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的声音很轻，仍是当年那偏细的少年音，没有煽动人的语调，却透着绝对的信任和坚定，直直撞进自己心里。伍六一沉默半晌，慢慢转过身，迎上许三多清澈的目光：“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找我么，还不趁现在快说。”
许三多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喜得咧嘴一笑：“班副！”
六十年没见的大白牙，依旧晃眼，伍六一拍开他还摁着自己颈侧的手：“别浪费时间。”
“啊？啊，对，对了！”许三多连忙放手，在伍六一身边坐下，正色道，“班副，我和驱魔龙族的后人，决定联手对付将臣。”
伍六一怔，苦笑着摇头：“你们不是他对手。”
“现在也许还不行，但我们很有希望。”许三多有些激动，“藏地活佛舍钦仁波切，是大日如来在世间的化身之一，有天眼神通，他会传给驱魔龙族更强的密法，我也会尽快自如运用僵尸的能力。”
“你们没和将臣真正交过手，根本不知道他的厉害。”伍六一真想狠拍许三多后脑勺，“告诉你，什么西藏的活佛啊，这些年来死在将臣手里的喇嘛还嫌少么？”说着，眯眼斥道，“没真正的胜算，就别轻举妄动。好好保着你的小命吧！”
“有！”不自觉地略微提高了音量，许三多辩驳道，“我们有张绝对的王牌！”
伍六一挑眉看他，明显不信。
“你们不都好奇为什么我眼睛是这个颜色么？”许三多指指眸子，“——这是千年前为了对抗将臣，在我魂魄里秘密埋下《大日如来净世咒》的标志。净世咒一出，便能完全诛灭将臣！”
“当真？！”伍六一神色一凛，倏地抓住许三多手腕，“这净世咒怎么用？”
与伍六一默然对视片刻，许三多轻声道：“只要我一死，魂魄没了肉身束缚，净世咒就能显现威力。”
心中大惊，伍六一愣了半晌，一巴掌狠狠扇在许三多后脑勺上：“放屁！”接着猛地揪住他衣领，“你以为这是英雄游戏？只要牺牲你就能换得世界和平？！”
任由对方恼火地提着自己领子，许三多只是静静注视着伍六一，然后重复一个事实：“班副，我没说谎——《净世咒》是我们最后的王牌。”看着伍六一紧紧皱眉的样子，安慰地龇牙笑笑，“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动用净世咒。”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窗外那个将司机引到远处去的身影，“我答应过某个人，绝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伍六一一怔，随着许三多的视线朝外看了一眼，转过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所以，我们想增大联手对付将臣的胜算，才来找你。”许三多认真地看向伍六一，带了丝急切，“班副，你跟在将臣身边这么多年，知道他有什么弱点么？我们需要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一举消灭他！”
伍六一皱眉看了许三多半晌，终于低声开口：“2月18。”
“啊？”许三多没反应过来。
“明年的2月18，就是机会。”伍六一注视着许三多，正色道，“将臣当年被驱魔龙族四十五代掌门打伤后，开始组建‘曙光’培植亲信，借慈善的名义吸纳信奉者，靠他们的愿力、贪念、恶念不断康复”
原来这就是将臣创立曙光的真正目的！许三多恍然大悟，却是神色凝重。
“2月18号那天，‘曙光’会在市体育场组织‘新春祈福晚会’，也会召集各地信徒在家祈祷。”伍六一放低了声音，“除夕是新旧年轮交替之时，两股天运脉象会冲击阴阳五行，生成巨大能量。要吸纳这股力量和亿万信奉者的念力，将臣必须在午夜十二点抛开所有戒防，敞向天地——到时候，就是最佳动手时机！”
许三多怔怔听着，缓缓开口：“……班副，你在将臣身边呆了六十多年，是不是就在等这个机会？”
伍六一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解释自己种种作为的人：“六十年前我曾遇上将臣，拼死要杀他却无法得手。将臣给了我个交换条件，留我条命，让我跟着他，在2月18日他全无防备那天，和其他心腹在身旁为他护法。”说着，不自觉地攥紧拳，“……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许三多心下了然，知道了真相，果然与他和袁朗猜测的所差无几，却有点儿眼睛发酸：当年赤松林一晚，彻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轨迹，被迫离开部队、离开史今，躲避着世人，过着吸血怪物的生活。班副独自留在将臣身边等待机会，对他避而不见，就是想一人应战，不将他卷进去。这些年来，虽然过得辛苦，但也有值得高兴的事儿，认识了不少很好的人，比如高城，比如小宁、小帅，比如白铁军、铁路，还有……袁朗。然而，伍六一却一直只得他一个人，为了不让将臣生疑，宁愿被误解也不辩驳，不对任何人说，只沉默忍耐并等待时机……
“班副……”许三多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那个朋友，是想拖住我的司机，而不是真要除魔，打草惊蛇吧？”伍六一把脸转向窗外，不让许三多看见自己此时的表情：“走吧，这种缠斗拖不了太久。再呆下去会让人生疑。”想了想，又硬声丢下一句，“将臣在全城搜捕你，小心点。”
怔怔看了对方半晌，许三多忽然一把抱住伍六一，就像当年一场惨烈战役后，伍六一找到幸存的他并紧紧拥抱那样，用力抱着。
伍六一有一瞬间的僵住，他听见许三多轻声道：“谢谢你，班副。”接着，抱住他的暖源消失，车内再度只剩他一人。
心里有些怅然，怔怔坐了会儿，便见那司机跌跌撞撞回来了，挂彩不少，脸色很难看，捂着伤口有些畏惧地开口：“刑天大人，属下尽了全力，本想除掉那家伙，却还是被他逃了……”
伍六一缓缓转过眼看他：“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上报。”
司机闻言一愣，接着大喜：“谢刑天大人！”要是被上头发现自己这么没用，极有可能会被当成废物‘处理’掉。这刑天一向不苟言笑，不知为什么今天善心大发，但却让他着实放了心。
伍六一拿过身旁文件，敛眸：“走吧，我们今天还有事要办。”
“啊——是，是！”司机连忙一瘸一拐地滚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上路。
后座伍六一看着手中文件，心里却难平静。
班长去世了，他让我去找你，找到你，永远别落下你一个人。
手微颤，捏皱了文件纸张。伍六一闭上眼，仰头靠着椅背，声音有些沙哑：“开快点，我们赶时间。”
“是。”
……
许三多出了窄巷，谨慎地四下打量一番，然后钻进了等在路边不远处的黑色越野。
“谈完了？”袁朗见他进车，便捻灭了手中的烟。
“嗯。”许三多在位子上坐好，关了车门，看向袁朗，“你没事吧？”
袁朗笑笑，仍是那副稳操胜券的自信神情：“那家伙是三代僵尸，今日一试，小CASE。”说着，手搭上方向盘，发动车子，“你那边如何，问到了么？”
许三多点头，将伍六一说的话简要复述了遍。
“2月18啊……看来得回去跟吴哲他们好好商量下。”袁朗沉吟道，注意着前方路况，向城区主干道行驶，“不过，你那个战友不容易啊，为等这个机会，在将臣身边忍了六十年。”
“……嗯。”听他提起伍六一，许三多心情有些复杂。
听出他闷闷的语调，袁朗一手掌着方向盘，瞟了眼身旁的人，忽然伸出右手将许三多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袁、袁朗？”许三多想蹭起身，却被袁朗按住，只能脑袋枕着对方肩膀。
“现在离主干道还有段距离，车少，让你靠会儿。”袁朗另一手把着方向盘，懒懒开口。
“为什么？”许三多有些愣，转过头望向袁朗，脸正对上男人颈侧，鼻间有着淡淡的烟草味儿。
侧过头对上许三多的目光，袁朗轻声说了句：“——因为你看起来一副想哭的样子。”
许三多怔怔看着袁朗，袁朗已回过头去继续注意路况。
愣了半晌，许三多终于放松下来，把重量都靠在袁朗身上，脸埋在男人肩窝，闭上眼，死咬住唇，抑住呜咽，却忍不住轻颤。
袁朗一直看着前方，没有说话，只是揽着许三多的肩，轻轻拍了拍，就这么让他一直靠着。
九月的风，在窗外掠过，将思绪送至不可追及的过往岁月，却无法湮灭回忆。
第 34 章
化城阁正厅里，袁朗和许三多分坐案几两侧。铁路同吴哲坐在首位，齐桓仍旧静立于吴哲身后。
听完许三多所言，吴哲皱紧了眉头：“……看来，将臣是想借2月18，万人祈愿的机会，一举恢复他所有的力量。”
许三多仍有不解：“可是，僵尸受伤后，不是靠吸血痊愈么？为什么将臣要用这个方法？”
“那不一样。”吴哲手支着下巴，肘撑在桌案上，“数千年来，驱魔天师不断以咒法削弱将臣之力。所造就的不是外伤，而是动摇他十恶五逆的极恶本源。”说着，瞄向许三多，“你上次不是说，当年让你变成僵尸时，将臣是个老头子，而六十年后再见，却变年轻了么？”
许三多点点头。
“力量的衰微也反映在表相上，六十年前那次可算将臣邪力最弱的时候，可惜驱魔龙族没能将他拿下。”吴哲注视着许三多，“这世上没什么能比心念更强。人心聚成善，也能汇成恶。”说着，一歪脑袋，叹气，“所以这些年里，将臣创建‘曙光’，借助信徒的念力不断恢复，外貌上也同样有所变化。可这样的恢复速度太慢，他需要一个最佳的时机并且具足最好的条件——2月18，新旧年轮交替，亿万信奉者同时祈愿，这便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过，这也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袁朗扯扯嘴角，“不知到时候，天命会在谁那边。”
“不管天命帮谁，修行也不可懈怠。”铁路不赞同他这说法，生怕这师侄全把念想寄托在运气上，“我们只剩四个多月的时间，这次若不成功……”顿住，不忍再提出那另一条可能性。
“徒儿明白。”袁朗沉声道，和许三多对看一眼，望向吴哲：“不知仁波切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教授密法？”
吴哲摇摇手指：“不急不急。你们先去收拾行李。”顿了下，“因为——我们得去西藏。”
旁边几人一愣。
“不是说将臣正全城搜捕三多么？再留在这儿，难保不会被找到。而且……”吴哲瞟了眼袁朗，“要是三多安危成问题，你修行也没法儿专心吧？”
袁朗语塞。的确，潜心修习密法的话，不能时刻看顾着三多，虽然那小子能力不弱，但到底还是会担心。
“另外么，除了口谕传你密法，迦纳寺里也有不少我派独存的经卷。”吴哲一摊手，“这些经卷即使是我本人也不可外带，所以要参习经论，只有你自己走一趟了。”
“……明白了。”袁朗深吸口气，“什么时候走？”
“等会儿先让齐桓去订机票。”吴哲朝身后努努嘴，“你们先回去收拾，等我电话通知。”说着，搓搓两指，一眯眼，“鬼知道现在‘曙光’势力有多大，所以得替你俩弄个‘证’，到时候一人一套僧服，装成随行的喇嘛一起走，避开将臣耳目。”
“好办法。”袁朗嘴角抽了抽。这仁波切真是特立独行啊，连‘办证’这些‘俗事儿’都如此熟稔。
“事不宜迟，各人该干嘛就干嘛，都别呆坐着了。”吴哲很豪气地一拍桌子，起身转到椅子后，勾住齐桓脖子，“走，先去打电话给兰小龙，叫他帮忙联络个信得过的本地办证的。”
袁朗也起身，拉过听愣住的许三多，在他额上弹了一下。许三多还有些傻眼地指指吴哲背影，袁朗笑着揽住他肩头，闲闲道：“人家这可是最高境界的‘万法皆通’，由他去弄吧。”
铁路走上前来：“你们也快回去准备吧。路上小心些。”
袁朗皱眉：“铁师叔，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我虽是驱魔龙族的人，但已隐世多年，将臣不会注意到我。”铁路摇头，理了理长衫袖口，“何况有我留守此地，有什么情况也好通知你们。”说着，冲面前两个晚辈微微一笑，“你们就放心地走吧。迦纳寺是众天师向往的圣地，去了西藏，好好修行，我在这边也能安心了。”
袁朗同许三多郑重点头。铁路笑笑，送他二人出了大门，一直目送他俩驱车离开，才进屋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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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收拾好了吗？”袁朗倚在门边，望向卧室里正对着行李箱发呆的许三多。
许三多抬头：“还差一样。”
“什么？”袁朗走进房间，挨着床沿在许三多身旁坐下。
犹豫了会儿，许三多侧过头看向袁朗：“……班长的画像，我落在祁莲大厦租的屋里了。”
“想去拿回来？”袁朗微微前倾，手肘搁在膝盖上，注视着许三多的表情。
想起大家正为将臣搜捕自己的事担心，哪好意思再在这节骨眼儿上添乱。许三多弯下腰去整理箱子中早叠好的衣物，小声道：“……还是算了吧。就、就我自己以前自己乱画的，也不是啥重要东西。”
袁朗眯眼瞧了他半晌，忽然伸手在那刺猬脑袋上一揉：“行了！走吧。”
“诶？”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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