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心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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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间心上香-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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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回北平,也做不到毫不在意留在他身边。那么,就留在上海,这个离他很近的地方,默默守着、听着他的消息。
他们都知道,她并不是不爱。一直爱着他这件事,她也未对他隐瞒。
只是,她所做如她对他所说,她不能与他在一起。
最后,连知找了一个弄堂住下,房租便宜,她也收拾掉从前的冷清高傲性子,与邻居相处得不错,虽然他们上海话说的太快了的时候,她仍旧听不大懂。
她凭着绝佳的气质和英吉利语的优势,在做些翻译工作。书面上的翻译有些困难,她去问同事,同事里很多学识高、建树大,给她许多专业翻译上的知识,她学得用心、也快。
但她不常出门,更多的时候是把书捧回来看。由此一来,她得以读到很多外国作品,与以前读的四书五经全然是不同的感受。
时间在飞,他像是会和你闹脾气的情人。你忽略了他,他便也忽略你了。于是闭眼、再睁眼,如花美眷,抵不过似水流年。
她不是没听过他的消息。
她穿的衣服,还是买的姜家的。
她看报纸,时常能看到关于他的消息。虽然他仍是臭脾气从不让报纸把他的相片放上去。
甚至很多次,她远远看着他的车、和车里他的影子。
她远远望去他办公的地方,便能看到走路意气风发的样子。
她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她也常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一切那好,让她无需挂念。
那日,天空下起细密的雨。
巷口的男子,看着她打着伞小跑进弄堂。
“艾小姐!小雨天,跑快点,小心着凉哦!”沿路有相熟的邻居见了她,这般说。
“好!大伯又去接小环放学啊!”连知笑着回应,面容欣悦。
直到她的身影隐没在弄堂里尽头,他方才转身,步履微有深重。
他是姜颢玮。而这,是在他离开上海之前。
他不知道连知为何没有继续追究当然那件悬案——即她在弄堂口差点被人杀的那件事。
她曾在后来质问过自己,是不是自己把她身边的那些守卫抽走了,是不是他想害她。
但是,后来她便没再问过了,反倒答应与自己握手言和。
然那件事上,确乎是他出手救了她。
他的确当时还存在对付姜楠的打算,收买了姜楠很多手下,那些跟踪连知的,便全在其中。那日他之所以在恰好的时间出现在那里救了她,不是害她,反而是因为,正是那些手下对他禀告了另有一帮人马跟踪连知的消息。他那日揣摩着不对劲,才前去,正巧,救了她。
他的初衷,本就是为了救她。
他那个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动机,只对她恶言相向,那些讽刺、挖苦,几分嫉妒几分懊恼于自己不明自己的心,也有几分对于情之初识的不安。
如今的他已不同往日,但他依然是那个姜颢玮。
现下的他,要离了父亲的羽翼,自己去闯。
现下的他,骄傲还是不可一世,他爱连知,但他永远不要她知道。
这一眼,他告诫,是自己放下她之前的最后一眼。
也许这份悸动这份爱,在不久的将来会淡去。那时的他,出现在她面前,方才会从容。
只是谁又知,很多时候,浓烈的爱只有一次,过了也就过了。
以后再遇见对的人,相濡以沫也好、缱绻情深也好,他那样的人,很可能生命最初的悸动,只会有这么一次。
他已记不起第一次在北平见到她是什么情形。他只记得第一次在姜府见着她的情形。
她慵懒地靠在墙头,视线对上自己才明朗。故作的明朗,掩饰她心里的不耐、焦躁和紧张。
她努力淡定的微笑。翡翠碧玉环是烈日下的一泓清泉,原来,竟在那刻就慢慢往心里流去。伊始水流小,他不觉,等察觉到的时候,滴水汇成河,再泛滥成灾,他已逃无可逃。
然则,他到底是姜颢玮。
他甚至没有与她告别。
三年已过,已是一九三六年末。大年三十。
时间疯涨湮没过咽喉,窒息般的感觉。
连知的年是和邻居一起过的。
有婆婆喜欢叫她“囡囡”,亲切的称呼。
有人趁着吃团圆饭,给连知说媒。连知赶快给回绝了,大家只晓得她叫“小艾”,却从不知她的名,见她几番推崇,只得作罢,倒是尴尬了那名本有跟她相亲意思的男子。
连知一路只避着他的目光,暗自道句抱歉。
这几日,她恢复工作。
她捧了厚厚的文稿前去办公大楼,听见熟悉声音后,不由顿住步子。
“这样写,没问题了吧?”那人问。
“放心,没事,这遗书我帮人拟过太多太多!你不信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这里就是权威啊!”办公室里的人如是说。
遗、书?
连知手里的稿子倏地全都落在了地上。
她怕自己搞错了,跑到走廊门口站着,等来走出来的人,赫然是山沐。
山沐只当看到一个陌生人,很漠然地便转了身。
“谁的遗书?”她叫住他。声音颤抖。一直关注着他的她知道,已经太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她只当他又离开上海做生意了。
“与小姐无关。”山沐走远。
注视着他的身影远离,连知顾不得看到自己同事的呼喊,便朝他跑去,“山沐!山沐!你站住!告诉我!谁的遗书?谁的遗书?”
“好了,反正也和小姐有关系。另外两位继承者不在,以后还得全凭小姐处理了去。”山沐不动,转头俯身看着呆若木鸡的连知。
“继承者?”她的小腿肚已发软。
“是。爷横竖,把自己的东西几乎都留给了你。这下你满意了?”山沐眉目间,似也隐见得一丝悲戚。
   “留给我?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会……不可能……”她失声惊叫。
她看到了山沐递过来的文件,白纸黑字。她看见他按的手印那么鲜红,恰好印在他名字旁边,他的名字是:“姜楠。”
“不会——”
“既是如此,你为何一定要离开?你该知道爷做了什么。不是他,你能找到工作?不是他,你能活的如此周全?!”山沐也红了眼。
这些事,连知不是没有怀疑,只是装作不知道。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三年,相望而不靠近。
她如此,他亦是如此。

但此刻的连知,到底恐惧了。
他若命都不在,她如此这般,再留给谁看?
她朝姜府跑去,发了疯一般。
刹车声响了一次又一次,咒骂声传来一遍又一遍。
她统统置若罔闻。
她的神,她的佛,她一生的仰望所在,怎么可以……
她朝她的神奔去。路途遥远,红尘喧闹,也不能阻挡一切。
奔。
用尽全力奔。
她认了。她原来一直活在他的羽翼下。她逃不开逃不掉甘心认命一生诚服于他。他有多少解释她都愿意听,听到地久天长海枯石烂,听到大地山河通通不见。
那栋房,那栋象征他的白洋房,是此生的信仰。
寂寞了太久,空守候了太久。
她的红尘还可以很长,他却不然。
她可以耗,他不能等。
她突然如此迅速地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人能够拯救自己。哪怕自己能说服自己只要爱着他就好,只要默默守在一旁就好。
可是却忘了,他的痛呢?
指甲都陷入了手心。
进姜府,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她看见了很多车,上面装满了各种箱子。
她看见姜府熟悉的佣人,正从白洋房里往外搬着什么。
她随手就拉住一个人,“这……这究竟是怎么了?”那栋洋房,越发得冷寂了。
数月前,董宅。
董觉胜叫了姜楠去吃年夜饭。
笔挺的西装契合。坚毅的脸依然显得俊秀。无疑,姜楠模样从来是生的极好的。听着屋子里的笑声,他抬步走进,有佣人赶快过来为他脱去西装外套。
“觉胜,倒是你还记得我这个孤家寡人啊!”他笑着,走进去便接过友人递上的酒,“哟,来白的?”
“老久没喝老白干了!”董觉胜大笑,拍向友人的肩,“前些日子寻你不到,你去哪里了?这人越活越大,我看你是越发爱跑了,老不在上海滩见你!”
“我在的。”姜楠回笑,“又去了趟金陵罢,见了几个老友。他们非拖着谈生意,我哪有什么生意想跟他们谈?”
“哈哈哈,的确,你现在一个人。这钱赚太多了也没处使——这过年了,颢玮和露西可有来信?他们——”董觉胜言罢,凝了几分眉。
“来了,都说一切安好。我也放心。露西这丫头还没跟王承络结婚。我说这两人也真能拖。”
“他们都年轻,急不来。哈哈,老姜,你也开始操心这些事了!”
“一个人,回家没事,想的也就多些了。”姜楠笑。
董觉胜眸子暗了暗,没有提那个名字。
次日,大年初一,几个兄弟约在一起打牌。
热闹情形。
有人端来一个茶杯,姜楠随意端起喝,却见着茶杯下有一张纸条。
再随意往楼下一望,看见是谁的车子,心里已有了计较。他不动声色地看完,然后把条子悄然无声地递给了董觉胜。
董觉胜看罢条子,也朝楼下望去,正巧见着那辆黑车离开。他把条子捏碎,低低咒骂一句:“妈的!”
条子上写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风要转向,浪可得跟着转?”姜楠也眯眼,和董觉胜交换一个眼神,知周围不乏那人的眼线,此刻两人的动作表情,皆会传到那人耳朵里。
“觉胜,啧,牌风不好了你,输了牌就骂人?”他笑,眼里一抹戏谑意。是帮着董觉胜掩饰。
“景谙你也好意思,这么多年好友,就尽和我牌去了!”董觉胜立即会意过来,嘟囔了一声。
“哈哈——”姜楠大笑。
周围人随即附和:“董司令啊,姜爷和你关系好大家都知道。他那是让这么我们呢,只赢兄弟钱,反正都是自家的。”
直至又打了四圈,姜楠起身,戴上了大黑帽,由山沐驾车回姜府,夜间却去了董觉胜府里和他相谈一夜。
“你怎么看?”董觉胜问。
“觉胜,你要想好,比不得我是商人,这场局,你到底涉得凶些。”姜楠沉声。
“可他们难道不看重你和洋人的关系好?以后进口的,尤其武器军工,他们打的可不就是这个主意?”董觉胜又是一阵动怒,“狗娘养的,这帮土崽子——”
“那可不止。自上海开埠后,他们想要的……着实太多了。觉胜,现在抽身,还来得及。”思忖良久,姜楠如此说。
“抽身?你是指——离开上海?你要放下这里的一切……”董觉胜睁大眼睛。
“风要转向,浪要跟着转。我们趁着这之前,还有第三个方向可以走。”姜楠眯眸,“你可还记得,曾与我一番言谈?”
审视姜楠良久,董觉胜终于也释怀而笑,“你说的是了。那么……就这么干吧!”
灯光照了一夜。两人商定好细则,已快天亮。
一九三六末。一场潜在的政变,却已拉开了序幕。他们是在暗夜里潜伏着的蛇,露出凶狠的目光。可怜深陷其中的人不知晓,稍微知晓的人,却到底无力回天、只能自保。哪怕是姜楠和董觉胜。
这数个月来故意隐瞒行踪的姜楠,一个是为了避免那些人的侦查、得以安稳离开上海,二个,就是为了连知。
他本也不愿如此,本也想让她多自由一段时间,然则事情已至如此地步,他只能带她离开上海。
慢慢准备好一切,所有的一切,直到现在。
现在的连知满手心都是汗。
“为什么……要搬东西?”她颤着声音问,甚至,不敢问到他。
“爷要离开上海。”佣人答。
“这么说……”连知睁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一个人走出来。
她慌了,大步朝他跑去,在他视线转过来的那一刹,又一下急速顿住步子,差点摔一大跤。他到底笑了。
他张开了双臂。
她终再不迟疑跑过去。
我烧香、跪拜,都不再为求佛,只求你的温暖。
你就是我的神,普照我、渡我、救我、伴我于人生一世、不离不弃。
“你……你……”她不知说什么,心难受得快死掉。“我……我看到你遗书了!”连知抬头问他,“你——你给我留什么东西?我才不要你半点遗产!”
“啊——”他极轻极浅地叹了一口气,恍然大悟般看向连知,“看来,是我记性不好了。说真的放弃的人,是我。”
他转过身。
“姜景谙!”她发疯般叫他的名字。声嘶力竭。
他果然不动了。
她上前环住他的腰,再顾不得半点矜持。“我明白了明白了。你是故意的吧,你又耍我了!”
计不在老,只在于管用。
姜楠不说话,只等她拍打自己的背,哭泣、大喊,最后一口咬住他的肩。“姜景谙,你不能一直这么对我!你要是——我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我就是看着你好,看着你平安,这三年才能安稳待在上海,才过得平和。你要是……你不能如此!你又骗我!你又骗我!遗书是假的……你?!”
姜楠终转身,把她死死扣在自己怀里。
他说:“我怕即使我死了,你都不原谅我。那有什么意思?所以不如活着,继续,留你在我身边。”
姜府里的那座佛,本来是姜楠感念姜颢玮有个怀念母亲的去处,才留下的。它本身无关于姜楠对锦芳的情感。佛堂被连知砸了后,又修好了。

此刻,一道阳光打在佛像身上,反射出的光芒,透过窗,洒进他望向她的眸,潋滟了年华。
“连知,留在我身边。”声音,如佛的警示。他黑眸凝神住她。
姜楠的记忆,忽然回到十五年前。
他去北平谈一笔生意,顺道去看敏茹。
王府花园,华贵而大气。
酒正酣,人微醉。简单的宴席过后,他透过月洞门看到一个小脸冻得通红的女孩。
她睁着雪亮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
他便走进来,蹲下身微笑:“你就是小连知吧?”
“嗯!娘亲说,舅舅今儿回来。你是我舅舅?”她偏着脑袋问。
“嗯。”他点头,前去为她剥落帽子上的雪,“大雪天的,小丫头不去屋里待着?”
“我想吃糖葫芦!”她抓住他的手,恳切地看着他的黑眸,“舅舅,请我吃糖葫芦好不好?”
大雪弥漫了整个花园。
小小的她,笑容却那么暖。
“好。”他应下。
“哦!舅舅最好咯!娘亲、祖母都不让我吃那些!舅舅最好咯!”她拍手称欢,一个劲在原地蹦跶。
那音容那笑貌穿过雪野、透过时间的无涯,突然那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笑靥如花,眼波隔了万水千山,指尖是温暖,风景旧曾谙。
虽然,那个时候,一切,还无关于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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