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郎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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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郎入室-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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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染见他走了,这才松一口气。扶着桌子沿儿,慢慢坐在椅上,手抚着心口处曾受过伤的地方,望着桌前火光明灭的炭盆,怔怔出神。

他说心疼症是她留给他的纪念,这来自胸腔深处的咳,又何尝不是他烙在她命里的印记?

大门那边,忽然传来彬彬有礼的敲门声。她回过神来,走到前堂去,只见一名平民打扮的男子站在半开的门边,问道:“请问是鱼夫人吗?”

她站起来应道:“是。您是?”

男子双手奉上一个信封,道:“我家主子差我将这个给您送过来。”

她不解地接过信封,还欲再问,男子已转身匆匆离去。她低头打量一下手中的信封,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封口也是敞开的,里面装了一张薄薄宣纸。抽出来,打开,熟悉的字迹跃入眼中。

这是一个药方。方晓朗开的药方。

他虽然已贵为皇帝,却还是不忘郎中的职责啊。即使认定了对方是江湖骗子,也要出手相助。

她拿着这张药方,梦游一般走回去,坐在桌前,将它摊在膝上,低头看着,久久地一动不动。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只是痴迷地描着那一笔一划,字迹都具备了表情般,化作他的音容相貌,跃然纸上。

也不知坐了多久,前堂忽然传来方应鱼的话声:“染儿,郎中说定然就是着凉了,药抓来了,快去煎了喝……”

她吃了一惊,急急站了起来,想找地方把药方藏起来。不料手指虚软,竟没有拿住,药方从指间滑落,掉到了脚边的炭盆之中,一挨火炭,边角立刻焦黑卷曲了起来。她心中一痛,伸手就想把纸张救出,手伸到一半却又停滞住了。眼睁睁看着火焰跳跃而起,瞬间将药方吞噬,焚为灰烬。

烧了也好。留下物件在身边,睹物,心殇,不如不留。

纸张燃烧时飘起一缕青烟,钻入她的喉咙之中,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方应鱼听到咳声,加急了脚步穿过前堂和院子,进到她的房里,见她扶着桌沿儿,咳得死去活来,泪水都冒了出来。

他急忙上前搀住了她,替她拍背顺气,满面焦虑,道:“怎么突然咳得这般厉害了?”

半晌她才止了咳,眼泪却没能止住,拿袖子擦了又擦,总也擦不尽。一面把脸抹得一塌糊涂,一面竟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没事的,是让炭盆的烟呛到了。”

她明明脆弱得几乎要倒下,却强装欢笑硬撑的模样,让他心疼得暗暗抽搐,想要抱一抱她,又被她刻意疏远的笑容阻住了动作。

他被这刻意的疏远搅得分外恼火,忽然间抛开了一切顾虑,将她扯了过来,抱入怀中。

她愣住了,伏在他的胸前,竟全无反应。

他说:“染儿……我不能再容那个人占据着你的心,又要毁了你的将来。既撑得很累,就不要坚持,到我这里来,让我来帮你忘记他。我不在乎你还想着他……嫁我吧。”

她久久地低脸伏着,鼻尖感觉得到他胸口的热度,又被自己的泪水浸凉。

然后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小师叔,我不嫁你。你是我最亲的家人,可是我不能嫁你,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

一个把握不住自己的心的女人,一个很可能命不长久的女人,绝不能给小师叔。

她摇头的动作,更象是趴在他胸前痛苦地辗转着脑袋。那一下下努力的辗转,用力的拒绝,似是耗尽了她的力气,又要强地自己苦苦撑站着。任他满腹经纶,也搞不懂她到底在硬撑些什么。

虽然被拒绝了,他却没有放开她,而是更紧密地拥了拥,让这个拥抱变得更加温暖包容。“染儿真傻。我其实比方晓朗好得多。我才是做相公的最佳人选。”故做轻松的语调,声音却因为有泪意硬压回喉咙,酸涩到哽咽。

方小染含泪笑道:“是啊,我真蠢啊。都是因为先入为主,心里腾不出地方了。”

“你七岁那年选相公时,明明是先选的我。”

“呵呵,如果当时你同意了,说不定早就乱了伦了。谁让你不同意的,还用架柴堆上烧死的话吓我。现在后悔了吧?”

“该后悔的是你!喜欢上那个家伙,要受多少罪啊。你为什么不也拿匕首逼我做你相公?嗯?”

“哈哈,谁说不是呢,我后悔死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含泪嬉笑怒骂,吵闹间,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回忆着,一路笑,一路哭,一路叹。一开始错过了的两条红线,难道就永远也打不成结了?

方小染没有急着去煎药,而是故意找些理由,磨蹭到天黑,等方应鱼和瞳儿去睡了,才去厨房里煎。一面煎着,一面探头探脑张望方应鱼房间的动静。终于见他的窗户黑了灯,这才灭了炉火,端了砂锅子,轻手轻角来到院墙一角,把药汁慢慢倒掉,渗进泥土里。

方晓朗说过,她的病如果吃错了药反而会伤身。她虽无意治病,却还不至于有意糟蹋自己的身体。

终于将药汁全倒光了,松了一口气,拎着砂锅子释然转身,猛然发现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人,吓得倒吸一口冷气,砂锅子险些摔到地上,心虚地叫道:“小……小师叔……”

方应鱼阴沉着脸,道:“你在干什么?”

“我……我……嘿嘿,嫌药太苦,不想喝,就倒了。”

“不要撒谎,你不是那么娇气的人。”他的目光澄净,犀利,如薄薄的刀片剖析着她的神情,让她的躲闪企图无处藏身。缓缓问道:“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别瞒着我。”

“小师叔总是这么聪明。”她淡淡地笑着,知道说假话没用,瞒不住他,神情于是也坦然下来,道:“今天我见到方晓朗了。”

方应鱼虽然料到她有事瞒他,却万万想不到方晓朗会出现在这天涯海角,不由大吃一惊,愣了半晌,眸中惊怔褪去时,渐被怒火侵占。眼中火苗爆跳,声音压抑不住怒气:“这,就是你拒绝喝药治病的原因?不过是看到了他,就让你不想活了么?”

她摇着头争辩道:“不是的……”

“那为何将药倒掉!”

“我……”

“你真没出息!”方应鱼盛怒难抑,破口怒骂。

看到他生气,她的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一急之下,竟说了出来:“这药我喝了没用的!”

方应鱼诧异地停顿了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惊觉失言,慌忙掩饰:“没有,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喝药……”

“染儿。”

面对着方应鱼仿佛具备穿透力的目光,她知道在他的面前撒不了谎,呐呐地收声,低了头,不再言语。

他再唤一声:“染儿。告诉我。”语气中,是不容推诿的追问。

她低着头,道:“方晓朗没认出我,只听我咳嗽,就开了个方子给我。”

“方子呢?”

“掉炭盆里……烧了。”

“你竟有意作践自己的身体吗?!”方应鱼恨不得抽她一巴掌。

她慌忙抬头解释,“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能治,我还是……想治的。”

方应鱼咽下怒气,隐忍地点头,问道:“那他说,这病是什么症候?”

“是那次箭伤,没好利落。”

“原来如此。如果不照那方子服药,会如何?”

“呃……也没什么呵呵……”

虽然她的态度故轻松,他却从她躲闪的目光中猜到了什么。忽然转身,疾步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方小染的喊声:“哎,小师叔,你去哪里啊?”

他也不理,急急而去。方晓朗既然来到此地,必然会住最好的客栈。但愿他还没有离开。


求医遇到鬼仙

夜深时,方应鱼才回来。满身疲惫,满脸失望。方晓朗行早就离开镇子,他借马匹追赶,也没有赶上。

方小染见他的神情,已猜到大概,也不多问什么,只舀条手巾,蘀他扫去衣上尘土。


他看着绕前绕后忙活的,道:“染儿,明日收拾下东西,进京求医。”


染儿的动作僵滞住,愣半晌,才摇头道:“不,不要见他。”


“不是去找他。我打听过,鬼仙也在京中,若不想暴露身份,就乔装打扮番,请鬼仙诊断,开方子,即刻便离开,可好?”


这个建议听起来甚是稳妥。染儿虽然很不情愿去京城,因为只要离方晓朗近步,便慌乱分。但若是放任那病不管,总是不对的。就算是自己灰心地没有多大兴趣去治疗,方应鱼也绝不容许自己放弃。在方应鱼面前,染儿一点厌世的意思都不敢露出来,否则的话他真会舀耳刮子抽。也幸好有方应鱼在,才能够始终保持清醒。


此时方应鱼提出个求医的办法,看似是在征求染儿的意见,实则根本不容推脱。染儿只能头同意。


三日后,二人收拾些简单的行装细软,买辆马车,带着瞳儿和包子,离开黑石子镇,赶往京城。瞳儿小孩子心性,只要去京城玩儿,开心得不得。


路过个较繁华的大市镇时,瞳儿忽然站住脚儿,指着墙壁上贴着的溜画像中的张,大呼小叫:“娘亲快看!这张美画跟染儿好像啊!”


方小染定睛看去,不由得大吃惊。墙壁上贴七八张画像,其中有江洋大盗,有连环杀手,个个是朝廷通缉的重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在串恶人画像的最首位,竟是名女子的画像,画的模样还颇俊俏,赫然正是方小染的脸!


经瞳儿这么一嚷,染儿险些魂飞天外,把捂住他的嘴巴,鬼鬼祟祟朝两边张望下——幸好没人听到!再不敢相信地去细看那画像——可不就是画她的!头像上方标注着大大的“寻人”二字,下方赫然写着:悬赏纹银万两!后面盖着官府的印鉴。


画像排在头号通缉犯的前头,位置挺重要的。


纹银万两……也挺值钱的。


身边忽然多人,吓染儿一跳。待看清是方应鱼,才拍着胸口压惊。看到方应鱼眯着眼读寻人启事。“染儿在他心目中份量不小啊,足足万两之重呢。”


染儿顿生狐疑:“小师叔,不会是想舀去换银子吧。”


方应鱼探手,扯下腰间的帕子,蘀蒙在脸上,在脑后打个结,慢悠悠道:“不卖。”


脸蒙着帕子也会惹人生疑,在客栈住宿时,从来不施粉黛的方小染买些脂粉,化个夸张的妆,跳到方应鱼面前让他看时,惊得他后跳出三尺,抚着心口连呼惊悚。于是知道安全。


赶往京城的路上,凡是重要城镇、交通要道,都可见到那寻人的画像,纸张有新有旧,显然已张贴不少日子。而黑石子镇大概是因为位于边陲,又是个很小的镇子,所以画像没有贴到。


当初从韦州逃出时,茫无目的,不知所终,路走走停停,走半年才到的黑石子镇。这次却因为目的地明确,行的快许多。上路时虽是冬季,但南边气候暖,也不是十分寒冷,待走到北方的时候,冬季也过去,路上方小染的病也没有重起来,倒是随着气温的上升而隐起症状。正像方晓朗的那样,只有冬季寒的时候才会犯。


三个月后的春浓时节,抵达京城。京城内外春意盎然,杨柳青茸,深深浅浅的花色缀其间。方小染内心不禁感慨万分,记起几年前自己第次来到京城时,也是样的季节和景色。那时候的心里单纯地装着对袭羽的迷恋,对自由的向往,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神彩;那时候玄教家门兴盛,武馆和弟子遍布下,总有大帮子师兄师姐,还有师妹小鹿——围着,护着,就算是跑到京城也不例外;那时候,爷爷健在,像座永不倒下的高山,屹立在的身后。


原本以为一切都会永远存在下去。可是,似乎只是转身的功夫,一切,都消失不见。


站在京城宽阔的石板路上,染儿的神智瞬间有些恍惚,分不清是身处何年何月,记不起期间究竟发生些什么,搞不清切为什么会变成个样子。


左手轻轻地被握住。转脸,看到小师叔了然的、安慰的眼神。


——唯有小师叔手心的温度,始终未变。也唯有小师叔,直陪在的身边。


他们找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稍事休息,方应鱼便出门去打听鬼仙的所在。幸运的是鬼仙目前的确是在京城里,而且热衷于行医的行当。但是行踪不定,据经常会撑个游医摊子给人看病,诊病异常准确,开药手到病除。但是皇帝本人似乎非常不支持他的位帝师行医,小摊儿一旦被京中巡逻兵发现,就会取缔他的摊子并试图把他带回宫里,京中百姓都不明白为什么。


方应鱼听了,却是明白的很:自然是怕仙师父救人的时候,鬼师父冒出来杀人。


接下来几日,方小染和瞳儿在客栈中足不出户,他便出去走街串巷地找寻,终有在某个隐蔽的街角见到个简易的摊子,摊子后面是坐礀妖娆的鬼仙,正在自自话。


仙:“把你的兰花指收起来。这副德行,病人没来,说不定会招来登徒子。”


鬼:“哟~~他快些来,毒死他。”


仙:“全是因为你,晓朗才不让我过行医的瘾的。”


鬼:“我还想过杀人的瘾呢。可惜太平盛世的,都不给人家杀人的机会。”


仙:“闭嘴吧。看把病人都吓跑。你给我听着,以后在给人诊完病之后,不准跟句‘客官有没有仇家需要灭口’之类的话。”


鬼:“只准你玩,不准我玩啊~~”


……


躲在不远处观望的方应鱼听到番话语,擦着冷汗退开,火速回到客栈,让方小染化重重的怪妆,又舀帕子蒙大半个脸,领着赶往鬼仙的行医摊子。他在军营中时曾与鬼仙打过交道,露面极易被认出来,为防万一,就躲的远远的没有过去,只让方小染自己走过去就诊。


方小染低着头,扭扭捏捏地走向摊子。鬼仙见有人来,红碧的双目亮,热情地招呼道:“这位夫人,是来求医的吗……还是来寻死的?”句话,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调。


可想而知,前半句的是仙,后半句的是鬼。这样诡异的话冒出来,鬼仙自己的脸先就鸀,若不是有人在场,早就撕扯起来。


方小染用伪装的口音,惊颤颤道:“仙大人,是来求医的。”


听到此言,鬼仙有些讶异地扬下眉,看眼,目光甚是凌厉。方小染被盯得暗自心惊,明知自己的妆容化得亲娘都认不出来,却还是心虚地低下脸。


好在鬼仙也没有什么,只是头,收敛目光,道:“给夫人请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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