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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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塔-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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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修者的书,记得他们喜爱劳作,冥想,但是没有什么书籍提到过他们吃什么。 
    饥饿开始咬啮神父的胃,他两眼发花,在再一次绕到塔下的时候,他正在想那个令他充满焦躁不安的感觉,他们吃什么呢? 
    塔是他惟一还未搜寻过的地方。当然啦,它很高,大约有100米高,600个台阶。在此刻的身体状态下去爬它实在是件辛苦事。 
    他还是开始爬了。楼梯在塔内,向左盘旋,一圈又一圈,绵亘的石砌梯级一级又一级,永不停息。塔仿佛还在不停地升高,像那些蕨类植物一样,在阳光下静悄悄地生长,往高空攀升。神父不得不几次坐下来休息,休息的时候他可以看到遍布塔身的白色壁画。上面刻画着一些恐怖景象,也许是反映异教里的地狱景象;此外还有拿着宝剑、乐器和老鼠的甲士,一些婆娑的仙女,长满果实的树,睡莲和漂亮的雌鹿;而在所有这些图案的下面,则是一个沉睡的人形。也许这个繁复的世界,只是存在于佛的梦之中。在古代印度人的眼光中,世界本身不就是由梦组成的吗?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爬到高塔的顶端,那儿只有一个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的房间。大块砌构的白色石头围成了一个奇特的圆形空腔,像是花房,又像是子宫。在这个石造子宫的正中央留下了冥修者长年累月席地而坐形成的凹坑。圆室的弧形墙上开了3个狭长的开口,权充是窗户。3扇窗户间是六幅壁画,他注意到其中的一幅:那是一些骨瘦如柴的人。他们的肚子涨得像面大鼓,眼中却闪动着饥饿的充满欲望的光芒,他们像蜘蛛那样伸手摄取,抓挠,乞求着。 
    
    饥饿之塔。这四个字突然不请自来地跳入他的脑中,让他心神俱悚。他逃也似地离开了高塔。 
    夜里狰又来了,在篱笆外面呼呼地喘着气,喷着食肉动物特有的腥味,眼睛像两盏明灯。谷口一整夜都传来可怕的撞击声。在怪兽的撞击下,整座石壁都在吱嘎作响,埋在地里的树干以吓人的幅度摇摆着。那天晚上狰没能闯进来,让许多彻夜不眠的饥饿的灵魂松了一大口气。 
    现在只有修复篱笆的时候能让大伙齐心协力,其余的时候,他们就分散开来,挖地三尺,发疯似地搜遍了所有的房屋和空地。葡萄藤在第一时刻被掘起来吃掉了,然后是各种皮制品,皮鞋、皮带、皮水囊,这座该死的星球上没有蚯蚓和老鼠,否则它们也要一起遭殃。 
    上尉忘了告诉神父没找到食物是否该停下来,他就坚持不懈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在谷中游荡。在一间暗屋子里,他看见教授在把一些干草根和树枝状的东西收拢起来,塞在他那件大衣的夹层里。看见神父的时候教授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涩红。 
    教授是个脸色苍白的瘦长个儿,鼻子突兀,眼睛很大,像两个蓝汪汪的水泡,这让他总是带上一丝儿惊恐的神情。他眨了眨眼睛,表达善意地递了两块植物块茎给神父,说那是中国人治病用的药材。“对我的疟疾症状应该会有好处。”他支支吾吾地说。 
    在转遍了整个谷地那些平庸无奇的房屋之后,神父开始坚信冥修者们惟一的秘密就在塔上。虽然虚弱,他再一次爬上塔去研究壁画和那间空荡荡的冥想室。他发现了建造石塔的材料不是当地的砂岩,它们是从远处运来的白色云母岩,仔细观看,它们与地球上的云母岩却又不同,那里头闪动着无数微小的细密的亮闪闪的晶体,犹如恒河沙砾。 
    
    那三扇窗口极窄小,只容一人挤出去,外面是小小的一环了望平台,可以望见谷外那空旷扎眼的沙漠,风毫无阻隔地在其上肆行,卷起滚滚沙尘。沙尘的上面则是那广漠无垠,寂然无声,深不可测的天空,它显得出奇的空旷与蔚蓝。三个太阳带着五彩的光芒滑过天空。他们就呆在这个被遗忘的角落。他们确实被遗忘啦。 
    这期间上尉上塔看了一眼,他对这空荡荡的房间不感兴趣,他很忙,要带人去修复篱笆。栅栏那儿的反复争夺已经成了一场战争。晚上狰来破坏,白天人在加固,到后来夜里也需要有人值班加固它了。狰的攻击愈发地凶猛,它咬断那些不够粗的树干,撕裂结实的针叶扎编的索网,用结实的身躯撞击得整个樊篱抖动不止,让所有蹲在栅栏后面的人心惊胆战,暂时忘掉肚子中的火烧感。 
    
    锅炉工尤其喜爱这种战斗,他把脸涂抹成印第安人的战斗花纹,拿削尖的长杆从缝隙里往外猛捅,又唱又跳,他的狂热精神激励着大家。他确实是名勇敢的家伙。其他人呼喝着,用韧枝条编织的网格填补空洞,后面加固上大石块,他们用土埋上栅栏间的缝隙,用不知名的外星藤蔓把那些树干捆扎得牢牢的,坚不可催的样子。 
    但他们依旧没有找到任何食物。另有一些人也开始爬塔探看,但这样的人不多,毕竟爬100米高的塔对饥饿无力的人来说是个可怕的挑战。教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饿得半死,一路上休息了十六次,还治疗了两次自己的疟疾。一到顶部,他眯着眼睛敏锐地扫了一遍空荡荡的石室,外面的了望台也没有放过,毫不掩饰脸上流露出的失望神情。他向神父解释说,并非自己不相信神父的话,但上来看一眼为了打消他心中猫爪抓挠般的痛苦责任感。 
    
    教授下去后,几乎再没人来打扰神父的工作。神父对那个室中央的空洞越来越好奇,他知道冥修派的历代高僧就坐在这个凹槽上渡过了1000年。也许有人就在此飞升成佛了。左右无事他便也坐在其上尝试著名的冥想,也许是冥想室包容一切的圆形结构让他安逸,他很快沉浸到一种似梦非梦的境界里,他几乎要睡着了。在睡梦里,他仿佛听到怪兽呼呼的喘气声,看到恶魔一样黄色的目光,它的利爪几乎搭在了他的喉咙上。 
    
    他醒了过来,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口渴得厉害。也许是出于想象,冥想室里仿佛充满了狰那野性的骚味。他昏昏沉沉地走下塔去,被告之昨天夜里,狰终于冲了进来,咬死了3个人。其中马修的尸体被他们抢了回来。马修是一名十八岁的年轻孩子,那天晚上,在怪兽的口中,他拼命挣扎,如同一只拍打着翅膀的飞蛾,篱笆上的洞太小,它没来得及把他拖出去,上尉跳过去,拉住了他的腿,其余的人朝篱笆外开枪,用削尖的树枝捅它的嘴和脑门,他们拼命地把他往回拉,结果弄折了他的脖子。 
    
    太阳出来的时候,狰带着战利品跑掉了。化学教授说,太阳是个巨大的超声源,它会搞乱狰的感知系统。 
    葬礼相当简陋。马修仰卧在地,褴褛的衣服下露出瘦削的臀部和嶙峋的胸,他的一条胳膊被咬断了,如同乱砍之后的树桩,尖锐的茬口处血肉交错翻腾,皮肉七零八落地搭拉在地。望着那些苍白因而显得无比柔软的肉,每个人都眼冒青光。神父祷告的时候,一股难说出口的暗流在背地里骚动着。他们窃窃私语,或者还进行了秘密投票,最后他们没有把他埋掉。“他还有用。”他们阴沉着脸说。上尉点了头。神父闭上眼睛没有吭声。 
    
    那个白天里,他们烧起了篝火,架起了大锅。香气从广场上向四处飘溢。他们用砍树的斧头和锯子肢解男孩的身体。上尉的手极稳当,他的刀子走得笔直。男孩的胸腔像瓜一样裂开,干枯的皮下是一层薄薄的黄色脂肪,里面有星星点点的红点。胸筋交间处的软骨被切断以后,内脏就像一堆红色的扭动的蛇滑落在地。随后那孩子的内脏和头被放在大锅里煮汤,四肢和肌肉则被烧烤烘干后保存起来作为存粮。 
    
    他们排队等候分配,手里端着各种各样的容器:敲掉瓶颈的玻璃瓶,铁铲,帽子和塑料袋,把皮靴吃掉了的人颇有些后悔,香气让他们的嘴里不停地往外冒酸水。 
    锅炉工掌着大勺,用一根草绳勒着少了皮带的裤子,他精细得近乎苛求地平均分配着每一份口粮,这种容易理解的公平是他目前惟一能够掌控的事,除此之外,他绝不多想。这种人总是现实的,他们的生活令人羡慕,因为他们总是快乐到最后的时刻。 
    有些人激动得吐了酸水,他们紧攥着手里的塑料袋不放。在面对缺盐少蒜,但又丰盛得令人不敢奢想的午餐的时候,不能肯定,他们其中是否有人默念了主啊,感谢你赐我食物这句祷词。 
    那个午后,他们以更大的热情去加固篱笆,在有粮食的基础上,他们又精神百倍,充满信心了。 
    神父没有去参加排队,饥饿宛如蜘蛛啃丝般缓慢地咬啮着他的内脏,但他没去领他的那份肉。 
    上尉其实挺喜爱这位年轻人的。神父还算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有一副讨人喜爱的,十分敏感的脸,像砂岩一样白和脆弱。第一次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上尉就总觉得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在他的印象中,仿佛在此之前,在某个遥远的,被时间的烟尘所淹没的场合,他就见到过这个苍白瘦弱的,为拯救别人而会牺牲自己的好年轻人。他见过很多这样的年轻人,在部队里或者在其他地方,他们最终都被战火所吞吃。“主并不会指责人们在这样的环境下用如此手段求生吧?”他说。“我明白,我当然明白,”神父低着头说。上尉给他带去了一些烘制好的干肉,那些肉片看上去很干净,切得齐齐整整的,凝聚着酱黑色的香气,确实熏制得很好。“可以你这样做会增加人们的压力,他们以为你在指责他们什么,”上尉好心地劝告他说,“你应该收下它。”他看出神父明显地在犹豫。“我明白。”神父说,最后还是拒绝了那份归他的食物。上尉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 
    
    他依然去爬他的塔,那座令人充满无穷无尽欲望的塔。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希望在里面找到些什么,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饥饿。白色的石壁在黑暗中发出温润的荧光,每一粒晶体都在微弱地振动着。或许冥想可以帮助冥修者进行辟谷?他端坐在凹槽上,抚摸着墙上那些文字,那些古老的画一样的象形文字,试图通过想象来明白它们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几秒种,他的头脑迷迷糊糊的涌现出了一种神秘的离奇的感觉,他竭力想抓牢并留住这一印象,以便预测或者控制将要发生的事,但正如他所猜想的那样,它跑掉了。幻泡鱼在空中飘荡,它们的皮肤绷得紧紧的,像是透明的膜片,他们就是些桔黄的,橘红的,湖蓝的,金光闪闪的转瞬即逝的泡沫啊。 
    虽然有严格的份额限制,食物还是在一瞬间就被饥饿的人群吞食干净。和以往不同,现在谷中梭巡的这些皮包骨头的人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他们的颧骨高耸在上,脸颊井一样深陷,他们的目光来回扫射地上而不敢相交,因为那让他们自己害怕。 
    他们几乎是盼着狰的进攻了。但是篱笆很结实。狰在篱笆外呼呼地喘着气。它也有好多天没有食物了。饥饿让它的肋骨从干枯的皮毛下一根根突兀出来。它用发红的无力的眼睛盯着篱笆后的人,然后转身跑掉了。也许它就此退缩了,放弃了这群同样饥饿的人,这令守侯在篱笆后的人感到一丝莫名失望。 
    虽然他们尽量节约,两天后,食品危机再一次开始了。强壮者带头抢夺剩下的骨头,他们砸开腿骨,吞吃了年轻人的骨髓和筋节,但这些东西远远不够拯救大伙,所以有一天早上,上尉带上一群人重新埋葬了塞奥尼。 
    头天夜里有人挖开了他的坟,想打死尸的主意,然而在如此恶劣的火热天气下,塞奥尼早已经腐烂成一团食腐鬼也难以下咽的烂肉,于是清晨的时候,人们发现他臭气熏天,横躺在红色的坟头上,眼窝变成了蓝汪汪的两泡水,额头上满是黑色的烂斑,他的牙呲出来,由于颊后的皮肤收缩而显得眉开眼笑。没有更多的人指责这桩暴行,他们只是挖了个更深的坑重新埋了他。目睹着如此大量的卡路里,氨基酸,蛋白质白白地腐烂,也许更多的人在暗自后悔呢。 
    
    其他的人也没闲着,他们试图尝试那些蕨类植物。他们砍倒它,把树皮上的刺去掉,剁成小条的细枝,用小火煮它,然而它发出了比腐烂的尸体更强烈的恶臭。还没等化学教授再次警告他们,就有人去进攻了幻泡鱼。两个来自大角星的钻石矿矿工拿叉子捅它们,结果被炸开的鱼肚皮里喷出的氨水毒瞎了眼睛。他们的脸腐烂了,躺在喷水池边一整夜呻吟不止。 
    
    无穷无尽的阶梯让神父仿佛在爬一座通往天国的巨塔。上帝是永生的,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他仁慈宽厚,为世间万物所共有。那么万能的上帝,以他那无穷的智慧,真的会害怕以前的人修建直通天国的那座巨塔吗?天国究竟在何方,在上面吗,在这座有限的但不断扩展的宇宙中吗?科学每一次发展,都让宗教摇摇欲坠,最后却总能找到与它相容的地方。这是否说明了科学永远也拯救不了人类呢?只是现在这些问题远远也不及去哪儿寻找食物更重要。 
    
    他怀念第一次参加弥撒时领的圣餐,酒和饼象征着耶稣的血和肉,他们每个人都吃了他因而与他同在。皮带又老又韧,根本就嚼不动,但他还是想办法把它切碎,用唾液泡软后吞了下去。克罗洛斯嚼吃了他的子女,独眼巨人烧烤奥德塞的同伴,张巡将妻妾给部下分食,当然啦,还有乌哥利诺伯爵,在一座高塔里啃食了自己的骨肉——历史上早已人人相食,他们还在自相残食呢。成群结队的幻泡鱼浮游在冥想室的外面看他,仿佛大气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鱼缸。 
    
    恶臭一直萦绕在谷地上空。 
    两位矿工死了。猎食者终成被食者。那几乎是谷中人人等待已久的一场盛筵。大火烧起来了,锅里的水骨碌碌地冒着白色的泡。借助这两位矿工的牺牲精神,他们又熬过了一个星期。救援依旧显得遥遥无期。神父几乎是奇迹般地熬了下来,他发现教授给他的植物块茎确实有无穷妙用,一小片就能带给他长时间的热量。此刻教授也是形销骨立,眼睛血红,几乎一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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