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陈晨站在不远处满脸震惊地看着我们。
我也一下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陈晨此刻会出现在这里。身后的沈威缓缓站了起来，一定有比我更讶异的表情吧。
陈晨不可思议地轮流打量着我们，一步步向我们走来。
“这是怎么回事？你分手的男朋友就是他吗？”陈晨看着我，还没等我回答，又转向沈威，“我听到你讲电话，猜到是打给前女友的。怎么是她？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才知道啊，”沈威皱紧了眉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你呢？”陈晨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冷淡，“不要跟我说你也是才知道。”
沈威这时候也抬起头看着我。
我感到心底已是荒凉一片，一切再辩解下去又有什么用呢？昔日珍藏的感情已面目全非，现在这样尴尬的友情又该如何维系？
“所以你才这样对我的吧？跟主管告密，让我受处罚，”陈晨苦笑了一下，眼神失望地移到地下，“这些都无所谓。我那么厚脸皮地请求你跟我做朋友，你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就是在寻找报复的快感吧？”
我看着陈晨，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却发现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知道真相又会怎样？她跟我做回朋友，跟沈威分手？或者她进退两难，尴尬地夹在中间，小心翼翼地跟我相处，心绪复杂地继续跟沈威交往，然后因为扛不住这样的压力不得已分手？这些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记得她谈起沈威时脸上洋溢的幸福表情，我知道投入地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沈威之前的话也证明了他对她是真心的，至少他是想保护她的。如果这关系里一定要有人很受伤，那已经完全多余的我就该担起这角色吧，作为给陈晨的最后一个朋友般的礼物。是的，朋友。天知道一直缺少朋友的我多么在乎跟她的友谊，多么不情愿地就这样嘎然而止。可是没有选择了，恶作剧总要有个被捉弄的对象狼狈退场才能结束吧，如果这真是老天对我开的又一次玩笑。
“他也是才知道，所以约我谈话的，”我克制着想流泪的冲动，尽量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说道，“我们的商量结果是，我离开，不再影响你。”
沈威惊异地看着我，动动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开口。
“我是不是早知道，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这些都不重要了，”我顿了顿，继续看着陈晨，“他是真心对你的，就算自私，那也是因为爱你。好好在一起吧，祝你们幸福。”
“乐颖，”沈威轻声叫了一句。一颗眼泪这时从陈晨眼角滑下，她始终不肯看我，是不是跟她始终不肯接受这真相一样呢。
“我现在决定接受你的建议，”我转向他，轻轻笑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你，你应该清楚的，是吧？”
沈威缓缓垂下头去。那一瞬，他抱着我求我离开他的画面又一次闪现在我脑海里。我的心因此不断地揪紧诉说着委屈。另一个声音却说，不能哭，曾经爱得没有自尊的我这一次要骄傲地坚持到离开。
我看向陈晨，她皱紧眉头，轻轻别过头去。于是我理了理包，径直向门外走去。
室外的空气潮湿新鲜，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顺便把盈满眼眶的眼泪也吸了回去。
“郑乐颖，你真伟大。让一切就这样结束吧！”我对自己说，然后跳上了一辆开到我跟前的出租车。
一路上我跟自己较着劲。“很好，没有哭，坚持了五分钟了，”我看看手腕上的表，“不行，不要想，不要伤心，已经十分钟了。继续坚持。”
达到住处，付钱的时候，我还对师傅笑笑，说了声谢谢。然后以一种欢快的步伐冲到电梯前，微笑地等着下来的电梯。我的内心澎湃着一股大义凛然的豪气，一种成全别人的豪迈气概，一种担起误解的又痛又快的奇怪感受。
电梯门缓缓打开时，我还保持着脸上恬淡的笑，给自己看的笑。
电梯外却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韩可。他正低头准备跨进来，看见我一下愣住了，然后笑起来：“回来了？”
我站在电梯里看着他，看着他展开好看的笑。突然觉得这笑容很熟悉，是我自己的吗？我看见的是他，还是镜子里的自己？
电梯门又将关上，他赶紧伸出一只手挡住一边，另一只手将我拉了出来：“你在干吗？发什么呆？”
我踉跄着在他跟前站定。他轻轻一笑，扶了我一下。
“手机没电了，想你应该在家，就过来看看。发现没人，正准备走呢。怎么样？这里还不错吧？”他低头看着我。
我看着他胸前衬衣的纽扣，没有说话。
“押金是我帮你先垫的，什么时候还我？”他轻轻碰我一下，“还有，房租是一个季度付一次啊，因为你要的急，我也先帮你付了。一起还我啊，听见没？”
我还是没有说话，因为我感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怕一开口，就惊动了眼眶里的眼泪。
“不请我进去坐吗？我们就站这里吗？”他张望了一下四周，“你刚才去哪里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先进去坐。”我摆摆手，对他笑笑。
进了门，他在沙发上坐下来，转头奇怪地看着我。
“你要喝什么？咖啡？可乐？还是白开水？”我说着，突然想起来这里还什么都没有，“哦，对不起，好像什么都没有，还没来得及买呢，喝什么呢？”
“喂，”他轻轻叫了我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冰箱里还有一瓶矿泉水，你等等啊，”我不敢回应他的疑问，急急地转过头，去冰箱里拿水。可是拿到后却发现我已经喝了一半了。只有找杯子倒了。
我在客厅里翻找着我的杯子，韩可的视线一直随着我移动。
“在这里，我洗一下。”我举起找到的杯子对他笑笑。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可是水流的声音一响，我的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
我把倒好水的杯子递到他跟前时，双眼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他并不伸手接杯子，而是站起来，高高的个子挡在我面前。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跟我说。”他认真地说道。
我含着眼泪轻轻笑了笑，固执地坚持着递给他的姿势，一只手轻轻摆了摆。
他不说话了，更加严肃地看着我。
“脑袋，”我伸手摸摸额头，抬头望着他，“撞到墙上了，很痛。”
韩可注意地看了一下我的额头，抬起的手举到我跟前又赶紧放了下去，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真的，”他顿了顿，小心地看我一眼，“只是那里痛吗？”
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心底涌起的阵阵委屈和酸楚再也控制不住，于是缓缓地蹲了下去，捂住嘴抽泣着流下更多的泪来。
跟沈威在一起时的情景一幅幅在脑海闪现。已经不记得他当时的表情和话语了，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战战兢兢感受着幸福的心情。那么小心翼翼，那么诚惶诚恐地珍惜着，卑微而又傻气。还有跟陈晨的相识相知。第一次交到如此合拍的同性好友，两个人互相鼓励支持，在现实的残酷竞争中，越过其他人警惕的眼神，总能回头看到她澄清透明的微笑。我以为这美好的友情足以弥补感情的创伤，是老天对我不公的补偿，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演变成现在这样。想着这些画面，想着自己曾经充满期待、毫无防备的心情，后悔夹杂着委屈不停地向我袭来，感到眼泪都快流干了，还是无法倾泻完心底的悲哀。
韩可缓缓在我旁边坐下，一声不响地陪在一旁，脸上的表情严肃认真。
当我渐渐止住抽泣，开始努力平息激动的情绪时，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顶：“好了，没事了，会好的。”
“一切都很糟糕，”我转头看他一眼，哽咽着说道，“我快扛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点点头，轻声应道，“但是会好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怎么相信啊，”我苦笑了一下，“努力抗争着，想摆脱倒霉的诅咒，事情却总是超出我想像地发生着，让人难以接受。”
“你，”韩可看着我，停了几秒钟，“你不知道自己吗？”
我微微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不知道自己其实，很可爱吗？”他刚一说完，眼神就闪躲开了，“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你很努力上进对待你的工作，为身边的朋友着想，真诚地对待每一份感情。友情也好，爱情也好，都很认真很用心。这样的你，虽然看起来磕磕绊绊，有时候还有点傻气，但是，”
我听见这样简单却温暖的话语，不由停止了抽泣，认真地望着他。
“但是，”他想了想，突然轻轻笑起来，“没什么了，我的意思是说你已经很不错了，真的。”
我感到心里稍稍有些失落，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容：“看起来还不错吗？”
“嗯，”他认真地点着头，“比你自己想像中还不错。”
我们在房间里坐了好几个小时，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有时又一起陷入沉默。
不知道已经是凌晨几点了，窗外的月光碎片般洒落在客厅，周围一片寂静，渐渐的，我的心也安静下来，竟然不觉得痛了。
“我，好像好多了，”我转向韩可，“不知道是累了的原因，还是真的没事了。”
他轻轻笑了笑，没有回答。
“刚才有那么一瞬，我突然觉得这些人和事都不再跟我相干了，”我努力回忆着心底微妙的感受，“这感觉真奇特。”
韩可挑起眉毛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沈威那个样子，”我轻轻笑起来，“我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太伤人了的缘故吧。”韩可问。
“不是，”我摇摇头，“原来我眼里的他，完全的与众不同，是这世界上最独特的一个。就连他后来对我的渐渐冷淡，我也理解成他的性格使然。能跟我维系下去，已经很感激这厚爱了。”
“爱得多的那个人注定会受伤。”他说。
“我认为他，是没有那么多的爱的，所以不去要求和索取，而是把我的爱给他。这样也能平衡吧，能填补吧，是吧？”还没等他回答，我又说，“可是刚才，听见他因为另一个女孩说出那样的话，看见他看她时的眼神，我才知道，原来他有爱的啊，只是不是为我准备的。”
韩可小心地看我一眼，他以为我又要哭出来吧。
“在我眼里最独特的男人，原来跟所有陷入恋爱中的男人一样，收起了在我面前的骄傲和优越感，谨小慎微地想要保护另一个她，”我这样说着，一直微笑着，并没有太多苦涩，“所以，变得不再独特了，变得很普通，很普通，也不再吸引我了。就是这样的感觉，一瞬间。”
说完后，我朝韩可露出淡淡的笑。
他看着我，几秒后才回过神：“哦，是吗？”
“嗯，”我点点头，“这样想着，我心里真的不那么难受了。”
“本来就不见得有多好，是你自己美化了。”他嗔怪地看我一眼，“现在才反应过来，你真的有够迟钝的。”
“我要疼了，才知道转弯啊。”我摸摸额头。
他好笑地看我一眼：“还疼吗？”
“有一点，不过会好的。”我说。
已是早上六点多，我将韩可送到小区门口。
“没想到第一次来就跟你过了一夜，”早上出门的时候，韩可转过头看着我笑。
“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看到我狼狈的一面，”我歉疚地看他一眼，“每次都让你听我这些事。”
“我很高兴。”他说。
我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不是高兴你狼狈的事，”他浅浅笑起来，解释道，“是你能把我当朋友，跟我说心里话。”
我会意地笑笑，向他伸出手：“谢谢，朋友。”
他含笑握住我的手，手心的温暖向我传来：“不客气。”
我跟他点头致意，打算回楼上洗漱，准备上班。
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不解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不会在那里上班了，”他顿了顿，“需要我帮忙吗？”
我不由一愣，心底被他准确的猜测触动了一下。
“随时打我电话。”没等我回答，他转身大步离开了。
或许一切还不算太糟，我抬头看看头顶上的天空，对自己说。
将辞呈递给主管的时候，她诧异地望着我：“我正跟经理说你干得越来越好呢，这是怎么回事？”
“是个人原因，”我说，“家里为我找了新工作，所以，”
“是人际关系的原因吗？”主管显然不相信我的理由，“你要知道这些都很正常，即使你换到新的公司，也需要面对。”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陈晨刚才找过我，也说不想干了，”主管皱紧眉头，“理由也是准备去新单位了。”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也提辞职了。
“你们几个女孩里啊，其实就你们两个要单纯一些，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为什么不团结一点，好好干呢，”主管说，“我们公司给的提成在业界算高的了，项目这么多，你们根本就不用发愁没房子卖。趁年轻，不是该好好奋斗一下吗？辛苦算什么，一点点挫折又算什么，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以后还能干成什么大事啊？”
“不是因为这些，”我解释道，“家里找的工作也不错，权衡了一下还是想去尝试看看。”
主管沉默了一会，又抬头看着我：“郑乐颖，你要知道，这个行业从来不缺人。你一走，马上会有同样年轻漂亮的女孩接替你的位置。”
我点点头，没有回答。
“我本来很看好你，”主管突然说道，“没想到你会做这样的选择。”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会是被看好的那种人吗？从来就自卑倒霉的我，怎么会被竞争如此激烈的行业主管说看好呢？
见我疑惑的样子，主管将辞呈拿在手里翻了翻，随即又抬头看着我：“这不是客套话。郑乐颖，你用真诚打动客户，跟其他销售人员的技巧不一样。你欠缺的，仅仅是更全面的专业知识，和，”
我认真地看着她，仔细地听着她的话。
“自信，”主管顿了顿，又说道，“你只要找到它，就会很出色。”
我感动又感激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真的可以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这个，”她拿起手里的辞呈，“要不要再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