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惊慌，急切，懊悔，无措……飞蓬震天一呼参杂着各种各样的情绪，似乎要把时间就这样停住。
但是时间不会停，徐长卿还在下落，而他却像是被定住了身子，竟不能移动。心似乎回来了，又似乎没有。过往的记忆好像也被挤了出来，一幕幕，徐长卿为了救他身受重伤；再上一世，龙葵又是怎样为了他跳入铸剑池；上上那一世……
深深的追悔和极度的自我厌恶充斥这飞蓬，想要爆炸一般。飞蓬很想把这些记忆全都塞回去，它们却还是那样在闪现着，让他更加厌恶自己。
他的直觉是对的，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塌了。出于本能的自我保护，不得不把这些全部封印起来，飞蓬最后看到的那一个白色身影，泛着淡淡的青光。再然后闭上眼睛，不是陷入黑色，而是一片红色，鲜艳的红色。
四十四
似乎只是恍惚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又好像已经与世隔绝千年。飞蓬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的天是蓝的，晴空万里无云，连着自己的心，也好像空空如也。
飞蓬伸手摸到自己的胸膛，心的位置的确是空的，难怪总好像缺少了点什么。不，也不是心，早就习惯了没有心的状态，那缺少的，又是什么？
来不及多想，耳朵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全身便警觉了起来。飞蓬跃身而起，对上了一双略显惊讶的眼睛。
“你醒了！”激动的声音，好像很是惊讶，又带着欣喜。
“你……”飞蓬看到她的脸愣了愣，又看到她一身鲜艳的红色，才确定说：“唐雪见。”
“是我。”唐雪见笑了笑，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悲戚。
景天已经死了，飞蓬与徐长卿之间也没有她的位置，从青儿那里听说了事情的缘由之后，她便潜心在天尊座下修炼，本就是仙果为魄的她越发的仙风道骨，神情也开始淡然，不少仙友都曾错认她是夕瑶，即使她依旧是那一身永远不肯换去的红色。
如今再见飞蓬，分明是没有心的人，却一眼认出她来，唐雪见心底总是有些欢喜的，却也没忘了来意。
“我是来给你送剑的。”唐雪见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忍着情绪，绷着一张脸说。
飞蓬的目光早就停留在那把剑上了。的确是绝无仅有的神剑，比起那斩妖剑还要利上几分，在如此的骄阳之下还透着丝丝寒意。
但不知为何，遇见如此称手的兵器，飞蓬却没有任何的兴奋雀跃之感，反而，有种莫名的心痛与悲伤，阻止他去触碰这剑，阻止他去想关于剑的一切。
奇怪，明明已经没有心，为什么还会如此呢？对了，长卿，徐长卿呢？
飞蓬移开视线，在四处寻找起来。这里离赤焰山并不远，以飞蓬的速度一会儿就到了赤焰山，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而滚滚的岩浆还在不断的冒着热气。
“长卿！”飞蓬喃喃念了一声，自然不会有人应答。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岩浆，没有一点细微的神情变化。
但是他的四周，气压已经越来越低，从他身上散发开来的黑色气息吞噬人心，似乎踏进那个区域就能感受到浓烈的悲哀和凛冽的嗜杀之意。
“飞蓬……他不会有事吧？”唐雪见追着过去，站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他。
青儿一直就在旁边，这会儿也走了出来，神情严肃：“他必须过这关，不然，他们两个都要有事。”
“哎。”唐雪见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自己爱上景天，就那样爱了，虽然景天不爱她，放手也就是了，至少看到景天高兴，自己也会跟着高兴。可是这两个人，连想靠近都那么难。
“快了！”青儿看到飞蓬的眉头一动，突然叫了一声。唐雪见听闻赶紧抱着剑离开，青儿也转身回到徐长卿身边，在两人周围设下结界。
伴随着轰的巨响，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暗红。赤色的岩浆飞冲上天，又像雨点般落了下来，倒像是烟花一般绚烂，却在落下的瞬间灼烧了一切有生命的东西。
虽然青儿以水为结界，能够克火，但地处赤焰山，附近的水并不多。徐长卿见到青儿费力从更远的地方引水过来，不免心疼，忍不住道：“青儿，你为救我已经损耗了不少元气，还是莫要再逞强了。我这就去见他，告诉他我没事。”
“道长，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就一鼓作气把事情给解决了吧。你现在心疼飞蓬将军，可你要知道，如果事情不解决，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会发生的。伤了他你心疼，伤了你他就不会疼？”
徐长卿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天上突然乌云密布，瞬间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来。
“天帝应该知道了，来了两个龙王降雨，如果飞蓬再这样闹下去，一会儿天兵天将就会来拿人了。”唐雪见从仙友那里得到消息，越发担心飞蓬。
青儿看着飞蓬，大雨浇灭了火焰，灰暗的天色之中，飞蓬依然伫立在山顶，安静地。
“我必须去。飞蓬现在这个样子，遇上天兵天将，或许会……若是再让他被玉帝处罚，恐怕没有堕入人间轮回那么简单了。日后总是会有机会的，现在……”
徐长卿努力说服青儿，突然感觉到身上一轻，青儿加注在他身上的束缚已经消失了。徐长卿立刻想要去找飞蓬，才走两步，便是地动山摇，伴随着飞蓬歇斯底里的呐喊。
“这是……”徐长卿身体自动反应过来，伸手护住了两个女孩子。也就一会儿的功夫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到不远处传来诛心的声音。
“飞蓬，手下败将，你这是送死！”诛心虚张声势地说。从他不受自己控制反而被飞蓬的心牵来这里开始，他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受他控制了。
飞蓬冷冷一笑，伸手道：“剑。”
唐雪见立刻把剑丢了过去，飞蓬起身在空中握住剑，直接就一招使向诛心，在诛心堪堪躲过几下之后，毫不犹豫地刺进他的胸膛，一剑穿心。
“你……”诛心吐出两个字，没想到飞蓬竟然如此无所顾忌。眼下的情况，还是留下他的心先逃为妙。
诛心这样想着，还没有付诸行动，飞蓬凝聚神力一掌拍在他头顶，瞬间，灰飞烟灭。只留下了飞蓬的心。
四十五
飞蓬握着自己的心，却又好像不知道自己手中的是什么，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指慢慢地缩紧。
徐长卿见了皱起眉头，似乎已经想要冲过去了，被青儿按下肩膀。好在他们都在青儿的结界之内，气息并未透露出来，飞蓬也没有察觉。
“再等等，我看这次，能成。”青儿兴奋地说。
徐长卿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飞蓬阴霾的眼神，心痛道：“若是非要如此逼他才能在一起，我宁愿化作剑常伴他身边。”
“所以才说道长你自私吧，只想着自己心疼，也不替别人想想。你总是这么不爱惜自己，却只让爱你的人为你伤神伤心。”青儿随口回道，语气听起来轻松，也隐隐透着关切担忧。
“抱歉。”徐长卿低下头，不敢直视青儿的眼睛。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青儿说的的确没错，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了，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是冲在第一个，心想着就算有什么损伤，在自己身上也比在别人身上强。更何况，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黎民苍生的大事。
“道长要是真的把人间放在心里的话，就该好好让自己活下去，做点什么总比不做要好。”青儿似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徐长卿自嘲一笑，这个道理早就懂了，只是事到眼前，看不开想不透。先前几度轻生，都是因为自己所为不能兼顾天下与所爱之人而生出怨气。自己这一把戾剑生怨，只会祸害人间而已。
倒不如，干脆成了剑，落在飞蓬手上，既随了飞蓬的心愿，也保了人间太平，也算是遵守了他的承诺。
徐长卿之前对这个决定非常坚定，不过现在，见到飞蓬如此，一面心疼，一面更怕事情闹大，不止他和飞蓬的事，连青儿和唐雪见的自作主张也会被天帝得知，受到处罚。
“相信飞蓬吧，既然你们都进展到那种地步了，也该相信他对你的感情可以让他放弃执念。等他把那部分心给封印起来，你的心也就安生了，再不会有化剑那种乱七八糟的想法。”
青儿定定看着远处的飞蓬，很有信心地说。
“好像不太对劲，飞蓬这个样子，像要毁了自己的心。”唐雪见一直看着飞蓬那边，突然惊叫起来，不顾危险冲了过去，却怎么都无法靠近，只能在一旁着急。
“毁了心？他想要做什么？”青儿惊讶地说。神仙没有心自然也不会死，只是没有心，便只有这个神仙的躯壳，若是遇到什么天劫天谴，魂飞魄散之后，连个堕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只是受不了心痛罢了。”徐长卿缓缓地站起来，拼着力冲结界，随即喉头滚动，嘴角禁不住溢出血来。
青儿没有办法，换了结界护在徐长卿身上，不让他被这赤焰山的焰火侵蚀。
徐长卿朝点点头，再无顾虑，走向了飞蓬。
唐雪见正在大声地告诉飞蓬他手中的剑不是太一剑，而是灵宝天尊重新打造的上古宝剑，只是飞蓬已经听不进去了。他握着剑，便是握了他的所有。他手中的心，却像是他最大的敌人。
敌人，是该消灭的。而他愿用所有来换回的那个人，是谁呢？飞蓬的神志已经开始有些混乱了，记得有个很重要的人，却忘记了他是谁，为什么会消失。
“飞蓬。”那一声轻唤也不过就是一股清风，从飞蓬耳中穿过了，没有激起任何反应。但是飞蓬的身体比他现在的头脑更加清醒，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的眼神从手中的心上移开，定到了徐长卿的身上。
“飞蓬，我还在。”徐长卿伸出手，“如果你还愿意握着我的手，它就在这里。”
飞蓬刚毅的眼中闪现出迷茫，但是他的动作却毫不犹豫。松开手，剑掉落在地上，而他的心被唐雪见接住，稳稳地捧在手心。
“你……”飞蓬握住徐长卿的手，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瞬间，一切烟消云散，甚至于他倒下之前，眼睛都是闪闪发亮的。
徐长卿受伤之躯架不住飞蓬，两人一起坐在了地上。徐长卿伸手抱住飞蓬的身体，恍惚间，刚刚不过是一场梦境。
突然之间，天上乌云密布，雷鸣闪电，有大雨来袭之势。唐雪见暗道不妙，龙王已在云端探出了脑袋
“可是飞蓬将军？”
唐雪见望了眼紧紧相拥的两人，忽而一笑，捧着心对这天说：“我和飞蓬将军下人间来寻找被盗之心，不料妖王诛心化用飞蓬将军之心以至于控制其行动伤了飞蓬将军，幸亏蜀山道士徐长卿出手相救，现已将心取回，可以向天帝复命。”
徐长卿闻言也不由惊讶地看着唐雪见。所说的话虽句句属实，却跳漏不少细节，让人以为是他夺回飞蓬之心似的。
唐雪见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天上。
天帝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也不可能件件都过问细节。况且，飞蓬将军的事，天帝大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而天界之中，又有谁会不识趣地去和飞蓬将军作对呢？
于是，徐长卿立下大功，被天帝赐予仙籍，位列仙班。虽还只是个小小散仙，但来去自由，不说能在天界到处走动，也时常能去往人间。
等到飞蓬伤愈，徐长卿也安顿好一切，再去人间的时候，其实人间已经过去好几年。见到青儿时候，她已是南诏皇后，沉静的摸样全然不复当初的活泼。
徐长卿站在远处不敢相认，而青儿看到他，目光闪了闪，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不无讽刺地笑着说：“看来果然是天上人间，道长和将军在天界过得滋润，乐不思蜀，倒这会儿才想起我这线人。”
青儿口气中的责备之意，徐长卿自然懂得。当时三人一起回的天界，便再去音讯，青儿一个人留在人间担心了好几年，就连性子都转了。现在看到两人好好地站在跟前，惊喜有之，也为自己多年的担忧不值。
“青儿，对不起，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应接不暇，到如今才……”
“算了算了，我自然是知道的，道长心中，人间和飞蓬将军是排第一的，我这个小小的青儿，自然要靠后些。”青儿打断了他的话，在徐长卿脸红着要辩解什么之前，拉着他离开飞蓬，低声问道：“他的心现在没事了？”
“如你所料，他的确封印了自己的心，连着当时的那些记忆。”徐长卿偷偷看了飞蓬一眼，明知他听不见，还是压低了些又说，“他现在还没能完全适应过来，时而是景天的性子，时而又会变成龙阳，还有他的那些前世。”
“他封印了原来的自己，自然要重新找回一个自己。”青儿笑着看着飞蓬，突然觉得面无表情却隐隐透着紧张和不安的飞蓬比原来的可爱多了，同样，也更让徐长卿放不开。这样，也不错。
没说上几句，有宫女向这边过来，一边唤着皇后娘娘。青儿听出那是在南诏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便知是皇帝找她，便很快和徐长卿结束了谈话，跟着宫女去了。
徐长卿和飞蓬隐了身形，凡人自然见不到他们。站在那里看着青儿一脸端庄沉静地离开，眼中却透着笑意，看来是找到了个爱她的人，过得幸福吧。徐长卿心中，自然不免生出了嫁女儿的惆怅。
飞蓬轻轻楼上他的肩，没有说话。事实上他醒来之后，除了偶尔前世的记忆出来捣乱，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沉默的，心思千百转，寻找着真正的自我。
“我们回去吧。”徐长卿等到见不到青儿的身影了，才转头对飞蓬说。
飞蓬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徐长卿已经成仙，却还是习惯用御剑的方式来飞行，飞蓬自然而然地站在他的身后，犹豫了一下，双手抚上了他的腰肢。
徐长卿轻轻颤了颤，并没有拒绝。然后那双手，慢慢地往前，在他身前交错，将他紧紧搂在了怀里。背后紧贴的是飞蓬的胸膛，似乎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
“有句话，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桓，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是我想我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