
    我现在所就读的大学不光是F市的学术交流中心,更是小摊商贩们争抢地盘的武斗场所。据说商贩们选择在此落草的理由十分牵强,比一扇锈了三千多年的铁门还要经不起推敲。他们坚信“知识经济时代”的含义就是指大学生们在学校里学习知识的同时他们在校外狠抓经济。
    抓经济可不比抓贼。贼被抓后社会秩序会得到相当程度的肃清,而他们一旦狠抓起经济来,我们学校门口的几条大马路就得发生拥堵,因为是人都会将货摊摆在车水马龙的交通要道,而不是那种鬼见了都会吓得尿裤子的阴暗小巷。
    学校领导为此烦恼不已,也曾多次成立过扫摊小组,打标语喊口号地整顿过几回。每次动手之前都声称这次一定要取得“非常突出”的成效。然而直实的收效与他们那膨隆的啤酒肚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突出”。
    校领导们在无奈之余,纷纷效仿魏晋名士借酒消愁,有些人喝多了便跑到大马路的绿化带里撒一泡尿,回来后向旁人感叹说:“这个酒店的绿化设施真是先进,连卫生间里都植满了树。”还有些积怨太深的,喝多少酒也解不了恨,干脆在酒桌上写打油诗骂商贩,其中有一首最为著名,乃一位搞古文的老教授所作:

                    王孙渐远王孙道
                    八乘至尊改涉涛
                    羔崽往昔觅草处
                    子虚亭榭日逍遥

    老教授刚写完就有一戴眼镜的年轻人猛拍了一下桌子,赞道:“好诗,第一句里写王孙贵族不再走他们经常走的道路,第二句写连皇帝这样的九五之尊也改走了水路,这两句是实际上是提出问题,让人们很疑惑,为什么不走以前的道路了呢,接下来两句解决问题,特别最后一句的‘子虚亭榭’,指商贩们搭建的一些简易摊棚像亭榭楼台一般挡住了路,第三句强调了商贩们的嚣张程度,连路边上长满草的地方都占领了,实在霸道,这首诗运用了象征手法描述了商贩们占道经营的可耻行径,也道出了我们的心声,非常经典,只是可惜没有标题。”
    “是吗?”老教授轻蔑地看了眼镜一眼,缓缓地说:“这首诗的标题就在诗里面,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
    眼镜将诗又读了一遍,取每句话的第一个字拼起来一念:“王,八,羔,子,啊,是王八羔子,教授的意思是指那些商贩们都是王。。。”
    老教授微笑着点了点头。
    眼镜又猛拍了一下桌子,最后赞道:“绝了。”
    此诗一出,学校附近的那些商贩集体做了爬行动物。
    我就是挤在这样一堆爬行动物里上大学,今年大二。我2000年进的F大,激情一点的说法是“横跨了一个世纪”。
    刚进校门那会,我还自作多情地以为能在这一年进大学是上天给了我一个多么大的暗示,上天是想我趁着新旧世纪交替之机,将高中那种无聊与压抑的生活彻底终结,满面春风地去迎接新的挑战,然而在大学呆了近一年半之后,我发现本人压根没怎么变充实和积极,相反还更加空虚和无所事事了。
    这时我想起一句话:穷人在洗了脸刮了胡子之后还他妈是个穷光蛋。所以2000年对于我来讲,就好比是穷人的刮胡子洗脸,算不得新生活的预兆。
    我们学校设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这其中东门是正门,因此造型宏伟得让人想写抒情散文,并且每一句的结尾都要以三个惊叹号作标点;而北门因为只是一个偏门,故而破旧得几乎有了考古价值。
    上午我自作主张地将廖辰辰的杂文分发给旁边几个寝室消遣,那几个家伙以前从未看过廖辰辰的杂文,不知道欣赏廖辰辰杂文的方式就是甩掉开头一段不看,因此在阅读上有着便秘的痛楚,心里又不想被人说成是知识浅薄,因此有一个家伙昧着良心说:“不错,不错,旁征博引,考据甚丰,好文章。”剩下的几个实在没有什么新词汇出来赞誉这篇文章,只好跑去拍着廖辰辰的肩膀说:“你小子加入作协那是指日可待啊。”
    廖辰辰因为我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一时名声大臊,特别是加入作协那句话乐得廖辰辰吃饭时都还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一大口饭含在嘴里就是不嚼一下,远看就像是个发呆的傻子,一个当年高考分数超过我们学校起分线一百多分的傻子。
    上午靠廖辰辰的一篇杂文打发了,下午廖辰辰没有及时交给我《长途汽车站二》或者《我写长途汽车站》之类的东西,因此我无聊到了进教室连上三节课不逃走的程度。放学后胖子喊上我连同另外几个人出了学校。
    穿过那个破旧的北门时我还在琢磨着廖辰辰写这篇杂文出名后会不会嫌我和胖子没品位,从此不和我们一道喝酒聊生活侃美女看毛片,我正愁眉不展时有一卖水果的摊主看我们人多,把握住准机会大喝了一句:“新鲜香蕉了,全市最低价!”这突如其来的吆喝还真吓了我一跳,我一脸怒色地扭头去打量摊主,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瘦得真是出类拔萃。估计他在马路上行走时,任何一只略懂健美常识的蚂蚁只消伸一条胳膊就能将他拌个狗吃屎!
    这人一直在这我们学校狠抓经济,对我们学校各个大门的熟悉度大大超过了门卫。因为我们的门卫从来都不是看门而只看车,只要是院长或是副院长的车出现,他会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开门,堆了一脸的笑还嫌自己不够热情,恨不能学狼狗那样长出一条大尾巴来左右摇晃;当然了,如果是哪位领导微服私访坐了个小面包车停在门口等他开门,他绝对会用报纸捂住脸睡觉,造成一种门卫室的人上厕所去了的假象。
    不过这个卖香蕉的没选择做门卫真是他的大幸,至少在他打盹期间有人想买水果的话还可以叫醒他,并不影响收入;而门卫若想打盹的话,必须先算上一卦以确保院长的车不会在这段时间出现,否则这辈子的工作就只能是躺在床上打盹,一直打到饿死。
    看来做爬行动物就是不一样,精神压力小。
    卖香蕉的还有个外号,由来是以前有些女生买他的水果,付完钱后总趁他不注意,往书包袋里偷偷再塞几个苹果之类,被他逮住后他总会大喊:“别赖帐,别赖帐”。这几个字从他充满方言的嘴里出来时就变作了“避雷针,避雷针”。于是大家伙都喊他避雷针,还也正好与他的身型有着惊人的吻合。
    “避雷针”不仅身材别具一格,就连他的香蕉也沾染了主人的习性,显得个性十足。普通人卖的香蕉以黄色居多,惟独他的那些货色仿佛在非洲裸奔过,因此黑得出奇。
    看了他那些香蕉,再回头想想他刚才的吆喝,心里油然而生的是被人恶意找了假币的受骗感。我极其不满地转过脸对身后的人说 :“如果他那也配叫新鲜,我愿意从今以后每天都去上课,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一节课都不逃。”
    “别和他一般见识,”胖子拼命拽了拽我的衣服说,“我们正事要紧。”
    胖子因为身上赘肉较多的缘故,生平特别痛恨一些多余的东西,说话也是简练到了极点,譬如刚才他所谓的“正事”并非指什么“正经事”,而是“正要去做的事”这句话的简称,我们正准备去喝酒。我们喝酒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
    中文系组织春游,日子定在两个星期之后。这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可陈浩坤作为系学生会主席,他怕有些人因其他事不去而影响了支持学校工作的热情度。到时学校随访记者一点人数,呃,你们班七十个人怎么就来了六十九个,这不明摆着有人与学校作对嘛,陈浩坤,你还是系学生会主席呢,你吃屎长大的啊?怎么一点号召力都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吃屎长大的,陈浩坤在临放学时上讲台呼吁了一回,类似于什么“我们是集体的一分子”,“我们应当时刻挂念着集体”之类的废语讲了足足五分钟,讲到情绪激昂时他突然停住了,众人以为已经讲完,纷纷抓了书本准备离开教室,这时只见他双臂一展,像是要拥抱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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