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不觉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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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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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脱……”
她不行啊,她害怕,是真的害怕,那随时随地都可能窒息的恐惧,那在她尚不能语时黑白无常在眼前常行常走的形影……她怕。她在生死薄上甚至只有一个姓名,没有阳寿,只因任何时候都可能是她的死时……
“眠儿,你回来了,我不会再让你受那些苦,不止是这块璧石护你,我还会带回你遗在前世的那脉心魄……眠儿,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找你了……我不能自杀,却可以请人杀我,眠儿,我已经在找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了……”
他他他……他怎会如此傻?怎会如此痴?他为何要如此?她到底有什么好,一个破败的不能让他尽兴享受鱼水之欢的身子,一个不能给他生儿育女的残缺女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好?有什么好?!
“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六抬起脸来。
“你这样坐在地上做什么?”元慕阳居高俯下地望她。
坐在地上?她不知道在何时坐到了地上……
“起来,就算是初夏,到了晚间,这地上仍是有寒气的。”他说。
她未去留意他语气里尽量压抑的温柔,只想尽快站起,但腿脚压得太久,站起来又因那酥麻要跌倒。他弯腰,将她拉了起来。“你叫阿六,是么?”
他身上,有淡淡的由檀香和书香交汇的味道,她以前,总爱在他的胸前拱来拱去,就为了闻他这样的味道……
“阿六,你在哭么?”
哭?怎么可能?她是走过奈何桥的鬼,记忆虽在,一切的喜怒哀乐却都已沉进河底,离她远去,怒非怒,喜非喜,她怎么会哭?
“你看,把整张小脸都哭皱了,这般无声的哭法很伤身体的,你不知道么?”他自袖里取了软帕,为她拭着满颊的泪,凝视着那双正被泪冲洗着的眸子。
“……我……我是脚痛,才哭……”她踉跄退出一大步,躲开他的碰触。
元慕阳俊脸无风无动,未语。
她以为他不信,急着辩解,“……真是脚痛……真的好痛……所以才哭!”
“我知道了。”元慕阳颔首,“不过不要边哭边说话,会噎着自己。”
她逃命般地,掉头跑了出去。
而她看不见被她扔在原处的元慕阳,脚下打了一个跌踬,扶住洞门门框。
是真的罢?是真的罢?应该是真的,对不对?不是他的梦境,对不对?谁来告诉他,这不是梦?……百鹞,对,他要找百鹞!若他在此,定然可以确定,定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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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姐好。”
元芳菲螓首微颔,脚步已经迈了过去,突地想起这个丫鬟是在醒春园当差的,又踅了回来,“你等一下。”
虹儿已经平了身要走,闻声赶紧顿步,再次屈膝见礼,“请三小姐吩咐。”
“你是伺候我大嫂的?”
“是,奴婢在侍奉夫人。”
元芳菲围着丫鬟走了一遭,“你叫什么?”
“奴婢虹儿。”
“虹儿?名字还可以,长得也有几分姿色。”尤其这双眼睛,很妩媚,很勾人。
“三小姐过奖。”
“你不在醒春园侍奉夫人,跑到这边做什么?”
“大爷在园里陪夫人,吩咐奴婢跑遍这庄子上下,将所有已然开了的花都采上一朵,夫人喜欢。”
“再喜欢不也是个……”死人。“你很喜欢我大哥是不是?”
“啊?”饶是这位虹儿聪明过人,也没想到三小姐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登时有点手足无措,“奴婢……奴婢不敢!”
元芳菲冁然而笑。她这一问,只是根据常理而发。依大哥的容貌及身家,纵是贵如公主也会心动,何况一个丫鬟?“喜欢也不打紧,你是大嫂房里的人,把你收房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奴婢、奴婢不敢妄想,三小姐莫要拿奴婢开心了……”弄不清这位三小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虹儿只有惶恐应对。
“我大哥他性情高贵,人品洁净,如果不小心碰了一个女人,一定会为这个女人负责,尤其如果这个女人是个黄花闺女的话,他一定会给个交代。”
“这……”三小姐言下何意?
“若没有一些非常手段,以我大哥的用情之深,他永远不会把目光从我大嫂身上移开,其他女人纵使沥血相思,也永远得不到机会。”
元芳菲话完,即径自走了。那个奴婢眼里藏着一点不驯,不会是一个甘于做一辈子奴婢的乖顺主儿,相信自己这番话,她不会没有领会,努力去罢。虽然不是什么天香国色,但只要能让大哥像个人般的活过来,差强人意了。这个家,不能有两个活死人。














 十六 人计







真的么?”少女娟秀的脸儿光彩顿生,瞪大澄澈眸儿,“小日儿真的要带眠儿去看戏?”
少年覆首爱怜地亲了亲她眼睑,“当然要让你看戏,不过,不是带你出去。”
“不是出去?”少女脸儿微黯。
“会把戏班请进家里来为眠儿唱戏,不好么?”
少女低垂螓首,噘着小嘴,“可是,眠儿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门了。”
“等天气转暖,我再带你出去。”少年抚理她秀发,“把戏班请进家里,专挑眠儿爱看的戏目演,不好么?”
少女听着他语气里的小心呵哄,心头泛暖,秀眸抹过顽劣光芒,唇边划开狡黠笑弧,扬了头,“小日儿。”
“……嗯?”他最爱看她这样的笑,也最怕她这样的笑。
“不要我出门,总要找点解闷的事来做是不是?”
不知一时猜不透这个小脑袋里,又在打什么坏念头,少年仍欣然答道:“所以,我请了戏班到庄里唱戏,还特别点了那出眠儿最爱看的《大闹天宫》。”
“眠儿已经不想看了。”
“为何?你不是最喜欢戏里那只猴子可以自由自在,去到任何想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么?”
“那是眠儿没有读到书以前啊,读到书才明白,这只猴子的风光,只是在这一出戏里,过了这出戏后,就被压到了大山底下,以后还要带着一只箍儿被人差遣,好倒霉,好落魄,眠儿不要看了!”
少年抱住她失笑不止,这小人儿啊。
“所以,小日儿,我们找别的事来做好不好?”少女黠笑再现。
“什么事?”对着这份笑时,他总会存着几分忐忑。
“我们来生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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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大人,我再问您一遍,阎王派咱们走这阳间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判官大人,您作出这种故作高深的样儿,该不是为了遮掩什么罢?其实您也不知道对不对?阎王也没有那么重用您对不对?”
“判官大人,您说会不会是阎王大人看着您烦,不想让您镇日在眼前打转,想了个名头就把您打发了出来?您真是好惨,混到这份上……”
关于这趟阳世之行的目的,她为了向红衣判官求诘,蘑菇法、激将法、打击法都用了,也始终没从判官大人嘴里套出个子丑寅卯,她这只小鬼很失败。
其实,就算套不出来,她多少也能猜出此行必然与元慕阳以及那一魂一魄有关系。不然,何必带她同行?何必找上黄梅城?何必赖住到元家?
地府动身之前,判官大人曾说,元慕阳执念太深,为使妻子还魂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以几可抵国的财力作赌,去收卖阳寿将尽之人的嘴,长此以往,集腋成裘,必形成一股盛大的不平之气,影响三界气场。届时,那一魂一魄的依附将愈发坚强,若用手段强索,必伤及本魂。最快的法子,就是趁势未形成前,将肉身毁去……
她想,判官大人是想找机会毁去那具肉身罢?
经过两年的交手,已然证实那个姓百名鹞的高人非同一般,那些冥界小神的本事已是不济,判官大人要伺机而动也是情理中事。毕竟,若连堂堂判官都失败,地府已经丢到所剩无几的颜面恐怕还要再剥去一层。
元慕阳在醒春园里处处设了机关,她可以依靠阎王的庇持出入自由,也可以接近那具早该腐烂的肉身。但是,毁不掉。没错,她……试过了。
她在为那具肉体揉捏时,探着“她”鼻间那一缕在一魂一魄的支撑下若有若无的呼吸,突然气到极点,一掌掴去,被一股莫名大力反弹到了地上,且威压之浪不断涌来。她惊惧之下,急跑去告知判官大人,后者鼻孔发出嗤声,言道:若能轻易取得,黑白无常何必屡战屡败?
她不行,黑白无常不行,判官大人可以是不是?那么,是要等到七月动手么?
七月乃全年至阴之月,阴气旺盛,鬼气浓重,最利冥神行事。如今五月二十五,他们来了已有十日工夫,再有三十九天,离期到来时,七月也来临,判官大人选在那时动手,将肉体毁坏,使魂魄离体,再即时注入她本魂之内,便功德圆满了罢?
“……阿六,阿六?阿六!”
耳边有重喝,身子又遭狠推,阿六一个踉跄,醒过神来,“虹儿姐姐?”
“我叫了你不下十声,你只管像个无主游魂似的在门口呆站着,不应不响的,是在做什么?”虹儿睨着她,“不会是在担心你那个喜欢喝酒闹事又手脚不干净的爹罢?”
“是……是啊。”阿六从善如流,忙不迭点头,“我的确是在想他。”
“有那样一个爹,也难为你了。”虹儿满脸的同情,“不过好歹他没有把你卖到什么险恶地方,我爹和娘可是从我十岁开始就等着我长大,然后卖到妓院里让他们吃上几年呢。不过,算他们没有福气,在我十一岁的时候遇见了山洪,他们没了性命,我则成了孤儿,沿街讨饭。若不是遇见大爷,我就算没有饿死,也早已被那些大乞丐打死了。”
“你是在夫人离……病发前就已经进了元家?”
“可不嘛。以是一直在浣衣房洗衣服,夫人病了后,大爷换了几拨丫头都不合意,直到找到我,大爷这才算真正安了心。”
那番身世不值得炫耀,但虹儿讲出来,自有用意。她想在这个山庄争得一席之地,不是以一个奴婢的身份。既如此,就要从这此开始拉拢同盟,经营心腹,此后方好立足。以小恩小惠施人,再以相近的身世唤起亲近,进而交好,是她计量中的一步。
“对了,今儿个晚上大爷可能不回醒春园,我为夫人值夜,你去好好陪着你的爹爹罢。他怎么说也是你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要珍惜呢。”
“……好。”去陪判官大人斗嘴也好,这栋醒春园,她不想多留。













十七 鬼救







本来该陪判官大人斗嘴的,怎么走着走着,到了这里?
阿六放眼四顾,找了院间一块青石,坐了下来。这里,是她生前的闺房。
因她先天体弱,为免她上下楼辛苦,祖父为她特地建了这座单层的向日轩,布置得舒适雅致,栽种了满园的鲜艳花朵。起名“向日”,只是盼她为阳气所绕,长命百岁。结果,她并没有。
这一处,也和醒春园情形相若,一石一木,一花一草,都还留着昔日景致。不同的是,以往,那一道矮墙的那边,住着他。
他们成亲之后,元慕阳接下了祖父手里已经大不如前的基业,合并入他已经开创出一定局面的事业中,一年内即使家业翻倍,将以前的春家旧址囊括其内,建成了醒春山庄,给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
祖父、祖母早早为她订下他,皆因看中了他至高至洁的品格,至情至性的心肠,还有,他那个生在至阳时刻的生辰八字,想以他的阳气鼎盛,护卫她的羸弱病体。
祖父、祖母好是自私呢,为了他们的孙女,不惜拉下了一个这世间最好的男子的大好人生。
这个男人,好傻,好痴。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摒弃掉昨日负累,每个人都在向前走,只有他,把心浸泡在无边无际苦境之内沉浮,停在原处,不肯前行。地府之内那些被投浸在忘川河内的灵魂,是因生前罪孽,但他的苦刑,是因自己不想挣脱,他何苦?何苦?
“恨君多情恨君痴,错负繁花颜似锦。”她喃喃低呓,静坐着,暮色降临。她身融暮色之内,依旧不动不移。在无月无风的夜里,她沉寂也如黑夜。
“眠儿!”
她一震,纤指倏然扣住青石,收气敛息。
“眠儿,眠儿,你在哪里?在哪里?”
这个月,伸手不见五指。她如今又附在这具普通肉身之上,在黑夜中双眼如盲,只闻声,不见人,只得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摸索着身后的一盆粗硕的大叶盆栽,躲至其后。
“眠儿,眠儿……”元慕阳脚下不稳,神思恍然,靠着内力,他夜能视物,但他看不见自己最爱的那道影儿。不是说人死之后,鬼魂会常在生前所居之处徘徊,眠儿既未投生,为何从未在这个家的任何一个角落见着过她的只丝片影?
“眠儿,这个世上当真让你没有留恋了么?奈何桥当真把你所有情意洗去,让你不再爱我?眠儿,眠儿……”
他喝酒了。他声音渐近,一股酒气也渐近。那蹀躞的步声入了耳,比在地府听见造访判官的钟馗爷爷脚步时更令她惊惧。
“眠儿,你不喜我喝酒,我今儿个偏偏喝了,你怪我么?出来骂我可好?”
阿六掩了双耳。
“眠儿,眠儿,眠儿——”
嗵!
落水声传来,她蓦地一惊。
她记得,这院子里是有一处冷泉的,她惧冷又畏热,冬时有暖炉取暖,夏季便靠冷泉消暑。可是,这冷泉不管什么节令,一旦入夜俱是冰冷刺骨,他是无意跌落还是有意跳下去?
“眠儿……”他的声音在水波中零碎不清。
她倏然想起他说过的话,“……眠儿,你再不回来,我真的要去找你了……”
不,不,他不能,不能!她偷翻过生死薄,他的阳寿有八十六岁那么多,他这样死了,是要进枉死城的……
“小日儿!小日儿!”当这个名字出口时,她知道,她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坚持,即使违背了天道轮回,即使违背了命定姻缘,即使……会让他会因此损折阳寿,她都顾不得了!既然没有她,他生不如死,就让她再自私一回!
可是,这样,她看不见他,遁着声走去,冷泉近在咫尺,还是看不见他!“小日儿,小日儿!你在哪里?”
她不能要他死!他这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任何一样错事,惟一的败笔就是爱上她……
“眠儿?眠儿?是你么?眠儿,你在哪里?在哪里……”沉浸在冷泉里的人,酒醉神志,疑似幻听,手脚挣扎扑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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