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金瓯无缺- 第6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在《巽史·泉亭昭武王传》中有两次关于端木怀出城迎泉亭王还朝的记载,一次就是在鸿嘉八年的十月十五,而另一次则是在十年后。
且说十月十五这日,唐瑾得知皇上率百官出城相迎,距城五里就下马步行,到城门口叙过君臣之义,又宣旨封赏将士不提,就说进城开宴庆功之事。
当日太极宫大宴,端木怀知道唐瑾思念妻子,因而宴席座位不拘礼法,将上大夫尉迟晓的位置摆在泉亭王旁边。
打从在云燕城门迎接的时候,唐瑾就看到了妻子。而今她是巽国的臣子,也就随驾迎候。从城门到太极宫,她都一直在微笑,只是那笑容好像雾霾中的太阳,只有昏黄的一轮,无论如何传递不出应有的温度。她所伤感的事情,唐瑾能猜出一二,甚至就是他才使得尉迟晓不得开心颜。但是,如果他不这样做来拗回她的心思,难道日后二人当真要反目吗?
席上轻歌曼舞,鼓乐升平。唐瑾看似兴致高涨,与同僚觥筹交错,其实全然不知自己喝下去的是什么。
“王妃真乃女中诸葛,前次白澄洪灾,多亏了尉迟大夫的进言,才免去了多少百姓遭殃!”伴随着这种话题往往是一杯敬过来的酒。
此时的这种夸赞多半是因她的夫君而来,尉迟晓端起酒樽,“王大人客气。”
尉迟晓还没来得及让酒樽碰到唇边,唐瑾已经替她满饮了一杯,“内子在朝中多得诸位大人照拂。”
得胜还朝,又得皇上出城相迎的礼遇,如此盛宠之下,来敬他的人几有千杯之数,纵然唐瑾海量此时也是微醺。端木怀在上座看着说道:“子瑜还朝还未及和妻子亲热,倒被你们先灌醉了,小心明日酒醒找你们这些人算账。”
陛下这话说得诙谐,意思却很明确,众臣笑过一阵也就不再敬酒了。
端木怀道:“子瑜,你回来还没有见过你外甥。来人,抱四皇子给泉亭王看看。”
抱着四皇子端木楖出来的不是乳母,而是皇后唐氏。她身着紫金华服,凤冠霞帔,身后跟着十二名锦衣宫人,簇拥而出。
“大哥。”唐碧笑盈盈的看着长兄,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到他面前。
“多时未见,皇后安好?”唐瑾如仪问道。
“都好,大哥来看看你的小外甥,今年五月初六生的。”
五个月大的婴儿并不怕生,挥舞着粉团一样的小手,红得像洋火的小嘴巴一开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楖儿叫舅舅。”唐碧点着儿子的小嘴唇。
唐瑾两根手指握着外甥的小手也是欢喜,眼中满是喜爱之色。他解下腰间装着象牙扇子的扇囊,“这个就给四皇子做见面礼吧。”这把扇子还是因为上次尉迟晓说不喜欢窦痒的那首《夜行古战场》而重新写的,依旧是雕凤的扇骨,上面是一首唐瑾亲笔的小诗,道是:“狂涛风险掀波澜,战骑扬幡兵道寒。御韬号令万军势,雄镇百川跃狼关。” 
宫人得到皇后示下接了,皇后却笑说:“大哥的扇子不好,都是带到战场上的,带着肃杀之气,要等楖儿多大才能玩啊。”
正说话的时候,就听“啪嗒”一声。唐碧连忙抱紧孩子,生怕吓着。转头去寻那声音来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怀里的小人儿把宫人手中擎着的扇子拽掉了。
扇子从扇囊中跌落,半摊在地上,楖儿听到声音向下探头,像是能看懂扇子上的字一样,拍着小手“咯咯”的笑着。端木怀低头瞅去,正能看到扇子上题的一句“雄镇百川跃狼关”。
端木怀大笑,抱过楖儿说道:“朕之祥瑞!”
——————
宴席宾主尽欢,直到入夜唐瑾才和妻子回到叠翠园,一路上尉迟晓都不曾说话。马车里,唐瑾唤她的名字,她只会回过头给他一个悲伤的微笑。
到了望山楼,尉迟晓才开口说话,那句话是对服侍的丫鬟们说的,——“你们下去吧。”
尉迟晓步上楼梯,转头见楼梯下面呆望着的唐瑾,“在看什么?不上来就寝吗?”
楼上已经准备好了浴盆,冒着蒸腾的热气,毛巾就搭在浴盆边上,旁边的椅子上整齐的叠着檀色的绸缎寝衣。
“夫君,沐浴吧。”尉迟晓解开他的麒麟金腰带,为夫君一件一件的除去衣裳,又转身探手试了试水温。
唐瑾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这最寻常的举动,在他看来却似事出反常。
“夫君?”尉迟晓唤了一声。
“哦。”唐瑾这才回神,跨进浴盆。
尉迟晓默默的服侍他沐浴,房内只有水流“哗哗”的声音。梳洗毕了,尉迟晓为他换上寝衣,叫来丫鬟抬走浴盆。
这些都做完了,她对唐瑾说道:“睡吧。”
“卿卿……”
“夫君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也累了。”她含笑的眸看起来温婉得不真实。
尉迟晓自顾自上了床,拢着被子面朝外躺下。
唐瑾一个人站在弥漫着水汽的房间里,他暗自叹了口气,上床搂着妻子一同睡下。
——————
夜渐深了,远远的传来三更的梆子。“咚”、“咚”,犹如幽魂催命的鼓点。
唐瑾突然醒来,枕边的人已不在怀中,唯有翠色的帘子在微弱的荡着。
“卿卿?”他的心脏敲着如梆子一样的鼓点,“卿卿!”
唐瑾迅速下楼,楼下上夜的如是也不见了。他跑出望山楼大喊着妻子的名字,叠翠园的下人们在王爷焦急的喊声中奔出来,今夜负责守卫的阿魏已经冲进来,“王爷,怎么了?”
“今晚大门可有人出入?”唐瑾急速问道。
“没有!”
“搜!”
“是!”
叠翠园的夜在那一声“搜!”当中亮如白昼,仆人丫鬟们都被从睡梦中拽起来,园子里忙忙乱乱。刚才被尉迟晓支去水明楼拿书的如是也回来加入寻找的队伍,她怎么能想到小姐睡不着叫她去取书只是支开她的一个借口?
唐瑾拼命的想着尉迟晓可能去的地方,时间的车轴无声转动,她那样的笑近乎如同诀别。唐瑾忽然惊觉!朝前院奔去!
山响草堂前按照八卦阵设计的石林山洞周围只有人在呼喊着“王妃”,却没有人想到钻进去看看。
假山中光滑的石桌上伏着倒下的尉迟晓,桌上孤零零的放着一个珐琅酒壶。唐瑾一个箭步抱起她,探了她的鼻息,又反手去拿酒壶,就见壶边沾着几点白色的粉末。
唐瑾心中凉透,“卿卿!吐出来啊,卿卿!”
他焦急之下,倒过她的身子,一握拳重击在尉迟晓的胃上。怀里的人呕了几声,稀稀拉拉的吐出几口清水。酒气在山洞中氲开,唐瑾抱着她冲出去,心中恨起这为图风雅造得九宫八卦阵。
“王爷!”
唐瑾穿着檀色寝衣,长发披散,在秋日夜晚萧瑟的风中,他身上凛冽的戾气有如红衣恶鬼。
“阿魏,叫大夫!”
——————
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依旧落下。
伴随着恶心、疼痛和抽搐,尉迟晓自昏迷中醒来。
“你想要什么?卿卿,你和我说。”
她依旧躺在望山楼精致的大床上,竹节的灯台燃着白色的蜡烛,身边的人焦灼的握着她的手。这一切都告诉她,她没有死成。
没有死。她倏然落下懊恼的泪水。为什么没有死?他回来了,她可以了无牵挂的去了,为什么没有死?
“卿卿,你怎么了?哪里疼?”唐瑾慌张的安抚着她,“没事的、没事的,我这就叫大夫。三清、三清!叫大夫!”
“我没有事。”她说,却止不住泪。连死都不能吗?
“卿卿,你告诉我,你想怎样?你想要什么?我们去渠阴好吗?我们回抚宁,回抚宁好不好?我们不做官了,回抚宁好不好?你不是说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哥吗?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温柔的语气正饱含着慌乱的节奏。
“子瑜……”
“你说,你想要什么?要喝水吗?”唐瑾慌乱着起身倒水,身手矫健的泉亭王差点被椅子绊倒。
她想问他“为什么不让她死”,出口却是:“子瑜,你为什么不骂我?我给你添麻烦了。”
唐瑾握着杯子,那样不安,“都是我的错,卿卿,我明知道你不愿意,我明知道你不会侍奉二主,我还是逼迫了你,我以为……卿卿,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对自己。”
“王爷,大夫来了!”三清带了大夫上楼。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片刻之后才响起老大夫的声音,“吃东西可要小心,螃蟹可不能和橘子一起吃。夫人已经没事了,药还是要按时吃,照这个方子吃上大半个月就该好了。”唐瑾便是以这样的理由掩盖了尉迟晓中毒之实,作为聪明人自然也知道不能说破泉亭王妃服毒的事实。
唐瑾谢过了大夫,加倍给了医药之费,让三清好好送出去。
尉迟晓忽然干呕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吐,只有眼底闪着泪花。
唐瑾忙抱住她,给她揉着胃,“卿卿,是我……”
“是我活该。”她喘了两口气,“我本就不该活到今日的,只怕君上以为我不愿受官而死,使你遭人诟病,才苟延残喘至今。如今你回来了,谂儿也可以交给你了。你放心,就算我早有自戕之心,也没有把他教坏,他……”
“卿卿!”唐瑾几乎要泣出血来!
“嘶……!”尉迟晓痛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对不起!”唐瑾忙松开按着她胃口的手,“是为你吐出毒酒时打得重了,大夫说有点伤到胃了,要养些日子。对不起……”
“子瑜,我并不想……”
唐瑾生怕她把“活着”二字说出口,抢着说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心如匪石,不可转也 。等你养几天,我们就离开云燕去抚宁,再不管这些事情了,好不好?以后都不管了,我已经为你向陛下请辞了,你放心,是以你病重不能为官的理由,没有关系的。一切都有我,你什么都不用在意。”他焦急着、哄劝着、安慰着。
尉迟晓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终是妥协了,“子瑜,我不去抚宁。”
“不去抚宁?你想去哪?想去哪我都陪你。”
“去渠阴。”
作者有话要说:“涛风险掀波澜,……雄镇百川跃狼关”:出自金光布袋戏系列《剑影魔踪》。

、烟波汀州

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道穿过镇子,通往各家各户的门口,乌篷船在河道上来来往往,拱桥和青石板连接着粉墙黑瓦的屋舍,这一切都被冬日的雨水刷洗得格外干净。河面上错落着悠然的涟漪,画舫在涟漪中前行,直到停在私家的河埠前。
这是巽国之南的小镇渠阴,一如尉迟晓记忆中的故乡,江南烟雨,如梦似画。她抬起头就能看到远处的薄雾隐藏中的山峦与白塔。
此时鸿嘉八年的十一月还没有结束,唐瑾将朝中诸事交待好,又请了一位名医随行,带着护卫从人数百之众,来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镇。
镇上的人十几天前就知道,泉亭王要带王妃来此养病,特意买了镇子上余乡绅家的大宅翻修,余乡绅没有丝毫的不乐意,有人看见余乡绅拉着一箱子的金砖乐颠乐颠的到镇外的庄子上过小日子去了,还有人说,余乡绅收了泉亭王一马车的金子要到云燕去做大买卖了。
比起这些街坊四邻的闲话,姑娘们更关心的是泉亭王。胭脂店的小老板最近可忙坏了,连同临镇那家巴掌大的首饰店,最近也宾客盈门,供不应求。没有哪个姑娘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见一见这个传说中“艳色绝世,群芳难逐”的泉亭王,一旦被他看上了呢?莫说是渠阴镇上的,就是临镇里有家底、有女儿的人家也过来凑热闹,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被塞得满满当当。
镇子里的姑娘们忙得比余家大宅还热闹,此时余家大宅正准备迎接新主子。而门牌上也不再写着“余家”,而是挂了匾额,匾额上题着“烟波汀州”四个金字。听说那瘦金体是出自泉亭王是手笔,老百姓私下里都管这儿叫“唐厅”。
唐瑾买余家大宅后,又买了周围的几座民居,合为一处,就是这“烟波汀州”。尽管是忙碌中匆忙打通修好的,也有七进五门楼,大小一百多间房屋,占了三、四亩地,不仅泉亭王和夫人要住这儿,就是带来的苍术等人也一并住在此处。唐瑾出门向来只从十名亲随中挑选两人带在身边,以作护卫。这次因这许多缘故,竟带出来六个,光是亲卫就有三百人之众。渠阴小城,全镇上下也不过一、二百户,哪里见过这个阵势?一时之间当真是热闹已极。
唐瑾扶着尉迟晓登岸的地方,便是“烟波汀州”的前部,有水墙门、河埠等等,供家人停靠船只、洗涤衣物之用。往后走是墙门楼、茶厅、正厅,再来是大堂楼、小堂楼、后厅屋,生活起居便在这里。“烟波汀州”设计成“前厅后堂”的格局,前后屋之间由过街楼和过道阁连接,通体形成庞大的走马楼,即便雨季也不为所苦。
这次出门唐瑾本是不想带谂儿的,毕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的心思全然都在尉迟晓身上,况且尉迟晓病着也不能教这孩子。尉迟晓却说:“上次把他交到宫里读书是没有办法,不能带着他去天安。现今为了这个缘故再给孩子换老师,也对孩子不好。”如此谂儿就一起跟着过来,谂儿自己倒是欢喜,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到渠阴就闲不住,央求着伯父伯母想出去逛逛。唐瑾派了苍术多带了数人跟着,便让他往镇子里玩去了。
唐瑾扶着妻子往早就收拾好的“水碧如蓝”轩歇下,跟着出来的三清、妙音、如是、我闻四人得了主子的吩咐依次下去,打水的打水,备膳的备膳。四方的屋子里,一时就剩夫妻二人。
房内北墙摆了雕花大床,床两边各有三个形态各异的黄铜仙鹤灯台,锃亮的黄铜十分鲜亮。南窗下的翘头条案上放着“夜来香”盆栽和雁鱼铜灯,窗外新植的榕树正像和合二仙的模样。
唐瑾投了帕子给她擦脸,尉迟晓歪在床上,握按住他拿帕子的手,突然说道:“子瑜,你不该待我这样好。”
唐瑾接着给她擦脸,笑说:“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还要对谁好。”
“前月的事,我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
“都是小事,别往心里去,再说也没有怎样。”唐瑾特意说道,“我这儿不是带你出来‘养病’了吗?京中有所传闻也不过是说,你身子不好,又受不了为官劳累,才使我回来一松气儿就病倒了。”
“听说那晚闹得沸沸扬扬……”
唐瑾去放了手巾,笑道:“你可忘了碧儿说的?不管有什么事,总有我呢。”
“子瑜,我……不值得。”
唐瑾坐到床边,笃定的说:“你值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