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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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 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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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勋正要说话,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一个人就突然冲了进来。来人是个四十出头锦衣华服的胖子,一进屋发现还有徐勋和王世坤两个外人,他顿时脸色一沉,当即喝道:“大胆,你们是谁,竟敢擅入寿宁侯府”
“爹”
“好啊璇妹,说什么你爹不在,让我来看那杂耍班子,原来你和人串通起来骗我”
寿宁侯张鹤龄这话一出口,就被张婧璇一声娇斥和朱厚照的一声冷哼给打断了。眼见朱厚照霍然起身就往外走,张鹤龄顿时慌了手脚,想要上前阻拦又有些畏惧,可不阻拦吧,这好容易的机会送到了门口,他又不甘心,竟是站在那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发火都不知道冲谁发去。而张婧璇小脸气得通红,旋即想起什么,目光一下子就看向了徐勋。
眼见此情此景,徐勋当机立断,当即站起身冲着张婧璇拱了拱手:“张大小姐,这些东西便算是给你赔礼的。王兄,走”
王世坤就是再傻,也知道这区区礼物和那位太子殿下孰轻孰重,二话不说就行过礼跟着徐勋匆匆出门。直到他们俩这一走,张鹤龄才回过神来,当即发火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寿宁侯府岂是他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爹,好好的事情,都怪你”人小鬼大的张婧璇气急败坏地掀下帷帽,冲着张鹤龄气咻咻地说道,“我和皇后娘娘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说你不在府里,又说府里新得了一个杂耍班子,这才总算是哄了太子殿下出宫到咱们府里来,刚刚那两个人是留下太子殿下最好的由头,你……你知不知道你坏了多好的机会”
“我……”张鹤龄瞠目结舌地看着脸上涨得通红的女儿,渐渐有些明白了过来,当即扭头大喝道,“来人,快去追……”
“还追什么,难道你能拦着太子殿下不让人走?”张婧璇恼怒地喝住了人,随即才一咬嘴唇说道,“您凡事就不会多想想吗,明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您就算急匆匆赶过来,看见有外人也不该就这么嚷嚷开,非得把人气走了才高兴”
见女儿一跺脚就气恼地出了屋子,连徐勋撂下的那匣子都忘了,张鹤龄站在那儿愣了好一阵子,这才气急败坏地一捶门框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这些算盘设计,我哪来的这许多心眼嫡亲外甥偏生和我这个娘舅不亲,偏生当我仇人似的,我有什么办法”
且不说张鹤龄是怎样气急败坏,追在朱厚照后头的徐勋见这位太子殿下脸色赤红,显见是气得不轻,顿时纳罕得很。京不乐也提过朱厚照和母亲张皇后还有两个舅舅都不甚亲近,但闹到这样仇人似的,却着实有些过头了。于是,他几乎是脑筋一转,就紧追两步赶上了朱厚照,冷不丁开口说道:“小侯爷,我和王兄初来京师,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你可知道有什么好地方可以去游玩游玩?”
“啊?”
朱厚照一下子停下了步子,这才想起今儿个自己竟是好容易出了宫来,而且因为随着张婧璇的关系,身边不再是前呼后拥,就只有几个心腹亲信,想去哪就可以去哪,当下眼睛大亮。扭头看着徐勋和已经赶了上来的王世坤,他见两人都空着手,想起东西都落在这寿宁侯府了,顿时有些不甘心,眼见外头几个人迎了上来,他当即努了努嘴。
“张永,你去和表姐说,那些东西分她一半,剩下的收拾收拾好给我带回去。”
闻听此言,一个三十出头的随从立时快步上来答应了,二话不说就一溜小跑往寿宁侯府里头跑去。他前脚刚一走,朱厚照就看着剩下的人,下巴一抬吩咐道:“你们其他几个,去把车马收拾好了,咱们去……咱们去演乐胡同看教坊司哪里有什么新鲜乐舞”
老天爷……要真是被皇帝知道太子竟是去了那种地方,别人不说,他别说前程,脑袋都甭想要了还不等徐勋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劝,那边厢最初已经完全听傻了的亲随也反应了过来。一个老太监就冲上前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竟是极其夸张地一把抱住了朱厚照的膝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太……太了不得了,小侯爷,您今儿个是光明正大出来的,老侯爷和夫人全都知道。要是让他们晓得您去了那等地方,回头必定是大光其火,小的几个就是九条命也不够用小侯爷,您可千万千万体恤咱们几个苦命的……”
他一面劝说,一面用眼睛斜睨徐勋和王世坤,那眼神里头满是警告之意。哪怕不知道这家伙是哪个赫赫有名的角色,可见其他几个人都围着死活劝说不停,一时竟是人人惶急,他用最快的速度计较了一番,终于生出了一个主意。
“小侯爷,咱们上国子监那边去看看怎样?”见原本很不耐烦的朱厚照闻言一愣,他又笑眯眯地挑唆道,“这徐四公子刚刚送过去,也不知道国子监那边会不会不收人……”
此话一出,几个太监立时如释重负,一个个点头如捣蒜似的:“去国子监好,去国子监好那里还有文庙,正好可以逛逛书市……”
“书市有什么好逛的,家里头的书房还不够大,书还不够多,一看就头晕”
见朱厚照不高兴,徐勋猛然想起之前京不乐提过太子对当今的弘治皇帝极其孝顺,而弘治皇帝则是爱书爱佛,立时急中生智地说:“小侯爷家学渊源,那种地方本是没什么好去的。可国子监旁边的文庙旧书市据说珍品极多,兴许能淘出些好东西送给令尊老侯爷。”
眼见自己这些亲信太监全都附和不停,朱厚照虽恼怒不能去演乐胡同,可转念一想,上次下头不知道哪个大官给父皇送了一本旧书,父皇又高兴又赏了人东西,这次自己出来要是也依样画葫芦弄上一本,兴许也能让父皇乐一乐。于是,他思来想去,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出了寿宁侯府,眼见那边厢几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辆马车过来,他眉头大大一挑,又冲着徐勋招手道:“你,跟本小侯爷上车,本小侯爷有话问你”
“是是是……”
徐勋一边连声答应,一边用胳膊肘撞了撞王世坤,低声说道:“你骑我的马回去一趟,叫木怀恩立马在傅公公捎带的那些佛经和章大司成送我的那几箱子书里头好好挑挑。对了,让京公公帮忙一块挑,挑好了火速送到文庙书市上去。”
“你是想……”
王世坤一刹那就明白了过来。等到见徐勋点点头转身上了车去,那几个太监顾不得他就簇拥了马车走人,他想了想,立时吩咐几个随从好好跟着车,什么都听徐勋的,自己上马之后拨转马头就飞一般地离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语不惊人死不休


原本还不知道太监们打哪儿拉来的马车,但真正上了车,徐勋心里就有了数目。
车厢四壁的金属部件都是鎏金嵌银,板壁仿佛都是取的整片大木,偶尔有衔接的地方,也几乎很难瞧出来。两边车窗挂着斑竹帘,斑竹帘上糊着轻纱,正中一个小几子摆着一个固定死了的丹漆雕牡丹花攒盒,一旁两个架子上,一面是银壶和四个酒杯,一面是软巾漱盂,靠后板壁的地方是至少可容纳两个人同坐的宽大座位,上头铺着荫凉的藤席,而前头的空地却根本没人坐的余地,只两个软垫子摆着,看情形只容人跪着或盘腿坐着伺候。
这哪里是什么随便找来的马车,只怕是寿宁侯张鹤龄的座车否则就算是寻常公侯,也未必有这样的奢华。
朱厚照懒洋洋斜倚在那宽大的座位上,见徐勋一上车东张西望一阵子就愣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就没好气地一拍旁边的空地方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坐着陪我说话”
要是别人,既然掂量出了朱厚照的身份,怎么也会诚惶诚恐说如此太不恭敬诸如此类云云,然而,没找到其他地方可坐的徐勋自然不会委屈自己这一路跪着过去,当下便笑着拱拱手道:“既是小侯爷吩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眼见徐勋就这么过来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下了,朱厚照顿时大为高兴,靠着软垫笑眯眯地打量了他好一阵,这才突然歪着脑袋说:“不错,你不错……对了,你之前说你叫什么来着……对,是徐勋咦,奇怪了,我怎么似乎听人说起过你,是谁说的来着……”
朱厚照说着就苦恼地拿着拳头轻轻捶了捶小脑门,可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却什么都没想起来。此时此刻,徐勋哪里还不知道萧敬恐怕是已经下过功夫的,于是便干咳一声提醒道:“我才刚打南京来,小侯爷怎会听说过我的名字?”
“南京……对了,就是南京,啊,你就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大孝子”
朱厚照一下子忘了这是在马车里,倏然站起身来,结果这一站不打紧,年纪小个子却不小的他一头砰地一声撞在了顶上的厢板,紧跟着就哎哟一声跌坐了下来。这时候,马车一下子停了下来,车门不多时就被人一把拉开,一个满脸紧张的脑袋探了进来。
“小侯爷您没……”
这最后一个事字还没说出口,那驾车的老太监就满脸呆滞地停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正弯腰站着手忙脚乱给朱厚照揉脑袋的徐勋。见朱厚照抬起头来,不耐烦地向他挥手做了个赶人的姿势,他这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再次向徐勋使了一个警告的眼神,这才缩回身子去先小心翼翼地放下竹帘,继而关上了车门。
随着马车再次起行,撞着脑袋的朱厚照总算是恢复了过来。他龇牙咧嘴地吸了一口气,可随即就顾不上这点小事故了,两眼圆瞪盯着徐勋看了老半晌,这才神色古怪地问道:“徐勋,我问你,我听说你从前那个爹爹是南京有名的善人,有钱有势,而且怎么说也是名门大家出身,可你后来那个爹爹却是穷光蛋一个,你怎么想到要认他?”
徐勋本以为萧敬想方设法打通的是弘治皇帝那儿的关节,可万万没想到起初连自己的名字都并没完全记住的朱厚照,竟然会知道自己先后两个父亲的来历。此时此刻,哪怕是机敏如他,也有些不知道从何回答,脑海里瞬间转了无数念头。直到发现朱厚照神情专注眼神凝聚,并不似之前那样随心所欲或是自说自话,他隐约觉得自己这个回答只怕对朱厚照极其重要,他才终于打定了主意。
“小侯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么?”
这个反问顿时让朱厚照呆了一呆,旋即才疑惑地问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要说假话,那当然是血浓于水,骨肉情深。纵使养父养了我这许多年,总比不得生父的血缘。”徐勋一本正经地说到这里,见朱厚照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他这才苦笑道,“要说真话,那便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养父丢下我这儿子多年不闻不问,纵使是我遭遇大难,眼看什么都要没有了,他却依旧影踪全无。而我爹先是奋力下水救了我一命,紧跟着又因我的缘故被人陷害,再然后又在人刺杀的时候奋力救了我脱出重围……”
“等等,你等等”
朱厚照猛然打断了徐勋,旋即惊愕地问道:“不是说是你为了救他挡了一箭吗,怎么又变成了他奋力救你脱出重围?”
“小侯爷,那是我爹在我昏迷之际对外头说的,等我醒过来,木已成舟,据说都已经报上朝廷了,我那时候说出真相,谁能信我?每每想到因这欺君之罪受到褒奖,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徐勋知道这又是一次赌博,可当看到朱厚照恍然大悟,竟是冲他欣然点头,一副大为赞赏的模样,他不觉舒了一口大气,旋即才接着说道:“若没有这些情分,纵使人证物证证据确凿,我真的因血缘认了爹,这心里免不了会存着疙瘩。可即便如此,我前头的养父毕竟供了我这许多年的花销,所以我和爹商量过了,将来若有子息,会过继一个给我养父,让他不至于绝后。”
这一番话在后世自然毫无问题,但在如今的大明朝,可说是惊世骇俗。儒家的礼法极其严格,几十年的养育之恩却比不上血缘,所以,戏文中为了生身父母的仇而抛弃养父母,甚至为了报仇而陷养父母于危难,乃至于认贼作父多年后却暴起杀父,这都是有的。
听了徐勋的情分说,朱厚照坐在那儿沉吟良久,接下来竟是良久一直没说话,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直到僵坐着的徐勋不自然地动了动肩膀,就只听身边的这位小太子突然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话。
“那我问你,要是一个大户人家,当家主母没有儿子,于是就借腹生子,把一个婢女生的孩子抱在了膝下,这儿子长大之后偶尔知道了自个的身世,他该怎么办?”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天爷
如果说之前偶遇朱厚照,徐勋已经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砸中脑袋的眩晕感;那么这会儿朱厚照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几乎恨不得天上打雷直接把他劈晕,于是就可以避过这样一个决计能坑死人的麻烦。他心里不住埋怨自己从前没能博览群书,只知道正德皇帝下江南游龙戏凤,只知道那几个顶尖奸臣的名字,却根本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茬狗血家庭lun理剧。
然而,这会儿再后悔再思量已经来不及了。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厢板壁,他无法确定这话外头驾车那个老太监是否能听见,听见了又是否会呈报上去,他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硬着头皮说道:“小侯爷,您说的事情,那是要看情况的。”
见朱厚照看着自己只不做声,徐勋便故作客观地分析道:“首先,这么一说是真是假。须知世家大院之中常常有各式各样匪夷所思的流言蜚语,不能排除有人故意捏造事实,让这位公子对母亲产生怀疑,于是趁机离间他们母子的感情。”
这带着几分劝诫提醒的话听在朱厚照耳里,不免有几分不中听,当下就皱起了眉头。而察言观色的徐勋哪里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却不得不趁热打铁地说道:“小侯爷不要以为我是危言耸听,这是有前例的。当年大唐则天皇后亲生四子,其中第二子,也就是先封雍王,后来成了太子的李贤,就因为信了太监宫人的荒唐流言,把自己当成了韩国夫人所生的儿子,于是母子反目,最终的结果,我不说小侯爷您也应该知道。”
朱厚照身在宫中,那些老师成天讲史,他听归听,可总不以为然。这时候听徐勋把这一段掰出来,不喜读书但却记性不错的他立时仔细回忆了一遍,依稀记得李东阳讲过的《新唐书》里头确实有这么一段,立时脸色就霁和了下来,满意地小手一挥。
“嗯,不错,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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