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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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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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太阳正好,初春时节文珑畏寒不能开窗,阳光透过窗纱丝丝缕缕,照了窗外的桂树枝叶,疏落的影子映在房内的地上。
周沁朗声念诵,文珑不时温言回应,时光安静的流逝,只有间或的鸟鸣为背景增添了音律。
站在门口的冰壶看到公子面上浅而温暖的笑意,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什么事?”文珑的角度是看不见门口的,可他却说道,“冰壶,进来吧。”
冰壶进来回话:“言太尉来了。”
文珑点了点头,对秋月说道:“先带依水去书房看看那本《清平山堂话本》吧。”
太尉前来必是要议兵事,不是她这个小小主簿可以听的。周沁跟着秋月去了,冰壶得到吩咐请了言太尉进来。
许久不见,言节脸色尚好,只是周身弥漫着一股沉郁之气。
文珑靠在床头,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褙子。他道:“是要开始了吗?”
“嗯,”言节点头,“已经部署好了,我明日启程。”
“你……去柘城?”
“不,我领一支偏军,柘城有宛将军。”
“奇袭吗?”
“嗯。”
屋内静了,只听窗外树叶簌簌,啾啾鸟鸣。
文珑道:“不群,报了国仇,自然能解家恨。”
“我知道。”
文珑又说:“与巽结盟之时,巽国本可以就当时‘刺客’一事趁机提出条件,巽却没有。我揣测,此番离国来犯,巽国必有后招。”
言节道:“因而,此番于边境御敌,只能胜,不能败;只能打退离军使他不敢进犯,不能削弱他国实力,使巽有可乘之机。”
“对。”文珑说,“唯有如此,才能确保长治久安,进而他日图离。”
两人商议已定,言节准备告辞,却忽而有了犹豫。文珑能猜出他此时所想,也不出言打断他的思索。言节想了两番,终是说道:“听说,陛下新为你选了一个主簿。”
“是,名叫周沁,表字依水。”文珑道,“你要去见见吗?今日她刚好来了。”
“我只想,远远看一眼。”言节这句话说得很慢,仿佛被冰雪阻碍的溪流一般举步维艰。
文珑了然,唤进来冰壶,“带太尉去书房。”
文府的书房在木樨园的一隅,一年四季都可以闻到桂花幽香。书房内的那张大桌仍旧对着正门口,只是不再会有一个姑娘突然出现,来吓唬这里的主人了。
此时,书房的窗牖开了不大的缝隙,能窥见一个身着小吏官衣的女子正坐在面窗一侧的扶手椅上念书。她捧着一册蓝皮黑字的书凝神读着,柳眉杏眸,眉目安适。言菲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她从来只爱舞剑,她的剑舞灵动自在,每一个回旋转动都如有精灵附着一般。
只有一次,言节看到妹妹在书房翻阅。她边翻边说:“今天珑说的好几句诗我都没听过!”那天翻到后来她也没有找到,只留下言节独自对着被翻得七零八落的书房。她则一溜烟的又跑去找文珑了。自然,言菲回来时,没有逃过他的一顿“教育”。
言节站在窗口看了半刻,转身离开。
冰壶跟随在后,“大人这就走了吗?”
“嗯,告诉玙霖……”话到嘴边,言节却觉得没有必要说了,“算了,他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1。博学宏词科:古时选拔精英人才的方式之一,古代科举后,往往要经过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守选才能为官,而考过博学宏词科的学子则可以更快得到官职,可以算是科举的加强版。主要考试内容,一在考察学识渊博精深,二在考察文辞优美恢宏。
2。《清平山堂话本》:小说家话本集﹐明代洪楩编印。原名《六十家小说》﹐分为《雨窗》﹑《长灯》﹑《随航》﹑《欹枕》﹑《解闲》﹑《醒梦》6集﹐每集10篇。

、凤凰于飞

黄昏似乎总也是一个样子。太阳自四季常青的竹叶边下去,倾斜的光线射在竹林间,湖石、绿竹都成了古铜色,青石地上一抹一抹阳光,湖水像金色的幕布一样摊在那里。
巽国与兑国的礼制相仿,婚嫁都是要在黄昏时分举行。尉迟晓静静的坐在望山楼内,外面已经闹翻了天,却还不到她这个新娘出场的时候。她穿着红黑相间的喜服,外面罩的那件褙子的长度早就超过了褙子的范畴,喜娘将拖尾叠了,稳妥的放在她的身后。
新郎迎亲是要一道一道门过进来的,中间每一道都有女眷阻拦,变着法子为难。新郎若不被折腾得满头大汗,使劲浑身解数,是不会被放进来的。王公贵族的婚事本不必如此,唐瑾却道要将她娶做妻子,而不仅仅是泉亭王的正妃,便不怕麻烦的安排下了与民间嫁娶相同的戏码,——尽管这戏要麻烦的是他本人。
尉迟晓坐在望山楼内不知外面的情景,只是听那语笑喧天,也知是极为热闹。
在那欢笑声中,暮霭渐渐弥漫上窗纱,夜正悄然降临。窗外早已点上了大红灯笼,灯笼挂在叠翠园的每处每地,照得整个园子犹如白昼。
屋外忽而一阵哄笑声,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来迎新妇子喽——!”
但这还不该她出去的时候,喜娘故意慢条斯理的为她重戴凤冠,又再一次细细的整理妆容,那已经理得一丝不苟的喜服也要一寸一寸重新检查褶皱。这样做没有旁的目的,只是成亲的规矩,——新妇是不能那样容易出门的。
阁楼外有人喊:“大家静一静!新郎该吟《催妆诗》了!”
热火朝天的声音稍低了一些,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吟诵道:“欢颜公主贵,出嫁武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
《催妆诗》自然不能只吟一首,新娘在阁中坐得越久,越为尊贵。那吟诗的人像要成全她一般,一首接一首的念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
“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
就听有低一声、高一声的称赞:“泉亭王出口成章,这诗做得好!”
“王爷文武双全,文采斐然!”
“王爷自幼陪伴圣驾,凤采鸾章,不愧为我大巽奇才!”
这些奉承话还没听到几句,就有百十号的壮汉齐声呐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喊声喧天,如金鼓雷鸣,直要将房顶掀起来一般!
连喜娘也经不住这般闹腾,这才扶着新妇施施然走出阁楼。
大队的侍婢簇拥着尉迟晓,她手握玉骨“鸿轩凤翥”团扇遮了面容,一步一步走下望山楼的石阶高台。身披的大袖褙子自然垂下,从门槛中拖曳而出,褙子的背上绣着“凤凰于飞”的图样,凤翼做了两只袖子,五色凤尾则顺着褙子铺展于石阶之上,春风袭来,凤尾招展,几欲腾空。
唐瑾上前从喜娘手中接过她的右手,他身上的喜服同样绣了“凤凰于飞”的图样,只是这只凤凰并非展翅,而是从他的前胸环到下摆。那细密的针脚将凤凰绣得活灵活现,一眼望去还以为它正绕着唐瑾起舞。
唐瑾牵着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徐步走出叠翠园。叠翠园外大红婚车早在等候,迎亲的队伍充满了整个坊间,接踵比肩。远远望去,叠翠园所在的翊善坊都成了大红的颜色。
唐瑾骑上墨麒麟,依照婚俗绕车三圈,而后迎亲的队伍便出了翊善坊往泉亭王府,也就是老王府所在的亲仁坊行去。一路敲锣打鼓,鼓乐喧天,莫说是走在云燕的街道上,就是在城外也知道城里必是有大户人家办喜事了。
行至半路,迎亲的队伍忽然停了,连锣鼓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尉迟晓坐在车内,起先是以为有人障车 ,毕竟拦婚车、凑热闹也是婚俗之一,但听外面鼓乐声都消了便觉不对。新妇此时不便开口说话,她在车内正琢磨着,忽然听外面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嚷道:“唐子瑜你于太极宫中拒我婚事,口口声声说雒邑不嫁,你必不娶,今天你要怎么解释?!”那声音其实并不难听,只是叫得急,声音又大,而掩盖了本身的娇美。
雒邑是唐碧的封地,因她身份特殊,平日里便是皇亲贵胄都不会以封地来称她,便是要恭恭敬敬叫声“郡主”。今时端木怡当街叫嚷,毫不矜持身份,已是体面全无。她身上只是家常的衣裳,一路骑马奔来头发散乱,不知是怎样从家中偷跑出来。
唐瑾被如此当街质问,没有丝毫窘态。他牵着马缰,墨麒麟在原地悠闲的踱了几步。唐瑾道:“唐瑾深感郡主厚爱,不惜违背圣命为瑾障车而庆。令尊荣州公已削王爵,其中因由想必不需赘言。瑾不忍辜负郡主如此钟爱,亦劝郡主,好自为之。”
彼时荣州公府的人已经赶来,见此情状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见唐瑾打马绕过一时无法应对的端木怡,迎亲的队伍从后跟上,鼓乐又开始吹起,就如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亲仁坊亦是一片红妆,王府外院西南角已经搭好了青庐 。唐瑾牵着尉迟晓的手踏着毡席而入,两人对面站定,有喜娘撒帐,边撒边唱:“今夜吉辰,尉迟女与唐氏儿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王公。从兹咒愿以后,夫妻寿命延长!”
果子、铜钱、花钿哗啦啦的撒满青庐,便唱一声“一拜天地!”,尉迟晓方才除去团扇,双手合于身前与唐瑾对拜三拜。大妆之下,金莲凤头,浮翠流丹,双珥照夜,煜煜垂晖。
唐瑾轻念一句,“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语不传六耳,听到这话的尉迟晓羞红了脸。这是何等露骨香艳的辞句,加之此情此景,她只羞得恨不得立时躲到帐后。就在她要嗔未嗔之时,乳丁朱门大开,有禁卫高唱:“圣上驾到——”
端木怀穿着明黄的龙袍,戴十二旒白玉珠冕冠。一众禁卫在门外排开,端木怀进门牵过在一旁凑热闹的唐碧,对唐瑾说道:“你我兄弟,今日你终成佳偶,为兄亦有贺礼!”说着便让人抬上来。
眼见是一卷半人多高的卷轴,两名禁卫左右拉开,众人见是一处楼阁的图纸。另又内监高声唱道:“陛下赐珍宝阁一座!内有碧玉象耳夔龙纹瓶一具,青玉镂夔龙尊一具,鸾凤和鸣玉山子一座,凤鸾花卉白玉屏风一座,田黄石五老图摆件一座,金银花菩萨一躯,真金菩提小座塔一枚,青花釉里红开光镂空花卉纹盖罐一具,檀香缕金银棱装铰函两枚,鎏金双凤纹带盖大银盒两枚,四鸾衔绶纹金银平脱镜两枚,流云百福象牙手枕两枚,卧虎金兽镇纸两件,十六环蹀躞金玉带一条,金丝盘缕飞凤臂钏两件,云头凤纹镶宝石金掩鬓两枚,白玉凤鸟海棠钗一对,……恩赐金银玉器宝物等,共计二百六十二副。”
饶是在场观礼者尽是王公贵族,对于这样丰厚的恩赏也要咋舌。
端木怀道:“这座珍宝阁就建在芳歇苑的北面,回头你把院墙打通便可。这些不过是循例的物件,我还有一物要给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件东西要与众卿观看。”
禁卫捧上来一枚黄金扇匣,扇匣打开里面是一把乌沉沉的扇子,扇骨上依稀可见镂刻着“有凤来仪”的图样,有几位身份贵重的王公接手细看,才发现那扇子本是紫檀做的,以象牙做了扇钉,只因陈年染血的缘故才看不出本色。
端木怀让人把扇子拿来,他亲手展开,扇面早已成了紫黑色,连字迹都辨认不出,只有用力看才能从只言片语中判断出上面写的是陈亮的《念奴娇》。端木怀朗声说道:“这是子瑜当年平五王之乱时随身佩戴的折扇,当年朕的兄弟叔伯叛乱,京城中只有禁卫千人,泉亭王便是倚仗这千人禁卫助朕平乱登基!非唐子瑜,朕不帝矣!”
唐瑾长拜,“微臣不敢。”
端木怀上前扶起,又让人拿来所赐之物。
禁卫双手奉上一个狭长镂花木匣,端木怀打开,里面是一把黄玉金缕折扇。黄玉扇骨,黄玉做轴,扇骨一面雕“凤凰朝阳”,一面雕“飞龙在天”。唐瑾的扇子虽尽雕凤凰,但这翔龙可是只有九五之尊方才能用,如此殊遇古今难有。
端木怀将折扇展开,墨绢扇面,金箔镶边,扇面一面空着,另一面已经以金漆金字题了诗文,道是:“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 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 胡无人,汉道昌。” 正是一首《胡无人》。
端木怀对唐瑾道:“这一面是朕写的,另一面你来题。”
便有禁卫端来金漆笔墨,又有两个抬上台案。唐瑾让了三让,才提笔写下:“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字迹稍干,端木怀将扇子折起,亲手与唐瑾,说道:“当年你的那把扇子被血污了,朕一直答应还你一把。”
圣上钦赐玉扇,荣宠无极。在一片赞叹声中,新人用过同牢盘,饮过合卺酒。下一步,便是送入洞房,众人宾客自然是迎进大堂好酒好菜的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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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内宝炬摇红,麝裀吐翠。唐瑾尚要出去应酬,面上的礼都行完了,尉迟晓便在如是、我闻的服侍下去了大妆。成亲的装束繁琐,只算头上的金凤簪就有九对,不用说面上的胭脂花钿,洗了三盆水才算干净,又要理顺头发,重新梳成百合髻的样式,简单插两支凤首金步摇。这面刚收拾好,唐瑾已经回来了,他身上干干净净,也不见什么酒味。
尉迟晓奇道:“怎么这样快?”
“有陛下在,他们也不敢太闹,这也有个把时辰了。刚送走了陛下,我就回来了。”唐瑾说话时,如是、我闻已经知趣告退。
“怎不叫我一起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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