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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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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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人雄立刻答道:“草字沐同。”
陆柔真扭开脸去,压着笑意低低的嘀咕道:“不要用它了,听起来的确很像木桶。将来人家若是听得误会了,可要笑话你的。”
聂人雄不回应了,双手交握着坐在暗中,他无声的只是微笑。
这时,陆柔真又道:“这里有没有弦子?我想让你弹给我听。”
聂人雄向后倒去,翻身伸手去抓床头矮柜上的电话。这是一个趴伏卧倒的姿势——一张大床,他趴着,陆柔真坐着,总像是不大合乎礼数。陆柔真忽然想起了《孽海情窟》里的情节描写,不由自主的回头去看聂人雄。聂人雄正在通过内线电话命令楼下卫士去找三弦,两条腿伸展开来,套着长统马靴的小腿正是修长笔直。目光再向上走,则是结实利落的腰与端正宽阔的背。聂人雄微微仰起了头,星月光芒之下,就见他那个脑袋是毛茸茸的圆,短短头发似乎带着一种稚嫩的热力。
在聂人雄放下电话之时,陆柔真也瞬间转向前方。抬手摁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她发现自己自从被他绑架之后,不但言谈举止粗野许多,连心思都要偏于下流了,真是罪过。
卫士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把三弦回来,送入房内之后便是立刻退出。聂人雄脱了马靴盘腿上床,坐在漫天星光之下,他这回不再忸怩,一甩手便是一串铿锵曲调。陆柔真饶有兴味的侧耳听着,偶尔遇到熟悉调子,便要跟着哼唱两句。唱着唱着,她自己都听出了跑调,忍不住抬手掩口,笑个不休。
她一笑,聂人雄抬眼看着她也笑。两人都有些傻气,眼睛全弯成了月牙,明媚溢彩的眼神,也是类似月光。琴声越来越缓的收了个尾,聂人雄放下三弦,俯身向前拥抱了陆柔真。
双臂围拢,就只是抱。颤抖滚热的气息扑在陆柔真的耳朵上,聂人雄咬紧牙关,硬是不动。不能再动了,再动他会活吞了陆柔真。陆柔真娇嫩芬芳的像一朵花,她这样信赖他,他就得对得起她!
叹息似的,他说出三个字来:“我爱你。”
陆柔真的身体一震。闭上眼睛靠向对方胸前,她想自己真是学坏了,坏得无以复加了。一位小姐家,又是定过婚的……但和聂人雄厮混在一起,又是多么的有趣啊!气血一阵一阵的涌上头脸,逼得她快要流下眼泪。忽然抬手在眼睛上揉了一把,她用力推开了身前的聂人雄:“等我回到了家,可是再也不要见你了!”
她不等聂人雄询问原因,自顾自的哭道:“不见了,见了你就要心里难受,不见了!我也不会等你来娶我,我是要嫁给英朗的,我和英朗从小就在一起,英朗什么都好,爸爸也说他好,大家都说他好……你呢?你就是个杀人放火绑票的坏蛋……”
说到这里,她开始扬手去打聂人雄的肩膀胸膛。她不算胖,可是一双手很有肉感,攥起来的小拳头像是棉花锤子,软软的一直捶到人的心里。聂人雄无言的凝视着她,看她哭得涕泪横流。涕泪横流也不难看——或许其实是难看的,可是因为他爱她,所以怎么看怎么好,纵算是丑,也当可爱。
他任凭她打她哭,因为他看出了她的不安与惶惑。而陆柔真在打够哭够之后,像一只无枝可依的小鸟一样,还是栖息在了他的怀中。
聂人雄小心翼翼的拥抱了她,她也伸出双臂环住了聂人雄的腰。双方默默的依偎在了一起,她察觉出了自己的弱小柔软,因为聂人雄的臂膀与胸膛都是那么的温暖坚实。
最后,聂人雄带着她躺了下去。伸出一条手臂给她当做枕头,他管住了自己的手脚。
他爱她,所以不能为了一时的欲望害了她。她还是个黄花姑娘,自己若是不能给她幸福,那就不要自私自利的莽撞采摘。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聂人雄和陆柔真一直留在县内。天气越来越热了,地上绿了草芽,花木红了骨朵。陆柔真有时会望着花花草草发呆,因为知道自己看不到它们生发绽放的模样了。
到了第五天清晨,卫英朗在何家士兵的保护下进入县城,随行带了五只硕大木箱,里面沉甸甸的码了银元,正是五十万整。而陆柔真提前平静了心情,这时便是做出劫后余生的脆弱模样,要和卫英朗一起上车离去。
可在上车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远望了一眼,正见聂人雄高高大大的站在烈日之下,一张脸白的发冷,头发睫毛都被映成了淡黄颜色。
他在看她,一直看她。
她不敢多露行迹,怕被人瞧出端倪。匆匆弯腰坐上汽车,她垂下眼帘做出倦容,心中知道这一场罗曼蒂克的大梦,是结束了。

第 10 章

聂人雄押着五十万大洋出了县城,一路快马加鞭的返回了山中军营。孟庆山提前来到山腰迎接,远远看着聂人雄气色不善,心里立时打起了鼓,以为司令近来霉运当头,没能诈到钱财;及至对方队伍越走越近,他见后方赶着一辆大马车,车上木箱垒起多高,周遭也是戒备森严,这才放下心来。
堆出满脸笑容迎上前去,他正要恭喜。哪知聂人雄抢在头里,直接懒洋洋的对他说道:“去给段世荣马锦堂发电,让他们下午过来。”
孟庆山的整篇言辞全被堵了回去,只能意犹未尽的咽了口唾沫:“是,司令。”
聂人雄抬腿下马,摘下军帽端端正正的戴到了马脑袋上,然后背过双手攥着马鞭,顶着大太阳徒步向前走去。
孟庆山察言观色,没有看出道理,故而闭紧了嘴,不敢多嘴多舌。
聂人雄一路走进军营,迎面就见小铃铛坐在老树桩上,双腿分得大开,一脚还踩在个小板凳上。单手托着她的饭盆,她正挥着筷子埋头往嘴里扒饭。
聂人雄叹了口气,走到近前弯下腰去,伸手把这义女的两条腿并到一起,又向上抓住她的短发,硬是拎起了她的脑袋。
“丫头。”他低声说道:“十四了,不小了,也学点姑娘样子吧!”
小铃铛鼓着腮帮子,含着满嘴米饭问他:“干爹,姐姐回家去了?”
聂人雄一点头,就看她薄肩膀圆脑袋,就只有个小尖下巴带了一点肉,是个勉勉强强的娃娃脸。他想这丫头可能是小时候饿伤了,所以后来再怎么吃,也是补不回来。
小铃铛三嚼两嚼的咽了口中米饭,继续发问:“干爹,你是不是舍不得她走?”
聂人雄又一点头:“是。”
小铃铛把饭盆放在大腿上,睁着大黑眼睛看他:“那你怎么不抢了她做媳妇?”
聂人雄先是一笑,随即郑重其事的答道:“婚姻是人一生的大事,怎么能抢?将来要是有哪个小子敢来抢你,干爹非毙了他不可!”
小铃铛听了这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头咕哝:“没人抢我。”
聂人雄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告诉杜希贤,不许他再把你剪得秃头秃脑。”
小铃铛先前从未听他说过这话,如今心中一动,倒是羞得满脸通红,仿佛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为女儿。双手捧着沉甸甸的一小盆米饭,她紧夹双腿不敢乱动,因为不知道干爹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所以等待的又害臊又希冀。
然而聂人雄直起腰,却是就此径自向远走去了。
聂人雄不肯闲下来,极力的要找些事情占住自己的头脑。如今聂军已然失了人质,何致美定然会在短时间内再次进攻,而他只余两县地盘,而且军队屡战屡败,士气已经涣散。
对于士兵来讲,五十万大洋只能充作定心丸,不能当成吗啡针。这些大洋足以把人留在军队,可也只是留下而已,未必就会真去卖命。况且,说老实话,他也是有点怕了何致美。何致美麾下几十万安国军,个个如狼似虎,真要一起上来,一人一口就能把聂军全体嚼了。
“不能往山里退。”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旦进山,被人围住,再想突围可就难了。到时被人分而攻之各个击破,最后我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了惊骇,额头甚至渗出一层冷汗。他这些年杀伐征战作孽甚多,若是成了光杆司令,那后果可想而知,除了不得好死一途之外,定然再无他路。
他得活,而且要往好了活,活成人上的人,活着再见陆柔真。抬手按上腰间的手枪皮套,他在大太阳下眯起眼睛,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不能在何致美这一棵树上吊死。战争本来就是欺软怕硬强取豪夺的事情,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打不过何致美,还打不过别人吗?
在聂人雄浮想联翩之际,陆柔真已经乘坐汽车进入宁县地界。
卫英朗坐在她的身边,因见她垂头不语,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便是暗暗握住了她的手,想要用自己的热量去鼓舞她。此时何致美刚刚离开宁县,留下一位年轻伶俐的蓝参谋充当接待员。那蓝参谋语笑晏晏,一派温和,因知他们皆有来历,所以敷衍得密不透风,将他二人照顾的十分之好。卫英朗如今没了后顾之忧,便是专心致志的陪伴陆柔真。
回京的列车是明日清晨才有的,所以这一夜两人还是要住在宁县。陆柔真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聂人雄,回忆起自己上车离去之时,聂人雄孤零零的站在阳光下呆望自己,她那一颗心就一抽一抽的疼。她想再和对方说几句笑话,想要再去摸摸对方的短头发,可一切都是不可追不可留,她知道自己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其实不见他才好。见了又能怎么样?见了也是黄粱一梦,总有醒来的一刻。
当着卫英朗的面,她笑是笑不出来,可又绝没有唉声叹气的道理。她是谨慎惯了的,素来不肯轻易流露心事,这时因怕露出马脚,故而索性蹙着眉头按着心口,开始装病。
卫英朗认为她是位娇娇怯怯的小姐,正预备了一番言辞想要抚慰她,可她却是倒在床上,轻声说道:“詹森,不要提了,我现在还是怕得很,一颗心跳的让人喘不过气。”
卫英朗听了这话,心急如焚,又不好主动伸手摸她的胸脯,只得坐在床边问道:“克瑞斯丁,我去找个军医过来吧!你看起来十分虚弱,这些天是不是受了惊吓?”
陆柔真闭着眼睛微微点头,声音轻的宛如薄烟:“他们把我关进一间空房子里……终日只有两个老妈子看守着我,凶巴巴的开口便是骂人……直到那日你过来了,聂人雄知道家里会来赎我,才对我稍稍好了一些。”
卫英朗一听这话,立刻想象出了那种情景。压着怒火长叹一声,他又问道:“聂人雄有没有欺负过你?”
陆柔真听了这话,想起往昔两人种种言谈欢笑,越发落下泪来:“他那个人更是粗鲁得很,几次三番的说要把我杀掉。詹森,我当时真是怕极了。”
卫英朗见了她的荏弱模样,简直快要怒发冲冠——人人都知道陆总长家的三小姐最为娇贵,然而平白无故的被聂人雄绑了去,不但要受乡野村妇的欺凌,还要被个丧心病狂的丘八怒斥恐吓。当着陆柔真的面,他真想豪气干云的撂下几句狠话,可是话未出口,他又忍了回去。
嘴上的英雄最不值钱,他若真是有心为未婚妻报仇,就该直接去取聂人雄的狗命。
可他没有那种本事,所以顶好闭嘴。
俯身轻轻拍了拍陆柔真的手臂,他柔声问道:“克瑞斯丁,我记得半个月前你还在害感冒,现在可痊愈了吗?”
陆柔真受了他的轻拍,心中生出一阵温暖的酸楚。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她真想起身扑进对方怀中哭上一场——她的心事是那么沉重那么绝望,同时又是那么的不能见人。
可是她须得管住自己。卫家小哥哥虽然温柔,虽然知心,可身份却是她的未婚夫。家里的姐妹们几乎已经懒怠拿他们两个开玩笑,因为仿佛她生下来就是要嫁给卫英朗的,大家心照不宣的太久了,简直失去了兴趣。
“詹森……”她气若游丝的说话:“我头晕……胃也痛,想要喝点粥睡一睡。”
陆柔真凭着头晕胃痛的借口,不但逃避了卫英朗准备出的压惊晚宴,而且可以明公正气的早早上床休息,免去了与对方交谈的麻烦。
她闭上眼睛就是聂人雄,聂人雄的睫毛,聂人雄的手指,聂人雄背着她走长路,她歪过脑袋,就可以看到对方的侧影。忽然在黑暗中微笑起来,她又想起了聂人雄说过的那些傻话。那么俊秀的一名青年,怎么有时候会那样凶恶,有时候又是那样的憨?
一夜过后,她真病了。
她发起了烧,嘴唇上也生出了两个火泡,鼻孔里呼出的空气烫如火龙。可是大概因为心怀鬼胎的缘故,她见了自己这副形象,反而深感满意——自己做了半个月的人质,饱受虐待,应该就是这副惨象。
抖抖索索的强挣着洗了澡梳了头,她换上一身宝蓝色的印度绸夹袍,袍襟绣了大朵大朵的白色花朵,行动之间光芒闪烁,更是衬得她面无人色。卫英朗推门进来看她,当场就是一惊:“克瑞斯丁,你怎么——”
这句话问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原因不言而喻。卫英朗走到她面前,抬手抚摸了她的潮湿卷发:“小傻瓜,你现在真的安全了,这不是梦。我向你保证,此生此世一定在你左右,再不让你惊怕。”
陆柔真一眨眼睛,眨出一颗很大的泪珠子。她现在心里倒是平静的,只是思念聂人雄。真想再和他见上一面,想得要命,想极了。
但是这话,当然依旧是永远不能说。
卫英朗为她梳好头发,又往手中倒了生发油,轻轻揉搓了她的卷曲发梢。乌黑的卷发立时有条有理的放了光泽,而她指着唇上火泡,哑着嗓子轻声苦笑道:“詹森,我简直不敢说话,张嘴便要疼痛。”
卫英朗取出一条开司米长披肩,一边从后为她披上,一边柔声说道:“那我们就不要说话了。列车包厢里会有果子露,你吃不下饭,喝点果子露总是可以的。”
说到这里,他觉察出了陆柔真的热度,于是接着说道:“等我去向军医要几片阿司匹林。趁着现在还不很热,我们先把药吃了。”
陆柔真上午上了火车,进入包厢后便是沉沉的昏睡,睡着睡着忽然提起了心,朦朦胧胧的侧耳倾听,只怕自己说了梦话,吐露心事。
卫英朗坐在一旁陪伴着她,心中宁静安然,不起一丝涟漪。
他们是天生一对,合该像朵并蒂莲似的同在一起。这是一桩毫无疑问的事情,所以无需多想。
傍晚时分,陆柔真自动醒了过来。
她扶着卫英朗穿鞋下床,走到壁上的玻璃镜前理了理头发,又因自己气色实在太坏,恐怕有人见了之后会幸灾乐祸,她便取出今早带出来的一盒香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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