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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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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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个人唉声叹气了一阵,终于有人岔开话题说到了前些天快马送去京城请裁汰冗员的奏折,一时又激起了众人好一阵激昂议论。就这般品评时事盘桓许久,眼看天色渐晚,众人方才说起了前日晚上的那场雨,轻轻巧巧一番话,便定下了莫愁湖踏青的约会,旋即各自下桥散去。走在最后的两个人却是步履缓慢,待别人一一上了车轿离去,他们仍是不紧不慢。
“罗兄,为了小儿的婚事劳你前后奔走,实在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幸得东翁提携,否则我怎能见到赫赫有名的南都四君子?”被称为罗先生的中年人笑吟吟地拿着扇子轻轻扇了两记,又面带钦仰地说,“这等风骨气节才学,也只有东翁这等人方才相交得起。只说此次直达天颜的那道奏折,除却东翁,又有几人敢这般大胆?也难怪那四位对东翁大加赞赏,引为知己。”
刚刚在淮清桥上众星拱月,赵钦虽是得了几句称赞,却是附骥尾的那一个,此刻罗先生这一赞,他自是不无得意。等到上了车后,罗先生说起同为守备的郑强去见傅容,他的面色不禁微微一沉,等又听说王世坤亲自去五城兵马司给朱指挥撂了话,说徐良不赔出钱之前不许行刑,他一时面色铁青。
“魏国公徐俌怎会掺和进这次的事情里了?”
“东翁放心,不是魏国公,据我所知,是王世坤从徐迢那儿出来之后去的南城兵马司。”
“徐迢?他好容易破了七品到六品那门槛,也不知道好好珍惜,竟然管这种闲事!”
见赵钦恼怒地哼了一声,罗先生便在旁边低声说道:“后日便是徐氏宗族大会。那位曾经给徐家子写了那幅字的神秘人,差人给徐迢送了一封信过去,信上说徐家事,徐氏治,又连东翁的来历也点出来了。”
赵钦闻听那人竟知道自己的事,不禁不自然地抿了抿嘴,隔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徐良的事情不急,京城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清楚魏国公是否掺和一脚之前,那儿拖一拖也无妨。但那位老神仙你陪着我见过,他说的话你也该都听见了。句容那一片地乃是少见的风水,不容有失。要真是徐迢一意孤行,他又是徐家门里如今唯一一个当官的……”
顿了一顿,他才面色阴沉地说:“少不得我亲自给徐家长房撑撑台面了!若徐迢还敢生事,他这刚刚升迁得来的经历也就到头了!在文官这行当上,魏国公的虚名算什么!”
一旁的罗先生早就料定赵钦必然会做出这般决定,了然地露出了一个微笑,旋即方才不动声色地说:“对了,沈家那边本就是句容人,想来决计不至于违抗东翁的意思。但却得防着徐家过河拆桥违了东翁的意思。东翁之前说要亲自去给徐家长房撑台面,其实倒未必一定要以势压人。我这里正好打听到了一个小小的消息,决计能够一劳永逸。”
赵钦讶异地挑了挑眉:“什么消息?”
“这事情,得着落在徐家那败家子的一个小僮仆身上。”

第四十三章 昔日鹰犬今何在

这世上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闺房中但使能够,一面铜镜总是最不可或缺的,再加上或简陋或奢华的妆台,讲究风雅的人家往往还要在女孩儿屋子里摆上几案插瓶,屏风琴台,书画笔墨,装点出一副雅致气息。而在江南这一带,除了那些成天念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学人家,只要有钱,多半都会请人教家里女孩儿认几个字,不至于做了睁眼瞎。
沈家这发达虽说不过一两代人,可对女儿却远胜那些落拓公卿。从启蒙的认字先生到如今的西席,前前后后也换过七八位,哪怕多半都是给沈悦的特立独行气了走,可沈光骂归骂叹气归叹气,却仍是一再请。至于女儿那个单独的院子里,除了如意之外,还有洒扫院子的两个粗使仆妇,一个上管衣裳下管花草的妈妈,配备得极其齐全。然而,那本应不是文房四宝便是闺阁女红等物的沈悦闺房里,某个箱子底下却藏着好几样足以让人目瞪口呆的物事。
一把能够巧妙折叠起来的柘木弓,一团牛筋弦,一把式样朴素的匕首,一面护心镜。
这会儿,几样压箱底的东西都摊开放在床上,守在门口的如意一面往外瞅一面打量自家小姐,脸色好一阵变幻不定。而一旁站着那个仆妇打扮的妇人,则是忘了主仆之别似的,轻轻拿手搭在沈悦的肩膀上。
“大小姐,还不到那地步,别想那么多。真要是到了那时候,还有我呢。”
“干娘还能怎么样?您就是功夫再好,难道能去杀了那个赵二公子?”
见妇人脸色一僵,沈悦不禁扑哧一笑,又一股脑儿把东西一件件放回藤箱收好,一面收拾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放心,我就是从小和您学了点皮毛,知道自己就那点三脚猫的斤两,不会逞强的。您出身将门,功夫那么好,可嫁了人之后娘家遭了祸事,夫家袖手旁观不说,您顶了两句就趁机休了您出门,这世道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小姐……”
见那妇人的手轻轻摩挲上了自己的头顶,沈悦突然再也忍不住,抱着她的腰将整个人埋在她的怀里,随即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爹的话我懂,不止是因为赵家势大,而是因为那是当官的,要有心打压,什么把柄找不出来,就是捏造一两个罪名我们也没法子。可是,我之前说的是真心话。赵家今天能为了我的嫁妆娶我进门,异日也就能为了吞我的嫁妆让我早早死了,再娶一房或是有钱或是有势的媳妇!”
“大小姐别这么想,哪能就真的有这种事……”
虽是不住哄着,可是发觉怀里的人儿一片沉默,李庆娘就想起了自己那短暂的婚姻,绝情的丈夫和婆家。想当初门当户对的婚事都能落得她这下场,更何况赵家是宦门,沈家除了钱却没有其他的倚仗!思来想去,她也找不到其他可安慰的,于是灵机一动,就说起了今日自己投石送信之后,跟着那徐勋的车前去南城兵马司等等一应经过,见沈悦渐渐分了心,不时还好奇地问上一两句,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说,他竟是和那魏国公府的小舅子扯上了关系?”见李庆娘点了点头。沈悦不禁扑哧一笑,那还带着宛然泪痕的脸顿时显得明艳了起来,“这个狡猾的家伙,肯定又是使了什么鬼伎俩,上次还哄徐劲买了一副赝品,这回又故技重施了!这家伙,哪那么多鬼心眼!”
“怎么,大小姐是看上他了?”
虽是知道李庆娘有意打趣,沈悦仍是不免轻轻啐了一口:“干娘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说他刁滑而已……对了,您还没说呢,昨晚上的火……”
尽管李庆娘什么都没说,但只看干娘那有些晦暗的脸色,沈悦就立时明白了过来,一时不免捏紧了拳头。她强压心头的懊恼和气愤,随即抬起头问道:“干娘,咱们的那三家米行这些天经营得怎样了?”
沈悦没继续追问这事,李庆娘也是心头暗松,遂笑道:“大小姐不是前几天才刚去看过吗?好得很,价钱公道再加上童叟无欺,比邻近的几家米铺生意都好。再加上我做了些手脚让人认为是某家中贵的产业,也没人敢骚扰。话说回来,你当初怎么就这么大胆,让我拿着那些首饰去当铺里头质押了大半年,万一有事太太问起来可怎么了得?万一我跑了呢?”
“干娘是这种人么?”沈悦歪头看着李庆娘,笑得两弯眉毛完全舒展了开来,“我只是看着干娘这么大本事窝在家里,觉得可惜了……再说,大哥只顾着读书,我不会看账本,以后谁来帮爹爹?”说到这里,她一下子停住了,面色有些不好,但转瞬间就又恢复了过来,“总而言之,万一沈家有什么事,这三家在干娘名下的米行兴许还能派点用场。幸好你是活契不是死契,否则这法子也不管用……”
“呸呸呸,大小姐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好啦好啦,是我说错话行了吧?”
李庆娘使劲啐了两口,见沈悦又抱着自己撒起娇来,她想起被休的时候留在夫家才两个月大的女儿,眼眶和心里都不由得一热,也就不忍心责备这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直到如意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两声,她才赶紧哄着沈悦锁好了那箱子,随即又哄人上床睡觉。待到沈悦乖乖上床睡下,她给人掖好被子,又放下了帘帐,站在床前刹那间了这些年的往事。
小丫头因为生下来时的那一遭苦头,自幼禀赋脆弱,若不是她手把手教的家传内家拳,让沈悦一点一滴调养好了身体,哪有眼下这活蹦乱跳的人儿?只可惜她因为是女儿身,功夫就已经难以大成精纯,而家门也没了其他传人,这一脉的功夫,便要终结在自己的手里。
眼看沈悦渐渐睡着了,她留下如意在西屋里继续看着,便悄悄出了屋子。仰头看着深沉夜色,想起沈悦似乎对那徐家子惦记得很,她终究好奇之前那个给徐勋跑腿的奇怪和尚,想了想就回房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翻墙出去。
尽管由于昨夜大火,巡夜的更夫和巡丁等等多了一倍,可她何等机敏,轻轻巧巧就绕到了徐家的围墙外头,扶着墙头正想翻过去,突然听到内中有动静,慌忙猫下腰隐在一旁的阴影中。眼见得墙内一条黑影窜出,她只一愣神就改变了主意,竟是就这么跟了上去。
她家传的功夫讲究一个轻字一个快字,远远跟着竟是一丝烟火气也无,也不知道跟出了多远,她方才看见人在一棵柳树下停了,那树后竟又闪出了一个人来。那边两人嘀嘀咕咕交谈了几句,她远远的听不真切,运足耳力许久,方才隐隐约约捕捉到了几个字。
“清平楼……傅容……见人……京城……徐……重病在床……”
“太子……曾戏语……西厂重开……”
然而这寥寥十几个字之后,剩下的她便再也听不分明。在原地又藏了好一阵子,她看见那柳树底下的两个人须臾分作了两头,各走各的,她仍然没有现出身形,整个人一时沉浸在那种极大的惊惧之中。再次听到那个在记忆中淡去多年的名字,她几乎难以分辨梦境现实。
要不是父亲当年从禁卫之中被挑中进了西厂,却在短暂的炙手可热之后随着西厂的废除被人踩落尘埃,她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和那些至少腾达一时的人相比,她那可怜的父亲什么都不曾做过,却背上了厂卫鹰犬的名声被远远发配到了甘肃,凭什么!

第四十四章 真面目(上)

夜色下的徐家小院显得一片静寂。前院的金六夫妇忙活了一天,早就睡下了,最初那嘎吱嘎吱木床摇晃的声音早已经听不见了,反倒是一阵阵此起彼伏的鼾声从窗缝门缝中隐约传来。哪怕是金六嫂养的那只最爱在夜间出没的大黑猫,也不知道是家中老鼠抓完亦或是其他缘故,蜷缩在角落里睡得极其香甜。
后院中虽也是清幽一片,但缘故却截然不同。东厢房的那张客床上,一张被子严严实实从头到脚笼罩住了床上,中间拱起一大块,人若站在床前决计听不出半点声息来。而宽敞的正房西屋里,徐勋盯着面前屈膝跪在冰冷地上,人抖得如同筛糠似的少年,已经沉默了许久。
“少爷……”
“为什么不早说!”
见瑞生那泪流满面的光景,徐勋到了嘴边的下一句话不觉吞了回去,却是用拳头轻轻敲了敲额头。他本还觉得慧通那和尚说不定是危言耸听,可是深更半夜睡不着起来悄悄出了院子,想去寻和尚问个分明,结果推门进去发现人竟是做了个伪装,实则不在,于是他就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回屋把瑞生叫醒之后拎到了跟前。然而,一句我什么都知道了,再加上三两句诓骗下来,这小家伙吐露出的实情,却足以让他为之呆滞。
“我怕少爷不要我了!”瑞生突然死命拿着头往地上撞去,带着哭腔叫道,“少爷别把我送回去,我不想见爹,我不想见他!我不怕他打我,不怕他骂我,可我怕他再送我到那地方去,我不想一两个月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不想那儿疼得火烧火燎……”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
徐勋才喝了一句,可见瑞生那强憋住不敢放声的模样,想到那男子汉大丈夫六个字实在是不能用在眼前这小家伙身上,他不禁颓然叹了一口气,心中对那几乎没有印象的瑞生父亲生出了深深的厌恶和鄙薄。
无论是哪个朝代,净身求进宫都是穷人家给孩子找的一条活路了,这本无可厚非,可瑞生家里分明没有穷到那地步,可做老子的把儿子悄悄送去阉割了,结果谋求入宫却连连碰了钉子,最后干脆把儿子扔到了他这儿来不闻不问,这算什么畜生!
见瑞生那瑟缩发抖的样子,徐勋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到窗前打开支摘窗看了一眼那安静地院子里,他突然回头冲瑞生问道:“你爹送你去那儿,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娘……我娘死了之后……”
“你娘死后……”徐勋喃喃自语地看着那明月高悬没有星星的天幕,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你到我这儿之后,可有你爹或是你家里的消息?”
“没……没有。”
此时此刻,徐勋分外怀念从前那便捷的电脑和网络——哪怕他这房里有不少书籍,但大明律却没有,可即便是那隐约的印象,他也依稀记得这年头自宫求进牵连极广,是个不小的罪名,尤其在他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这件事被人揪出来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于是,站在窗前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来,见瑞生已经蜷缩在了地上,他叹了一口气就上前把人拖了起来。
“身体残了志气不能短,成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见瑞生听了自己这番话,使劲擦了擦鼻子努力挺起胸膛,他屈起食指中指照着脑袋给了小家伙狠狠一下,然后才板着脸说道,“总算你说了实话,若是你以前还有什么隐瞒的,就一块说出来,我不想再有下一次。”
“少爷……”瑞生脑袋上还隐约有刚刚使劲撞头留下的青紫和浮灰,听到这话,他本能地想哭,可看着徐勋那严厉的眼神,他终于硬生生止住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没什么其他隐瞒的……只我记得娘从前和爹吵过好几次,爹还冲娘动过手,后来娘重病的时候爹不管不问,娘死了之后对我就越发凶了,还任由后娘打我骂我……爹有次喝醉酒的时候,骂我是徐家的野种……”
此话一出,瑞生固然又是泪流满面,徐勋的脸色更完全阴沉了下来。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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