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渠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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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渠月明-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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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几乎咬牙切齿,“好!”他又重复了一次,放开了她。风猛然灌进来,暖风吹得她一身凉,藤佑谨走了。

苏绣这时方才抬头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有些无力的撑着石壁,为什么她要回来?让两个人如此受折磨!让她的心这样痛!

苏绣走出校门的时候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她认得。

“苏小姐!”姚郑钧已经开门走了下来。

“没去办公室吗?”姚郑钧看着她的手。

“嗯?”苏绣这才发现手里一直紧握的纸袋,是藤佑谨给的。她迟疑了一下才打开——是几管治跌打用的药膏。

苏绣拿在手里,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伤还没好?”姚郑钧忧虑道。

苏绣有些虚弱的摇摇头,“不是,已经好了。”

姚郑钧朝她手中看了一会,不再说什么。

苏绣静静靠着车窗,心里那个影子越来越深,越来越沉。

姚郑钧不时抬眼看着车内的后视镜,后座那个沉默的女子总让他不能专心开车。她轻轻阖着眼,面上脂粉不施,本就是略微病态的苍白此刻看在他眼里又是不同往日。弯弯的睫毛微不可觉的颤动,揪着他的心。

他想开口,却开不了口,那样疲惫的神色。

他刻意开的很慢,到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苏绣没有睁眼,姚郑钧也没有叫醒她。就那么坐着,姚郑钧靠着车座目光定在上方的镜子上。本是郊区,依稀可闻夜虫的嘶鸣,从四周或深或浅的草窝里传出来。姚郑钧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长长的睫毛微张,挑起,苏绣睁开眼,顿了顿,“到了?”声音很低,很柔,像呓语。

“嗯,到了。”姚郑钧边说边下车,绕到后面打开车门。

“真是麻烦了,谢谢。”

姚郑钧看着她,什么也没说径自上了车。

苏绣倒有些怔怔的,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尾,不禁疑惑。站了很久,苏绣才慢慢转身走回去。

“绣儿——”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静夜里听得分明,直吓了她一跳。

苏绣转身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片阴影里模糊的一个影子看不清楚。绣儿?许多年不曾有人这样叫她了。

过了一会才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苏绣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老妇人,走起路来有些蹒跚。苏绣走近了几步,有些不确定道,“赵姨?”

“您喝茶。”苏绣端着茶盏递过来。

“赵姨,真没想到会见到您,这么些年了。”苏绣静静看着她,两鬓已经斑白,脸上皱纹横生。想当年,赵姨也是这一片首屈一指的美人。娴熟端庄也是出了名的,弯弯柳叶眉,剪剪秋水眸,身段窈窕,步步生姿。

岁月不饶人,最怕美人暮。

赵姨上下打量她,也是很感慨,她伸手比了一个高度。“当年我走的时候,你才这么点高,如今出落的愈发水灵了。”

“赵姨怎么一个人吗?”

赵姨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些凄凉神伤,“是啊,一个人。”

“赵叔叔他?”

“去了。”她低低喟叹。“小四在绥北,也成家了。不想在那添麻烦就回来了。”

小四,在苏绣的印象里他是十来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那时候苏绣也才七八岁,院子里就数小四最喜欢跟她过不去,他们没少打架。许多次挨板子可都为了小四,等到她终于收敛了性子,小四一家却随着父亲迁到绥北了。

成家了?赵姨只身回来,婆媳关系不好吗?这些自然不能问的。

“在绥北,过得还好吧?”

“哎,也就是那样吧。临祁那边与绥北公开对峙已经是前几年的事情了。那时候可真是乱了几年,夜夜都是担惊受怕的,有时候守着门都不敢睡。这两年才渐渐好了,哪能像靖平这样平静,可也指不定哪天突然乱起来。
也不好说。上头的事情难能是我们说的清的。”

这些苏绣也是第一次听人提起,原来再大的动荡都会平息,让人寻不到踪迹。太平盛世是可以粉饰的。

“绣,湘绣呢?”赵姨说完有些失笑,“瞧我,这真的是老了。湘绣也早该嫁人了吧?早够了岁数了。”

苏绣放下茶盏,“不,湘绣前几年就没了。是车祸。”

赵姨闻言一怔,“她才多大——真是,可惜了,那么好一个姑娘啊。”

这让苏绣想起十七岁那年夏天,湘绣离开的那个夏天。本来几乎日日要去学校看她的湘绣突然忙碌起来,有时候甚至半月见不到一面。顾何又正巧被调去偏僻的地方任教,她本就单调的生活开始变得枯燥乏味。

她开始找些事情充实生活,心情不好自然看什么都不顺眼,在她从来不屑一顾的校报上她找到了发泄点。

可那个明媚的午后彻底改变了她的生活,她按捺不住去城北的医院看望湘绣。却无意间在门缝里窥见一个阴谋。那个打扮时尚的高贵女子,优雅的坐在那里,淡定的笑,“湘绣,这里最漂亮的护士,她最好不要再出现!”

仿佛那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她发疯一般找湘绣,可是那么快,她找到的时候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绣,今天也不早了,我这就回去了。”赵姨以为提起她的伤心事,有些愧疚神色,“早些睡吧。”她抬手指了指,“我还是那地方,老宅子了。”

“嗯,赵姨慢走,天黑,要不我送你吧。”

“不,真不用了,不远,一出门就要到了。你歇着吧。”赵姨一再拒绝,“哎,这些年也真是苦了你。”

“那您慢慢走,可别摔着了。”苏绣小心叮嘱。

看着妇人的身影渐渐消失,苏绣才缓缓扣上门。

那个纸袋苏绣原封不动的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再也没有拿出来看上一眼。

因为昨晚没什么心思备课,苏绣现在坐在办公室真是后悔莫及。一会还有两节课,她坐在这已经两个小时了,本子上却仍旧大片大片的空白。

夏禹上完课回来照例是要发脾气的了,那两个人每天必演一出双簧,默契至极。不禁叹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们算不算是两边都沾,才这样麻烦。

苏绣索性放下纸笔,一会就临场发挥吧。

“留洋归来,还就是不一样哦?现在是连课都不用备了,哪是我们这些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能比的?”夏禹抱着一摞本子站在她身边。

苏绣气结,她们也是越来越嚣张了,忍不住回嘴,“是吗?如果你可以,也这样做吧,只要你能把一节课讲得像模像样,学校可没规定人人都要备课,不是吗?这也是根据个人能力而言,技不如人就该有自知之明!”

夏禹这回是哑口无言,愤愤瞪她一眼走了出去。

芳姐见此情形也是愣了一下,心里琢磨着人家毕竟有人撑腰,现在看来本人也是一个不好惹的角色。她本来就有些摇摆不定,这时候终于下了决心。

“苏老师,备课呢?”芳姐走到苏绣桌子边,苏绣头也没抬,简单应了一声。

芳姐吃了一记闭门羹有些讪讪的,想了一下还是继续道,“前几天苏老师身体不适,可是请了些假吗?夏禹也是常常去主任那,我估计——”她故意停了下来,苏绣闻言稍微停笔又继续备课。

芳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个——苏老师你忙着,我也要去上课了。”

苏绣这时候才抬头看了一眼,这样的人真是没有必要跟她们一般计较。


○九冷夜霓虹

 那次之后苏绣在办公室里倒真的平静了些日子,思简也没空找她了。有好几次她看见门口候着的那辆车,都会一阵恍惚。思简走路也不再蹦蹦跳跳的,变得腼腆略微娴静。每个人都开始幸福的忙碌着,她的生活单调起来,一个人乘公车,上课,下课……

苏绣的位子是靠窗的地方,下午苏绣备完课便一个人静静看着窗外发呆。

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结伴走过,充满朝气的面孔,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下午的阳光有些晃眼,路两旁一片葱郁,偶尔有风吹过。那碧绿的枝头是轻轻抖落的细碎金子,地上是跳跃的影子。知了在低吟浅唱。

顾何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苏绣一手支头,耀眼的阳光在她如墨玉般的发上静静流淌。光芒勾勒出她姣好的侧脸,微微翘起的粉红色的小嘴。

“苏绣!”顾何轻轻叫了声。

“嗯?”苏绣看到顾何当真有些惊喜,笑脸盈盈,“找我么?”

顾何微笑点头。

苏绣看着眼前这处地方,门楣上隶书大字“景凝阁”,似曾相识。这家店颇为古旧,似是清时古苑。

青石板小径凌湖而修,蜿蜒崎岖。一路走来,微雨若雾,碧波之上两岸垂柳依依。湖面几朵白莲娉娉婷婷。苏绣忍不住赞道,“湖光迷翡翠,草色醉蜻蜓,没想到靖平城里居然也有这样雅致的地方。”

顾何有些啼笑皆非,“苏绣,你当真不记得了?”

苏绣一脸无辜,“记得什么?”

顾何无奈,“我订了位子,我们先过去罢。”

苏绣这时才知这竟是一家餐厅,建在湖心之上。来此的客人须经湖上小径走过来,首先这一路上景色怡人便把宾客的兴致勾了起来。现在坐在这临窗的桌子上,明亮的玻璃窗,景色一览无遗,不禁食欲大增。

苏绣收回流连的目光,“顾何,你刚说什么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这个地方了吗?十二岁生日那年,我还有湘绣是在这里替你庆生的,我记得你当时也是这样欣喜,还让我们承诺等到你二十四岁的时候也要在这里给你过生日。这些,你不记得了?”顾何耐心的解释完看着她。

苏绣这才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就忘记了。不仅是我,湘绣也是特别喜欢这里,我本想先在这里为她过二十四岁生日的,可是,谁想到……”声音越来越低,微不可闻。

顾何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以前他总是这样安慰她,“湘绣去了也那么些年了,苏绣,答应我不要再想了,好不好?”

苏绣缓缓将手抽出来,一笑,“知道了。”

顾何拿出一个包装精巧的粉红色盒子递给她,“生日快乐!”

苏绣端详着手中略显细长的盒子,微微一笑,“簪子?”

顾何端着茶盏,手覆在盖柄上,看着苏绣,“是。”

苏绣笑了,“这些年你还是一点没变,呵呵,老样子。不过你可还缺我五支,是不是?”

顾何顿了一下,脸上是一种为难的表情,“可我只买了一支。”

苏绣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这让她想起八岁那年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很好笑。苏绣不禁又抿嘴而笑。

“想到什么了?这么好笑?”

苏绣看了他一眼,“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

顾何闻言也浅浅的笑了,点头。“你那时候可真野,好凶,整个院子里没有哪个不怕你。”

苏绣嘴一撇,“你这个书呆子可不见的怕我了。”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飞扬跋扈的野丫头,一院子的小朋友唯她马首是瞻。那一天他们正玩的尽兴,爬树,掏鸟窝,在草地上打滚,一圈子人身上都是乱糟糟的。

当然苏绣身上是最干净的,她想的点子总是让别人帮她实现,她在一旁轻松自在。

那时候她突然发现一个穿着灰色布衫的秀气的小男孩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皱着眉似乎对她的行为颇为不满。苏绣当即走过去,摆着领导的架子质问他,“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没有在我这报到?”

小顾何看了她半晌才文绉绉开口,“汝乃女子乎?”

苏绣很气愤这个小老头居然说了一句她不懂的话,“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小顾何大吃一惊了,她居然不懂?可是他亲戚家的小妹妹,小弟弟都懂的呀。一定是她没听清楚,他又认认真真重复,“汝——乃——女子乎?”

苏绣却以为他在嘲笑她,立刻一拳挥过去。小顾何嫩白的小脸上顿时青了一块,可他一手掩着脸义正言辞,“君子动口,不动手——”

苏绣想起他那木讷的样子不禁又笑了起来,顾何似乎也被感染了,闷闷的笑了。这时服务员将餐点送了上来,苏绣忍笑主动将碟子接过来。

一侧头她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手上动作一顿。顾何有些疑惑的扭头看了看,这大厅本是四面临水,两面堪着落地窗,在那对面隔得稍远的位子姚郑钧和一名女子相对而坐。那女子是背对着他们的,看不清容貌。不过从后面看她身段苗条,长发披肩,一身白色旗袍有几分清丽姿色。两人有说有笑,态度亲昵。

苏绣低了头,不想让那人看见她。

苏绣素来觉得她看人是有几分准的,可这次的情况让她太意外了,这个一边对她说爱一边又与别的女子态度暧昧的男人。苏绣觉得黯然并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湘绣。

顾何似了然一般,“湘绣去了那些年了,他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或许这样才是湘绣所期望的。”

“他前些日子才对我有所表示,我知道或许是因为我长的与姐姐很像,所以我才觉得姐姐没有看错人。可现在——”苏绣愤慨,“他如今能这样,就不能保证他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或者他对藤可语就是这般。他根本是个花花公子!”

“苏绣,关心则乱,你一味想着湘绣,你有想过别人吗?七年前你为了这件事已经几乎要丧失理智了,做错了那么多,你难道还要重蹈覆辙?”顾何有些气愤。

苏绣从来没见过顾何这个样子,顾何从来是温和的,都不会对她大声说话。苏绣愣愣看着他,“顾何——”
顾何自觉失言,低头用餐不再说话。

回去的时候苏绣坚持自己走,顾何竟没有反对,先乘车离开。苏绣觉得有些委屈,湘绣为她牺牲了那么多,她这样做,却不能被人理解吗?为什么她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头?

景凝阁在新河路,这一条道上茶楼酒家甚多,苏绣沿街慢慢的走。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没有人理解她。

夏天昼长夜短,此刻已是七八点钟的光景,天空才稍显暮色。太阳西沉天际,这条街却开始慢慢热闹起来,苏绣对这里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一路走一路看,道路两旁的绿树浓荫点缀的煞是好看。偶尔一两个穿着妖冶前卫的女郎擦肩而过,一阵脂粉环香。也有衣着体面的男子搂着女伴从高级轿车上下来。到了晚上这条街渐渐显出与众不同来。

她途中见了几处宾客盈门的酒楼或者是舞厅,可是这里却是人头攒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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