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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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查1938-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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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过自信。”

“对,他认为已经统战成功的人,实际只是敷衍了事。我不妨告诉你,蒋主任是其中最大的,还有警察局长杭毅,警备司令董别,三十八军参谋长陈子坚都在此列。还有几个小的,都是他的诸暨老乡,主任秘书俞铨,总务处长朱品之,机要科长寿家骏。我正是通过他们与宣侠父交往,了解他的近期活动,当然很不详细,只知道个大概。要问宣侠父哪天干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谁,他们哪里知道。”

“老徐,你真厉害!”武伯英竖起大拇指,毫不掩饰敬佩,徐亦觉说了宣侠父的两个缺点,实际也正在犯那两个缺点。“你比刘天章更胜一筹,从各个方面来讲。”

徐亦觉更加得意,轻快地扣上杯盖,发出清脆的鸣响。“话不能这么说,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武伯英把他捧到天上:“老徐,那你说,这个案子应该从何查起?”

徐亦觉非常聪明,突然意识到得意忘形。他精心地把两个盖碗挪开,一杯给武伯英,一杯给自己,低头沉默片刻,然后才摇头笑道:“你早就有了答案,何必来问我。”

“我怕我的答案,和你的不一样。”

徐亦觉诡秘一笑,把左手斜捂在桌面上,抬起掌缘犹如暗看牌九。刚才搁盖碗的地方,留着一点水渍,他伸右手食指蘸着水渍,在左手下的桌面上写了个字。“这是我的答案,你的呢?”

武伯英眼珠一转,如法炮制,也用左手捂着写了个“八”字。一撇一捺,两笔写完,放开手掌。徐亦觉同时放开手掌,笑着看看武伯英的字。“八办。”

武伯英也看看他的:“八办。”

英雄所见略同,两人如同火烧赤壁的诸葛亮、周瑜,一起爽朗大笑,天气干燥,桌面上的字很快就蒸发得没了踪影。徐亦觉笑了笑,拍拍电话:“我给伍云甫打个电话,联系一下,你去查。”

“电话我自己打,你不宜找这个麻烦,在冤枉上加冤枉。”

“我想鸣冤,太积极,反倒惹嫌,哈哈!”徐亦觉见他绵里藏针,略微有些尴尬。“胡总指挥给你派的人,昨天下午来了。向你报到你不在,我就把他们安顿了。清一色的年轻人,穿惯了军装,连便装都穿一样的。笑死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当兵的,还怎么去跟踪,怎么行动。”

武伯英颔首耸颧:“那这四个人的薪水,也要靠徐科长报在经费之内,这是我答应胡总指挥的,不能干这边的活,还拿那边的钱。”

徐亦觉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干脆:“行,没问题。”

武伯英端起茶盏衬碟,碰了一下他那盏。“以茶代酒,先谢徐科长,回头单另摆酒,表示谢意。”

徐亦觉端起茶盏认真道:“酒就免了,戴老板下了禁酒令,杜绝醉酒误事。你也知道,定的最高惩罚是枪毙,就有可能枪毙。”

“拨乱须反正,治乱须重典。”武伯英点头,揭开杯盖呷了口茶,“气清爽芬芳,色碧绿透亮,形一旗一枪,味醇和悠长。好个龙井,好个‘狮’字号。你昨天说狮峰龙井,应该当时就喝,耽搁了一天口福。忙着跑到刘天章那里去,喝他的那个茶,铁观音渣料,还没我的好。开门七件事,我和他,都把茶当成了油盐酱醋。”

徐亦觉自负撇嘴,拿过茶罐拔开盖子,提出包茶叶的纸袋,将罐底呈给他看。“知道你是茶客,喝茶懂茶,看看我存的龙井。按老法子,衬着生石灰块子,瓷罐密封,现在喝起来还新鲜如初。”

武伯英又喝了一口:“已经有了变化,变得更好喝。都以为新炒龙井好喝,实际用生石灰折其锐气,才更杀口。新龙井春味太足,用古法存存再喝,正是一年春好处。”

徐亦觉也喝了一口:“大行家,这个‘春味’,用得恰如其分。我原来把这青涩味道,叫做‘草味’。今后还要向你多讨教,做个真正的茶客。”

“我也是只会乱喝,喝多了,得了一点感受。如果把这龙井,拿来用宜兴罐醒茶,半个月也就没了春味,但是却有了熟味。”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出现了几个人影,从门口走过,武伯英偏头看了一眼。几个小伙子,穿着便衣,身体板直,行走间不自觉统一了步伐。

徐亦觉又喝了一口茶,笑笑:“胡大帅派来的,就是他们,四根棍儿。”

武伯英笑笑:“我就需要这样的棍儿。”

徐亦觉的话被完全截住,撇嘴不信,却也知道他使用军棍之真正意图。端起盖碗,茶水已经不烫,一口气喝干。武伯英也把念力放在茶上,小口小口喝着,两人以茶为务,一时间无话。片刻之后罗子春走到门口,先向徐亦觉问好,徐知道他的来历,傲慢哼了一声。

罗子春进来一步:“他们四个来了。”

武伯英放下盖碗:“知道了,准备开个小会。”

罗子春得令要走,徐亦觉招呼他停下,站起来到书柜里,拿出两个斗彩茶叶罐,递给他。“这两罐茶叶,给你们专员,拿过去。”

罗子春接过茶叶先走了,武伯英感激笑笑:“多谢,正中我下怀。还想着以后要喝好茶,每天都要来叨扰,多不好意思。我给他们开个会,徐科长也参加一下吧?”

“不参加,不参加。”徐亦觉摆手回绝,“早上吃了甑糕,不该这么快喝茶。陪着你喝这一杯,肚子开始拧绳了。参加你们的会,恐怕你没讲完,我下面就先要发言。不参加了,得先去趟茅厕。”

武伯英面上乐不可支,心中知道他要去干什么,跟着站起来。给蒋鼎文报告是徐亦觉的第一要务,武伯英觉得这样也好,用另一种方式替自己做了通报。

破反专署召开第一次碰头小会,胡宗南派来的四个手下,皆为二十三四岁左右年纪,同在一个加强侦察连当排长。四个排长厮混久了,无形中成了小团体,也无形中排了顺序,赵庸、李兴邦、梁世兴、彭万明。合作日久,配合默契,武伯英能感觉出来,问一句话,没有抢答的却有补充的。一锅端来的四个精壮助手,让他很满意,小伙子们军装穿惯了,穿便装有些不自然,行走站坐带着军汉味道。他们和把兄弟一样,因日久分了性情,也因日久改了性情,赵庸宽厚,李兴邦精明,梁世兴鲁莽,彭万明精致,简直就是三国的刘关张赵。随着四个军汉,胡宗南还送了一辆美式吉普,昨天下午一起来报到,武专员不在,规规矩矩在办公室待了一晌。刚才徐亦觉就说过,这四人挺怪,问一句答一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武伯英很有些感激胡宗南的厚意,需要的正是这种技能型老实人。

听完四个人的自我介绍,罗子春当面评价:“精干!”

四人听了多少有些羞涩,不扭捏却憨直。

武伯英看他们就像四股钗的铁尖。“不但要能干,还要精明,才称得上精干。”

四人一起点头,赵庸的话代表心声。“头儿,西安很复杂,比我们走过的任何地方都复杂。破反也复杂,比打仗复杂。我们在您领导下,会尽快适应复杂。”

赵庸的称呼恰到好处,叫长官不适合地方环境,叫专员显得生分。武伯英不喜欢恭维人,也不喜欢别人恭维,如果他们要说什么唯命是从、马首是瞻,面上受用,心中不悦。需要的正是他们这样的人,如是四股钢钗,自己就是夜钗手,未开刃口自己来开,无人挥舞自己来舞。

四个小伙子让武伯英心情不错,他讲了专署职能,又讲了专员职责,布置了目前密查宣侠父失踪案的首要任务。他有些滔滔不绝,实际在磨时间,听见徐亦觉的办公室门响,才结束了讲话。他知道徐亦觉刚才去干什么了,肚子疼是假,向蒋鼎文汇报是真。开会原本简单讲几句,就要去见蒋鼎文,只好给他留了些时间,免得碰见。

武伯英进了蒋鼎文办公室,先是恭维:“主任,昨天来拜访您,您去查看轰炸情况了。真可谓,卧衙斋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蒋鼎文虽身兼数职,却自认帅才,最喜人称呼行营主任军职。他嘴里应付武伯英,用笔杆示意他坐下,看完手中文件最后几行,挥笔签完字才抬头,“胡寿山给你配的人怎么样?”

“好着呢。”

“那辆吉普车呢?”

“也好着呢。”

“要是不行,我给你重配一辆。昨天在楼前停了一下午,惹得大院的人议论纷纷。我回来也看见了,国民革命军第一师。”

“我让他们把车门上的白字漆掉。”

“那倒不必,你要觉得他人情大,就留着。我配给你的巴克车门上,印上国民革命军军事委员会西安行营。”

看着蒋鼎文狡黠的笑容,武伯英也狡黠地笑笑。

“今天就开始查了吧?”

“开始,马上去八办,来向您请示。”

“我刚才已经给伍云甫打过电话了,你去吧。”

武伯英的推测没错,徐亦觉果然及时汇报了。“多谢主任,那我就去了。”

“目前国共合作,同御外辱,一定要注意个——度!”蒋鼎文把“度”字特别加重,这个度到底是要过分,还是要减低,却没有明示。

破反专署的两辆车,驶出了新城大院,略有壮观气象。车到七贤庄附近停泊,引得门口八办警卫和门外各色特务都侧目张望。六人下车却没进七贤庄,过到街对面西岐面店吃午饭。武伯英说,饭前找事,最惹人厌烦。他对这间面店很熟,每天到革命公园去散步都要经过,有时坐得久了,就在这里吃碗面,给王立带一碗回去。每天经过两个来回四趟,武伯英却很少瞥眼去看对面的八办,似乎怕给自己惹上麻烦一样忌讳。



破反专署一行六人,被伍云甫迎进八办一号院大门,武伯英还在思考“度”这个问题。两人客气中保持警惕,就像第一次见面,生分而礼貌。他们并非演戏,都是自己不是角色,“度”把握得很好。简单会谈在伍云甫办公室进行,共方就伍云甫一人,国方是以武伯英为首的六人。伍云甫对破反专署追查宣侠父失踪案表示欢迎,并对国方诚意表示赞赏。武伯英对宣侠父失踪表示遗憾,并对西安治安不好表示担心。

伍云甫终于明白武伯英临别那句话的含意,真就主动找上门来了,拿出一份文件介绍说:“宣参议失踪,我们第二天下午就发现了。内部也进行了紧急调查,关于失踪前的信息,都完全掌握了,再详细说一遍。此事有很多疑点,刚一发现他失踪,我就去拜见过蒋主任。这是当时递交的报告,他连看都不看,就发了脾气,说我们栽赃。现在他派你们来,我很高兴,起码在态度上有了转变。”

“不是蒋主任,我们是军委派来的。”武伯英点头,伸手要报告,“既然有这个报告,伍处长就不必细说了。”

伍云甫把报告递给他,武伯英很快翻看完了,然后合上。“有没有宣侠父的照片,我想看看?”

“有。”伍云甫走到卡片柜前,拉开一个抽屉翻了翻,拿出一个小文件袋。打开袋口盘线,挑拣抽取了两张小照片递给他,其余放回文件袋。武伯英接过照片仔细端详,是两张单人小照,知道其他照片不是合影就是带有景色,能看出别样信息,他不会给。

一张照片是远照,宣侠父还较年轻,身着长衫,背后是扇西洋式木门;扫帚浓眉,单皮长眼,眼神犀利;颧骨带有浙江人略鼓的统一特点,鼻子宽平,唇厚嘴大,用力地抿在一起;头发很短,自然形态,似乎剃成光头后刚刚长出;整个人显得坚硬、敏锐,但眼眉间有股迷茫。一张照片是近照,五官依旧,但都鼓胀了不少,应是中年发福;头发已经梳成偏分背头,身着西服,背景看似照相馆的白布;眼泡肿胀,眉头紧锁,脸上的鼻唇纹深长;整个人虽然还是坚硬如故,表情却透出些许满足。

武伯英把照片递给罗子春传看,转头对伍云甫道:“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是日本在西安的秘密潜伏组织,策划实施的绑架。”

伍云甫气不打一处来,针锋相对:“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是贵方秘密特务组织,策划实施了绑架。”

武伯英笑了笑:“这就是分歧,而且非常巨大。就需要一个细致的过程,从而确定到底是哪一个结果,或者还有第三种结果。所以对于你方报告中的当事人,我们要一一重新询问。”

“有这个必要吗?”伍云甫突然意识到中了圈套,一个被对方彻查自己人员的圈套,“不行,你们的审问,一定不客观。”

“你们的就客观吗?”武伯英扬了扬手中的报告,“你们不客观,我们不客观,两个不客观之后,结果就能更接近客观。”

伍云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琢磨盘算。“好,你审问吧。”

八办成立一年来,也可朝前追溯两年,共产党在西安的公开代表,被公众津津乐道的,总是那些风采和才气俱佳之人。而伍云甫却往往被人忽视,一直做着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工作。情报往来,人员管理,后勤供给,支撑着这艘激流中的方舟,人们向来只见红花不见绿叶,只见彩旗不见旗杆。伍云甫也不想闻名,更愿潜在水底,做一颗光滑坚硬的卵石。水落石出的当口,国民党军政两界才发现,八办真正难对付的原是处长伍云甫。他是机要电讯行出身,当过中央苏区电讯大队长,长征时就在中央身边,电报里都是共产党高级领导的军政思想,每译一封就提高一个层次。加之职业训养,沉默、细密、务实,把他造就成一件可怕的兵器,不是青龙偃月刀,而是八棱镔铁棍。

“不是盘问,更不是审问,只是询问。”武伯英扫视一遍下属,又像在给他们交代,“我们要的是宣侠父失踪前的另一种细节,你们因为感情,潜意识中忽略剔除的细节。”

“除了和宣参议有关,其余你们不能问,而且就是报告上涉及人员,只能在这个范围之内。”

“这个我清楚,你们虽叫办事处,实质是大使馆。”

“你清楚这个最好,怎么询问?”

“尽快查漏补遗,细节越拖忘得越多。”武伯英指指罗子春,“分三组,我和他一组。”又指指赵庸和彭万明,“你们俩一组。”最后指指李兴邦和梁世兴,“你们一组。”

伍云甫感觉在分配赃物:“每一组,必须有我们一个人陪同,我陪你这一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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