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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丐行天下-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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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椒叔这是……”百里铁衣张大了嘴巴,望着这一老一少离去的背影。
  “椒叔这是已经把小乞丐当自家人看了。可是大哥你为什么……”百里缁衣也蹙起眉。
  “我自有分寸。”
  
  ※ ※ ※
  
  深夜的京城百里府像一个沉睡的大山洞,连灯笼都不挂,若不是月娘怜惜地投下满地清丽迤逦的月光,院子里真的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百里府的生活就江湖第一府的地位而言,实在是太过简单,京城百里府内除了老管家椒叔,就只有三名仆从,虽说江湖人士不拘小节,可各大世家哪个不是僮仆成群,衣锦食奢?乔帮更是掌握了中原水路的一半生意,可谓富可敌国。至于百里府,无人知道其赖以维生的究竟是何生意,只见到百里府四公子成年地在外奔波,调停武林恩怨,难道真如江湖传言,百里府其实穷得叮当响?
  睡到半夜,水无儿被饿醒了,睁着抽痛的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眠。以往半夜饿醒,她都能拍拍肚皮继续睡觉,今夜却不知为何,仿佛满腹被遗忘的沉重愁绪被再度捡起,压在她心上,压得她往深水里沉啊沉啊沉,沉得透不过气来。
  她张大嘴巴,打着焦躁的呵欠,在院子里幽魂一般游荡。该死,这院子也不点灯,害她认不出路。
  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厨房……
  厨房在哪里?
  此刻她觉得只有吃才能略微平复她心中的挣扎与焦虑,还有令人绝望的空虚。
  迷迷糊糊地游离中,脚下不意绊着地上的细藤条,藤条啪的一声断裂,她应声跌下去。
  “暧……”她口中逸出一声轻吟,神智还未完全清醒,身子便已软软瘫下。咦,她不是应该重重地撞上坚硬冷酷无情的青石板么?怎么她现在周身暖暖又软软的,还有两条宽宽的大藤安全地裹住她的身子,不让她与石头地面来个疼痛而亲密的碰撞……
  慢这,这不是大藤……她猛然清醒,正待出声,一只大手已早有预料地迅速攀上来,紧紧捂住她的小嘴。
  她身体僵住,一种模模糊糊的记忆中惊吓而悲愤地心情在身躯内逐渐蔓延,令她手脚冰冷,呼吸仿佛悬于一线。
  见她出奇地安静,竟不挣扎,大手的主人缓缓在她耳边低语:“别慌,是我!”
  温煦的声音柔和地抚平了她心头涌上的排山倒海般的不安,她陡然放松,任自己瘫软在他怀中,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那声音继续在她耳边低语:“嘘,别出声!”
  她的眼睛终于恢复聚焦,黑暗中,白色的身影居高临下地揽着她,伏在围栏下面,月光微弱,但她仍看清了里她脸孔不足半寸处是他线条分明的喉结,刚毅的下巴恰点在她的额心。
  这……这这这……
  走廊上显现火光,原来是椒叔提着灯笼走过,他一边走,一边口中叨叨道:“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了,它还真活了不成?”
  身边之人呼吸未变,可水无儿却觉得,他嘴角在微微上扬。是,她看不到,可她就是觉得。
  椒叔的脚步和絮叨声渐渐远去,捂住她嘴巴的大掌这才缓缓放开。水无儿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月光照耀之处,竟显得异常得闪亮焕彩,异常的……近。
  “哇!”她慌忙推开他,恼怒道:“登徒子!”
  “登徒子?”那一边错愕地低低重复。他倒是第一次被人骂作“登徒子”,还是在这种情形下,被这样的人。
  一个本该目不识丁的小乞丐对于理解他之前刻意文绉绉的讲话方式完全没有困难,现在居然还在骂他“登徒子”?好,非常好。
  他又在笑了,他又在笑了,她肯定!水无儿心下大为光火。
  “你……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她低声吼道。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是吧?”那一边懒洋洋地反问。
  “我哪有鬼鬼祟祟,我只是……”肚皮自动帮她回答。“……饿了。”她面容微赧。
  “倒是你,堂堂青衣公子,在自己家里装神弄鬼的,玩什么把戏?”她可没有被他转移了问题的重点。
  “我么?跟你一样。”百里青衣凑近她,让她看到他露出的一丝白牙。
  “你你你没事靠靠那么近做什么?”她舌头打结了一阵,“也……也不嫌臭。”
  白天她宁死不浴,椒叔也就不放她进去看水有儿,说会传染脏东西给他,哼,反正他睡了她也懒得去打扰他。
  “嗯……”他居然在点头,“的确是很臭。”
  她咬咬牙,却是无奈至极。
  他站起来,再把她轻轻扶起,动作十分温柔。她心中当下怒意消减了大半,竟任由他牵着,沿着走廊走下。
  “你方才,不知道是我时,为何既不挣扎也不抵抗?”正在她以为他会一路安静走完时,他却突然飘来一句。
  “我……手无缚鸡之力,抵抗又有何用?”她并未正面回答他,却反问:“对了,你不是一向穿青衣的么?”
  “青衣不过是名号,其实我并不特别好穿青衣,只是因为姓名给世人留下误解,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他答得飞快,又出奇地诚实,反而令她有些尴尬。
  他该看出了她的避重就轻吧?可是他并未继续追问。
  他直接牵她进了厨房,用火折点了盏小灯。灯火昏惑着亮起来,他脸上闲适温和的笑容正正撞入她眼帘。
  他转身打开厨房壁橱,轻敲内壁,竟变戏法儿似地扳开一个暗格。
  她长大嘴,看得呆了,有机关?秘道?武功秘籍?血书秘闻?
  百里青衣却神情自然地从里面捧出一个密封的酒坛。
  “这是……”她傻傻地看着。
  “这是椒叔珍藏的百年老酒,我自小就知道他偷放在这里不告诉任何人,就常在晚上跑来偷喝。一次只喝一小杯,他从未发现。”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她猛地抽气,这翩翩浊世……嗯,佳公子,竟也干着这种勾当。
  “这么多年,他难道就没发现?”
  他微笑:“后来是发现了,可他想破了头也不知道为什么酒会少了,只当是透过坛子挥发了。”
  她冷笑着撇撇嘴,这个“只当”,也是他旁敲侧击的结果吧?
  “只是……为什么告诉我呢?”外人面前的青衣公子,不是这样的,而今晚的他,有问有答,竟是毫无隐瞒。
  百里青衣看出她的心思,只淡淡一笑,并不作答。他摆出两个小杯,倒满了,又把酒坛原封不动地封好放回去。又打开另一边的橱柜,拿了些面食点心出来,放在她面前。
  水无儿用手捂住小小的杯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也可以喝么?”
  他微笑颔首。
  她于是小心地抿了一口,任馥郁的酒香淹没她的口腔味觉。
  果然是好酒!她突然能理解为何百里青衣堂堂一个武林仲裁人,百里府大公子自甘堕落作半夜窃酒人,椒叔有这么好的东西不拿出来昭告天下,忒恶毒了。
  思及此,她伸出舌尖,满足地舔了舔沾上酒液的纤唇。
  “这么好的酒,你怎么舍得与我分享?该不会在酒里下了毒吧?”她眸光直射向他,却是满眼盈盈的笑意。
  两声轻咳响起:“若真是下了毒的酒,你此刻才问,也太迟了吧。”
  她却摇摇头:“你若真的在酒中下毒,即使我不喝,你灌也会灌进来,我喝了再问你,至少还可以得句实话。”
  百里青衣先是微愕,然后朗笑出声。
  她低下头,开始为果腹而奋战,却未见他眼神中掠过一抹难言的神色。
  遇袭反抗,乃人之常情,也是自然反应,而她却随遇而安到了这种程度,仿佛下一刻遭人杀害也是理所当然,无欲,亦无求。
  究竟是什么令她不争至此?
  
  
                  浮花入镜
  
  遥夜潸潸如水。
  浓云蔽月,重雾郁林,参差密集的高耸枝桠宛如枯瘦的猛鬼峥嵘的手臂向高空做出擒拿之势。
  翠笙寒将自己的面孔隐藏在树木的阴影中,感觉火堆中飞溅的火星要把她熔化,焚尽,却又温暖得离她如此遥远。她听到自己轻轻地,恭敬地唤着:
  “主子。”
  火堆噼啪了一声,仿佛回应,然后清寒诡异的嗓音猝起:“总算你还没忘了我。”
  “主子的教诲,属下一日也不敢忘记。”
  “哼。”火焰缓缓映照出来人身影,瘦长而虚弱的样子,却散发着强烈的侵略。
  等了许久未见他出声的翠笙寒只得再问:“主子今日来此,有何吩咐?”
  来人却忽地叹了一叹:“迷梦,你已经从百里青衣手上逃脱两次了。”
  “这……是托了主子的福。”翠笙寒摸不清他的意思,只得这样回答。
  “你应该死在他手上的。”
  翠笙寒打了个冷颤,美目圆睁,浑身僵硬。
  “主子……是要属下自裁么?”
  “哼,”他又是一声不屑,“你的确比芳颜醉要聪明,却还是不够聪明。”
  “那么主子的意思是……”
  “我要你再杀一个人。”
  他口中缓缓吐出那人的名字,翠笙寒如遭雷轰。
  “为什么?为什么是……”
  “你要违抗我?”
  “我……”
  远处传来不属于自然的轻微枝叶碰撞之声,来人陡然微笑起来:“你很紧张。是怕他看见我,还是怕我看见他?”
  翠笙寒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用最好的方式来回答:“迷梦只知听从主子差遣,他看见主子,或主子看见他,都与我无关。”
  片刻后,白灿抱着满满的水囊踏叶而来。
  “很渴了吧?”他体贴地把水囊递给她。
  她深深看他一眼,接过水囊痛快地喝起来,饮毕,她将水囊交还给他:
  “你也喝一些吧。”
  白灿看看她刚刚以唇饮过的囊口,面皮上竟微微有些泛红。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他动作有些迟缓地接过水囊,欢欢喜喜地灌进口中。
  翠笙寒水眸黯淡了一下。
  他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她指甲里不知名的粉末悄悄落入水囊中,转瞬便彻底溶解。
  
  ※ ※ ※
  
  在别人的地盘痛扁自家小孩会不会对主人家太过不敬?
  水无儿倚着门廊,手里端了一碗凉掉的药汤,慢慢思忖着。
  重伤初愈,身体残疾,心情不好她可以理解,天真无邪,头脑简单她也习惯了,可那死小孩腿都动不了了居然还生龙活虎地用枕头把她砸出门,害她差点被自己洒了满脸药汤。这也罢了,可她落荒而逃外加关好房门之后他居然还在里头破口大骂,什么她背叛他了,她狼心狗肺,她冷血无情,她丧尽天良,她死不足惜,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早知道就不教这死小孩这么多成语……
  混蛋,也不想想他的名字是谁给他取的,这几年来是谁教他认字,教他看人脸色,教他少挨打多讨好,还天天费尽心思提心吊胆地提防他莽撞的性子……好吧,她是把他扔下了整整三个月,可这也是为他好不是?
  里头骂声历久弥坚,依旧是中气十足,百里青衣果然是个好人,把他养得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骂人的本事都长了不少。
  “……黄蜂尾后针,吃人不吐骨头,蛇蝎心肠,误人子弟,为害苍生,祸国殃民,助纣为虐……”
  “原来我是苏妲己么?”她喃喃道。忽地转身一脚踹开房门,宛如天神降临般屹立在门口,一双凤眼轻轻眯起。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哼,百里家的饱饭她也吃了一天,有了力气,发飙谁不会啊?
  “水有儿!”她大喝。
  “别叫我!”水有儿在里头床榻上负气地转头不看她,枕头和棉被都扔出去了,她这才进来,真扫兴。
  “叫你个头!你识相的就给我收起你的臭脾气,乖乖把药喝了,要不从今往后你再也别叫这名字,我再另找一个水有儿去!”她面目狰狞地恐吓他。
  “你……”他终于呆呆地转过头来看着她,“你居然拿这个来恐吓我……”
  “哇!”他蓦地爆出大哭,“你这丧尽天良的,狼心狗肺的,冷血无情,死不足惜,多行不义,吃干抹净了还赖帐的……”
  “停!”她险些绝倒在地,别再来一次了!“姓水名有儿的,这药你喝还是不喝?不喝我马上拿到巷口喂那条叫阿黄的,从今以后姓水名有儿的就是它!”她重重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哼,她的好脾气也是有限度的。
  “呜……”他放下两只捂住眼睛的手,无辜地对她眨着大眼睛,“我喝,喝还不行么?你每次都用这招……”
  水无儿冷笑:“管用就行。”她这死小弟天皇老子都不怕,就怕她收回当年给他取的名字,虽然听起来不怎么端正,但总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这死小孩长到十二岁才有名字,宝贝得不得了。
  水有儿慢吞吞地端起药汤:“都凉了。”
  水无儿再眯了眯眼:“我端来的是热的!”
  “大夫说药汤凉了效果减半,你再端热的给我。”
  “你别得寸进尺!”她横他一眼。
  他立刻收回谄媚的眼神,乖乖把凉掉的汤碗送到嘴边。
  “等等!”她皱了皱眉,又把药汤从他手中端开。“算了,我还是去给你换碗热的好了。”谁叫他是伤患呢?
  “无儿……”有儿看着她的动作,忽觉鼻翼酸酸的,心里有一股化不开的滋味。
  “我这三个月过得挺好的,有吃有喝,几位百里大哥还帮我治伤。腿残了,我不在意的,咱们乞丐命,能活着就是再好不过的,只要活着,就什么都好。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你……你要是不方便照顾我,你就走吧,我没关系的,百里大哥是好人。”
  水无儿身躯微微一震,却没有回头:“我知道了,你安心养伤,别胡思乱想的。”
  有儿大概是恨过她的吧?恨她在他伤重时把他推给别人,撒手不管,恨她这些年来虽然与他相依为命,却从来没真的把他当家人待过,他是一片赤诚之心,她却……
  有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却看得很开,活得轻松,不像她……
  “我去换碗热的……”她轻轻地开口,微带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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