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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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歌-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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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密码很可能存在于DNA 结构的次级序列中,就像原子理论中的‘电子云’概念,
或者像一首长歌中的主旋律,是一种不确定的概念,理解它需要有全新的哲学眼
光。”

    说到这儿,宪云和母亲只有旁听的份儿了。孔教授冷冷地盯着重哲,重哲则
以自信的目光对抗着这种压力。宪云妈正要作出努力来结束这种冷场,小元元适
时地出现了。

    他肯定刚和一群小家伙在野地里玩过,小爪子脏兮兮地,浑身沾满了尘土和
蒺篱球。妈妈笑着把他拉到跟前,拍掉尘土,从他身上摘下蒺篱:“你这个小捣
蛋,野到哪儿啦?来,见过朴哥哥。”

    小元元毫不认生地走过来,用脏爪子拉拉朴哥哥的手,又同姐姐和妈妈亲热
一番。

    妈妈有意夸奖这个有智力缺陷的儿子:“小元元最聪明,无论是下棋、作数
学题、打电子游戏,在我家都是第一名。重哲,听说你的围棋棋艺很不错,赶明
儿和元元杀一盘。”

    元元很神气地听着,鼻孔微微龛动,这是他最得意时的表情。重哲笑着:
“元元,我可是围棋七段,敢和我较量吗?”

    “当然敢!我去拿棋盘。”他说着就要走,宪云赶紧把他按住,埋怨道:
“改不了的毛躁脾气,一把火就着起来,等吃过晚饭再下嘛。”

    朴重哲仔细打量这个智能生物人,大脑袋,圆脸,笑容娇憨,举止带着5 岁
幼童的稚拙天真。但宪云告诉过他,按生理年龄来说,元元已经23岁了。他毫无
顾忌地问道:“他在某些方面智力出众,但整个心智只相等于5 岁孩子的水平,
对吧。”

    妈妈对这些无礼的话感到愕然,宪云也十分吃惊。事先她曾再三向重哲交待
过,不要提起小元元的缺陷,小元元是爸爸的心病,是他一生失败的象征,爸爸
的同事作家访时,总是小心翼翼地不提元元的事。她急忙向重哲使眼色,但重哲
毫不理睬她的示意,仍然自顾说下去:“我觉得他有一个根本的缺陷——没有输
入生存欲望,也就没有了生命的灵魂。人类的生存欲望是天然存在于DNA 结构序
列中的,但在小元元的创造过程中,一定是有某种原因破坏了这种整体和谐。”
他再次强调说:“他需要重新输入生存欲望。没有生存欲望就不能成为‘人’。”

    小元元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爸爸身上。他慢慢走
过去,拉住爸爸的手。这些年他当然感到了爸爸的冷淡,但他认为这很不公平,
所以常倔强地向爸爸讨取爱抚。老教授一动不动冷冷地盯着朴重哲,忽然他甩脱
元元的手,拂袖而去。

    小元元咧咧嘴,倔强地忍住哭声,默然回到妈妈那儿。妈妈心疼地把他搂到
怀里,埋怨地看看宪云——你难道没有把咱家的禁忌事先告诉重哲吗?宪云不知
道该怎么办,从直觉上,她认为重哲的话是对的,她甚至感受到了这个结论在科
学上的分量。她知道重哲坦率地指出这一点,用意是善良的,但她也不希望父亲
被刺伤。停了一会儿,她追着父亲到书房去了。

    父亲坐在书房高背转椅里,只露出脑袋。但他没有关上书房门,似乎知道女
儿要来,而在平时他从不让任何人进他的书房。宪云忐忑不安地站到父亲身边,
心绪复杂。书房里光线晦暗,色调阴沉,连墙上的先祖孔子也好像目光抑郁。这
个书房实际上是父亲逃避世界的一个甲壳,与他的内心世界是色调相同的。宪云
苦涩地想,因为科学研究中的失败,值得这样终生自我囚禁吗?

    很长时间之后,父亲才冷淡地说:“我不喜欢这个人,狂妄、浅薄,他的自
信超过了他的才能。”

    宪云很失望,也被严重地刺伤了。她犹豫着,想尽量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意见。
忽然父亲又说:“问问他,是否愿意到我的研究室来。”

    宪云愕然良久,才格格地笑起来。她快活地吻过父亲,跑回客厅。

    元元已经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这会儿正起劲地向朴哥哥展示自己的收藏,一
粒蓝色石子啦,白色的贝壳啦,红色的干枫叶啦,画片啦,重哲和他玩得很愉快,
一边还很融洽地同宪云妈谈话。但两人实际上都竖着耳朵,聆听书房里的判决。

    他们听到了咯咯的笑声,平时十分稳重老成的宪云满脸喜色地跑出来。两人
都把悬在半空的心放下了。宪云抿着嘴说:“爸爸问你,是否愿意到他的研究室
工作。”

    妈妈欣慰地笑了,重哲慨然道:“我十分乐意。我拜读过伯父年轻时不少著
作,十分佩服他清晰的思维和敏锐的直觉。宪云,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那番话?
我在你父亲的一些著作里读出了一些隐晦的暗示,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宇宙之
谜,意识到了元元失败的原因,不过,大概是心理障碍的原因吧,他不愿明白承
认这一点。如果他……那么这个工作由我接下吧,我将尽力开启元元的灵智。”

    这时宪云才悟到爱人的用心。他和爸爸同样心机深沉,妈妈和她是望尘莫及
的。她谐谑地想,这大概就是男人的领导权能够存在的原因吧。

    不久,朴重哲就加盟到孔昭仁生命研究所。那天有一个有趣的小插曲:重哲
没有像往常那样穿西服或便装,而是穿着崭新的韩国民族服装,他大概是想以此
来显示自己的独立性吧。

    他很快以自己的才华赢得同事的尊敬。两个月后,孔教授就把研究所交到女
婿手里,他则正式退隐林下,从此对研究所的工作不闻不问。

    把妻子送走后,这已是第十一天了。在这些天里,朴重哲和助手把有关资料、
计算框架、边界假设等全部细心地复核了一遍,输到电脑内。然后,沃尔夫开始
了紧张的计算。主电脑室只能听到电脑内沉重的吱吱声,指示灯不停地闪着绿光。
谢尔盖和田岛十分焦灼,几乎到了神经崩断的边缘。

    几年来的苦心研究估计今天就要判分晓了,朴重哲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妻子在青岛海边的话他一直铭记在心。终于,主电脑停止了计算,沃尔夫的电脑
合成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它好像被繁重的计算弄得疲惫不堪。与沃尔夫视线接触
后,朴重哲的心猛然下沉了,他已经知道了结果。

    “很遗憾,各位先生,”沃尔夫声音低沉地说:“计算值仍然是发散的,没
有得到明确的结果。”它略停一会儿,又说:“不要灰心,朴先生。在最近的十
几次计算中,我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十几种不同的计算框架都围绕着一个共同的
不可知的中心,很可能这说明你们目前选取的计算方向大体是正确的。”

    朴重哲勉强笑道:“谢谢你,沃尔夫,你辛苦了。”

    沃尔夫开玩笑地说:“电脑不知疲倦,我的主人。”

    它的合成面孔从屏幕上隐去,朴重哲回头对同事们笑道:“收拾残局,准备
下一轮冲刺吧,不要灰心。这是上帝最后的秘密,一旦被我们窃到,我们就会和
他老人家平起平坐了,你想他会甘心服输吗?没关系,只要锲而不舍,总有一天,
我们会在伊甸园的后院墙上扒出一个洞。”

    但这些玩笑显然没有冲淡失败的挫折感。田岛等几个都神色黯然,他们收拾
了房间,关闭电脑的电源后默默地走了。

    晚上重哲没有吃饭,他到餐厅简单交待了一句:“爸妈你们吃吧,我不饿。”
就扭头走了。妈妈正想唤他回来,孔教授冷淡地说:“不必喊他。他的理论又失
败了,第一百四十次失败。”

    他的语调简直像巫师的宣判。元元妈看看他,没再说话,3 人沉默地吃过晚
饭。元元也很识趣地沉默着,只是用眼睛骨碌碌地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

    重哲换上一套韩国民族服,独自来到钢琴室。他掀开钢琴盖,顺手弹出一串
旋律。

    这是岳母的一篇作品,“母爱与死亡”,很有名的。他静下心,把这首乐曲
弹完。

    然后他停下来,仰着脸,沉静地看着窗外。夜空深邃,亿万星体正在走着自
己的生命之路,从主序星到白矮星或红巨星,这是长达数十亿年的漫长道路;甚
至宇宙本身也有它的诞生和死亡,它从大爆炸中诞生,又归于死亡的黑洞。他想
起两人初结识时宪云告诉过他,只要一听见“母爱和死亡”这首乐曲,她就无端
联想起雌章鱼。它们生籽后就不吃不动,耐心地用腕足翻动卵粒,使其保持充足
的氧气,也安静地等待着自身的死亡。那时他告诉宪云:“你知道吗?雌章鱼眼
窝下有一个死亡腺体,产卵后就开始分泌一种死亡激素。如果把腺体割掉,那些
绝食很久的章鱼会重新开始进食。这是生存欲望同物质结构有明确联系的一个典
型例证——虽然是从反面证明。”

    在那之后他曾作过一个危险的试验,他提取了足够数量的章鱼死亡激素并注
入自己身体,然后开始了一段可怕的心理体验:他的内心世界变成了彻头彻尾的
灰色,毫无生机的灰色。他不吃不喝,不语不动,一心一意想进入那永恒的死亡。
他的思维仍然很清晰,可以清晰地评判可笑的人类行为:他们诞生,成长,在荷
尔蒙的控制下追逐异性,在黄体胴的控制下释放母爱,竞争、奋斗、辛苦劳碌,
最终还得走向不可逃避的死亡。

    真是不可救药的愚蠢!

    如果不是事先作了充分的预防措施,他会受不住死亡女神的诱惑而自杀的。
他在这种可怕的沮丧中熬过了一星期,随着死亡激素的分解和排出,他的内心世
界开始晴朗了。

    那种求生的欲望开始缓缓搏动,渐渐强劲,他又对世界,对生活充满了爱心,
宪云的一瞥一笑又能使他心旌摇曳……

    有过这么一段体验,他更坚定了破译生命之谜的信念。可是……又一次失败!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秘洞的洞口,却忘了“芝麻开门”的口令。

    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碌碌无为吗?他在心里苦涩地喊道。

    元元每天晚上照例要到储藏室里给白猫“佳佳”问晚安,如果妈妈不注意,
他还会偷偷抱上猫溜回卧室,把白猫藏入自己的被窝。这两天,白猫快临产了,
元元用丝棉在它的藤筐窝中铺了厚厚的一层,但母猫仍然挑剔地用嘴撕扯着。元
元小心地摩挲着母猫的脊背,耐心告诫道:“猫妈妈,你可不能把小猫吃掉啊,
可不能学你的外婆白雪,它把一只小猫吃掉了耶。”

    佳佳不愿听他的教诲,它神情烦躁,低声吼叫着,在屋里来回蹦跳。它一下
蹿到橱柜顶上,元元着急地喊:“佳佳,快下来!”

    佳佳在橱顶上同元元僵持一会儿,忽地蹿下来了,一个厚厚的纸卷也随之落
下。元元好奇地捡起来,摊开。纸卷已经发黄变脆,但上面的黑色笔迹还很清晰。
这是一首乐曲曲谱,书写潦草的蝌蚪在五线谱上蹦跳。元元捡出它的第一页,标
题处潦草地写着“生命之歌”4 个大字。从小跟妈妈学钢琴,元元识起乐谱来已
经轻松自如,他不经意地浏览了两眼,已经把第一面的旋律读在心里。

    他忽然僵立不动!一种熟悉的久已忘记的旋律轻轻地响起来。很遥远,透着
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就像孩提时妈妈在耳边轻声吟唱的催眠歌。他浑身燥热,觉
得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

    他想了想,拿着这卷纸去找妈妈。妈妈没找到,倒看见朴哥哥在钢琴室里愣
神。他走过去,踞着脚把纸卷放在琴键上:“朴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朴重哲暂时抛开那些苦涩的思绪,和颜悦色地把元元抱起来:“是乐谱,你
在哪儿捡到的?”

    “在储藏室,是佳佳在柜顶扒下来的。”

    重哲看看乐谱,像是岳父的手书。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他必定是在强
烈的创作冲动下一气呵成的,至今在纸上还能触摸到他写字时的激昂。这时元元
妈从门外探身进来,微责道:“元元,还在胡跑,你该睡觉了。”

    元元听话地溜下去。重哲认真地说:“元元先回去,我看一遍明天再告诉你,
好吗?”

    元元点点头,同朴哥哥道了晚安,随妈妈走了。他在自己卧室的门口碰到爸
爸。元元从来不会对爸爸的冷淡“记仇”,他扬起小手,亲热地喊了一声:“晚
安,爸爸。”

    孔教授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开了。妈妈怜悯地看着元元,但不懂
人事的元元似乎并不觉得难过。他听话地爬上床,仰面睡好,问:“妈妈,还要
关我的睡眠开关吗?”

    “嗯。”

    “为什么你们都没有睡眠开关呢?”

    妈妈真不愿再欺骗天真的元元,但她无法说明真相,只有含含糊糊地说:
“睡吧,元元,等你长大再告诉你。”

    元元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妈妈关上了他腋下的开关,元元的表情慢慢消失。

    像往常一样,在元元失去生命力之后,妈妈留在他旁边,爱怜地看了很久,
才轻轻叹息一声离开。

    重哲把话页按次序排好,卡在谱架上,心不在焉地弹起来,时而他会停顿下
来,皱着眉头想自己的心事。忽然他全身一震!他刚才随手弹出的一串旋律在耳
边回响,震击着他的心弦。他急急地翻阅着乐谱,那些五线谱在他眼中起伏盘旋,
就像神奇的DNA 双螺旋长链,在他心中激起了一种神秘的冲动。

    20年来一直在DNA 世界中跋涉攀登,对它们已经太熟悉了,所以,当乐谱的
整体结构开始展现在心中时,他就下意识地把乐谱同DNA 中的T 、G 、A 、C 来
一个反向代换,于是一个奇异的DNA 序列就流淌出来。

    他颤栗着,闭上眼睛,竭力用意识抓住这些奇异的序列,生怕它们在一瞬间
珠碎玉崩。他喃喃地喊着,天哪,这就是我苦苦寻觅20年而得不到的至宝么?

    他实在不敢相信,因为这个结果太简单,胜利的到来太轻易。但实际上他内
心里早就确信了,他知道真理的表述向来是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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