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姐，我……”高城不知该说些什么，将盒子关好，递到林姐手上，林姐立刻将手缩了回去，握着盒子，努力挤出笑容，却带着哭相：“没事没事，是、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发颤的手，将掉落的发丝挽回耳后，“是……是我太自不量力了。高先生是值得更年轻、更优秀的女孩的，我……”
“林姐，不是这样的。”高城也有些闷，“我从没觉得你不好！你是个很好的女人，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从没怨言。心地善良，又对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好，大家都很喜欢你——”顿了顿，一大老爷们儿不太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只是，只是有些事儿……怎么说呢，不太……不太合适。两个人吧，这样的关系合适，可那样就、就不太合适了，所以……”
“没事儿。高先生，你、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明白了。”林姐打断高城的话，抹抹眼角，低着头，拿起筷子直往高城碗里挟菜，“咱们不说这事儿了，吃饭，吃饭。再不吃这菜就要凉了。”
“行，行。林姐，我这儿自己来，自己来。你也吃吧。”高城连忙挡下，尽量客气道。
林姐执筷子的手顿了下，坐回位子，埋头吃饭。肩膀却在微微抖着。高城暗暗叹了口气，找不出话说，也只得摸摸扒饭……
警局里，许三多脱下外套，刚出门替大家买了盒饭回来。而他自己那份，永远是不配白饭也不配其他菜的炒猪血旺。
“老白的是鸡丁炒饭，晓宁是鱼香刀削面，这是小陈的牛肉河粉……”许三多正向大伙儿分发盒饭，忽然门外薛林探头进来：“许三多，有人找。”
“谁？”许三多转头看去。
“你家属。”薛林笑得暧昧，许三多还摸不着头脑，办公室里众人却已会意，都暗笑起来。
“——嗨，许警官。”袁朗闪身出现，扬了扬手中一大袋东西，冲他眨眼，“慰问品。”
“——袁朗？”许三多愣住。那厢白铁军他们已经叫了起来：“好香！是钟水饺和夫妻肺片？！还有水晶虾饺？！”同事纷纷点头：“老白这鼻子，堪比搜查犬啊！”
“听你说要值班，我就想带点好吃的过来，给你们加加餐。”袁朗笑着走上前，空着的手搭住许三多的肩，揽着他走到办公桌前，将一大袋食物往桌上一搁，冲众人道，“大家别客气，尽量吃，我请客。”
“我靠，谢了！哥们儿真够义气，你这朋友我交定了！”白铁军立刻竖起大拇指。
“好说好说。”袁朗笑笑，故意冲身边许三多递个暧昧眼色，“三多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许三多脸上微红。
“高！实在是高！”甘晓宁已经非常自觉地拆了方便筷，等着试吃，“三多，现在的年月，像你们家这位觉悟如此高的人，已经很难找了。要把握机会啊。”
“对象？”袁朗微笑。许三多见大伙儿在袁朗面前说起这事儿，尴尬地红了脸：“不是不是，我跟他是——”
“——是。”袁朗明白过来，立马截断话头，再度揽住许三多的肩，瘦小的少年就像嵌在他怀里。不待许三多反驳，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量，挨着耳垂悄声道，“——很快就会是了，对吗？”许三多腾地烧红了耳根，袁朗眸中却兴味大盛。
“来来来，大家开动吧。”袁朗放开许三多，从袋子里取出各类小吃，办公室中一时香味四溢。大伙嘴上念叨着“袁先生您实在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手上却早已备好了筷子，投入‘战局’。
“这就是你的晚饭？”袁朗看见许三多桌上那满满一盒猪血旺，不赞同地皱眉，“营养不均衡啊。”
“没、没事，习惯了。”许三多也不知怎么解释，索性坐下来，打算以闷头吃饭敷衍过去。
“这习惯可不能疏忽，不利健康啊。”袁朗掰开一双方便筷，从带来的几碗小吃里各挟了点儿放到许三多饭盒里。
“这——”许三多急得抬起头，想跟他说不用了。袁朗却忽然俯身，搭住他的肩，语带幽怨：“三多啊，这是我特地为你买的，不喜欢么？”
许三多的良心，瞬间被狠狠戳了个大窟窿。那头白铁军和甘晓宁还一搭一唱道：“许警官，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身为国家公务员，浪费粮食就更不对了。”、“没错，何况还有袁先生一番心意，俗话说，情义无价，这食物都搁你碗里了，你不吃，不仅是浪费它的使用价值，也辜负了它承载的拳拳情意啊！”
许三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旁边是袁朗深情哀怨的注视，对面是众人“你这个浪费粮食的陈世美”的目光，重重压力下，一咬牙，吃！——男子汉老僵尸，大不了吃完后拉它几回肚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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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岗寨餐馆里，高城和林姐终于结束了这顿尴尬不已的晚餐。出门后，天色已经暗了。一同打的回了祁莲大厦，高城掏钱付了车费，林姐也没多说什么。
二人就这么默默无语上到四楼。林姐在家门前停下，低头向高城轻声道：“高先生，今天麻烦你了。”
“没什么，好好休息吧。”高城仍是不免尴尬，“那……我也先回去了。”
林姐身后响起转动门锁的声音，隔着防盗链，门开了道缝，里面刺鼻的空气清新剂味道透了出来，晓彤躲在门后，露出半张脸：“妈妈，高叔叔。”
高城揉揉鼻子，差点儿被呛出个喷嚏，弯下腰，与小孩平视，笑道：“晓彤，吃饭了没啊？”
“高叔叔。”小孩直直盯着高城，瞳仁在过道昏黄的灯光下，隐隐泛着灰白色，“你进来陪我玩，好不好？”
高城一愣，想了想，邻里之间和为贵嘛，于是一口应承下来：“好。”
门缝里的半张脸，露出笑意。解下防盗链，门开了。
……
警局里，许三多苦着脸，第四次从厕所回来。白铁军等人担忧又同情地看着他：“三多，你还好吧？”
“没事儿。”许三多挤出笑脸，“这几天肠胃不太舒服而已。”
袁朗拉开椅子让许三多坐下，深刻地自我检讨：“抱歉，三多。要是知道你胃不舒服，我也不硬让你吃这么多了。”
许三多也只得干笑着混过去。
“铃……”局里内线电话响了，许三多顺手接起：“喂？”
“喂，请问高城在不在啊？”
“祁阿姨？”许三多听出高妈妈的声音，“科长今天不轮班，5点半就走了啊。”
“啊？”电话那头有些不信，声音透着担心，“那他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啊，手机也不接。”
许三多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挂钟，晚上八点三十七，冲电话那头安慰道：“祁阿姨，您别急。我待会儿问问同事，一联络到科长就给您打过去。”高妈妈答应后，许三多挂了电话。
“今儿下午有谁看见科长了么？”许三多望向众人。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
“你们高科长不是又相亲去了么？”隔壁科室的李梦，折着晚报走进来，“下午我看他跟个穿红套装的女人一起走了。”
“红套装？”许三多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人长什么样？”
“大概有四十了吧，个子不高，长相没啥特色，就觉得一脸苦相。”李梦摸着下巴回忆，“不过那身红套装、红皮鞋，还有金黄色的包，在街上可真夸张得打眼啊。”
不自觉地抓住袁朗手腕，心里不安感扩大，许三多望向袁朗：“会不会是林姐？”
“就是林姐吧。”白铁军手握牙签剔着牙，“我跟科长共事好几年了，他工作外认识的女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又不是三岁小孩儿，哪会跟着陌生人走？照李梦说的这个特征，肯定是林姐啦。”
“糟了！”许三多脸色一变，倏地起身，抓上外套就冲出门去。袁朗神色一凛，向众人道：“麻烦帮许三多划个假。”说完，也跟着追了出去。
白铁军牙签儿卡在牙缝里，和甘小宁对望一眼，不解。
第 14 章
……痛，背脊骨那截真他妈痛！把人都给痛醒了！可呛鼻的清新剂味道，又几乎把人给闷昏过去！高城在心里骂娘，他记得自己明明是来林姐家看晓彤的，可刚进门，连晓彤的脸都没见着，背上就突然狠狠挨了一下，在刑侦科干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被那大得出奇的力道给敲晕了去！到底是他妈谁干的？——对了！晓彤！林姐！她们不知道出事儿没？！
硬扛着那痛动了一下，却感觉到绳子勒进肉里，动弹不得。高城努力掀开眼皮儿，视野里一片昏暗，晃动着几点模糊的光。随着意识愈发清醒，焦距终于合上——这里是晓彤家的客厅，屋内没有开灯，窗外夜色深浓静谧。摇曳的光，是不远处餐桌边点的蜡烛。背对他坐着的女人，穿着眼熟的红色套装，参杂花白发丝的长发披了下来，别着一个镀金发夹。女人前面站着个小孩，也穿着红色连衣裙，因为身高差距，被女人遮住了，看不见容貌，只发觉那孩子在女人脸上涂抹着什么。
“……林姐？晓彤？”高城认出那背影，却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弄清自己现在被捆成粽子扔在沙发上。
“妈妈，高叔叔醒了。”晓彤的身形隐没在林姐怀里，抓着林姐双臂摇了摇，撒娇的语气，“妈妈，你转过去给高叔叔看看。”
林姐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回转身来。昏暗的烛光明明灭灭，映出脸上奇特的浓妆，像是小孩子的胡乱涂鸦。唇上涂了和套装一样鲜红的色彩，歪歪扭扭画出了界，衬得厚厚的粉底愈发惨白。
高城愣住。
“高叔叔，我给妈妈画的妆，好看吗？”晓彤攀着母亲的手，半边脸藏在林姐怀里，歪着脑袋看向高城，一边一个马尾随着动作摇晃，遮了烛光，在暗黄的墙上投下阴影。
高城哑然，此刻怪异的景象，让他脑子有点儿当机。
“高叔叔，你怎么不说话呀？好看吗？”晓彤离开母亲怀抱，站到一旁——那另一侧的脸，皮肤已经溃烂，尸斑从耳根扩散至锁骨，破掉的脓肿渗出浓稠的黄液，几条白色的蛆虫，蠕动着从坏死的眼球钻出，沿着面部向下爬行。
高城眸中猛然一震！僵在那儿半晌，终于艰难地开口：“晓彤，林姐，你们这是……？”
“高叔叔，我选了你作我爸爸哦，其他人我都看不上的。”晓彤露出灿烂的笑容，牵动眼睛一弯，一条蛆虫便从眼球里挤了出来，落在衣服领口。晓彤不耐烦地伸手拂落那虫子，一脚狠狠踩上去，移开，在地板上留下内脏四溅的蛆虫尸体。
“高叔叔，别担心。我没事儿。”晓彤见高城脸色煞白，笑着走到沙发旁，弯腰看着高城，半边溃烂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中更为可怖，脓肿渗出的黄水，一滴一滴，落在高城脸上，“放心吧，高叔叔，不论我的身体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死哦。”脸上的笑容扩大，带着勾画未来的向往，“以后，我们一家人，我们三个，就这样永远生活在一起，好吗？”
“晓彤！你们这……这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至此，高城算是终于弄清了自己当下处境，也明白了之前那背部一击，就是来自眼前这小姑娘！可……他看着这孩子长大，从她奶娃娃模样，看着她长到八岁，之前那么平静的日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高先生……”林姐起身走过来，两手搭住晓彤的肩，看向高城，眸中带着哀求，“请你答应晓彤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们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有一个能照顾我们的人。她现在都这样了……求求你，满足她的心愿吧。”
“林姐！”高城挣了几下，那绳子杂乱无章系在一起，竟捆得死紧。无奈地喘口气，高城咬牙道，“林姐……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想你也明白。有的事，它真的不适合。勉强硬凑在一块儿，这样有意思么？”
林姐低头，抿着唇不说话。晓彤脸色阴霾：“高叔叔，你不想当我爸爸？”
“晓彤，你听我说。”高城一边暗暗试着转动被绑在身后的手，一边想着怎样尽可能安抚对方，“高叔叔一直很疼你，相信你也明白，就算高叔叔不作你爸爸，也会一样疼你，一样关心——”
“——不行！”晓彤气得大叫，“你要不当我爸，我也不喜欢你了！”说着，忽然抡起拳头，狠狠敲在高城左肩！
高城只觉剧痛如电击般贯穿右肩，硬撑住，却泄了一声闷哼！额上滴落冷汗，不知肩胛那截脱臼了没，他高城被枪指着时都没怕过，这会儿也是心里腾出火，牛脾气也上来了，脸上一沉：“林姐，晓彤。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们变成这样。我希望咱们仍是好邻居，好朋友。但你们想要我答应的事儿……对不起，今天就算把我高城杀了也办不到。”
“晓彤……要不，要不算了吧？”林姐尴尬得涨红了脸，也因高城的明确拒绝而流下泪来。
晓彤一动不动地盯着高城，目光从倔强到恼怒，最后转为冰冷，神情在这夜晚烛火映照下，愈发阴森……晓彤忽然弯下腰，拉过沙发脚边的红色小桶，从里面抄出木柄沙铲，倏地扬手，接着狠狠刺向高城腰侧——
“——住手！”一道身影突然闪出，挡在高城面前，一把制住晓彤手腕，那沙铲腾地停在半空中！
“许三多？！”看清来人，高城愕然。林姐却惊叫出声，明明反锁了两道门，许三多竟能悄无声息、毫无阻碍地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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