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噜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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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噜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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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般靠近沟沿悄然坐下。
    令老大万万料想不到的是,就这一坐可不打紧,使他今后的人生面临着血与火的洗礼!
    坐稳后老大瞧清,一条赤着脊背的汉子,正用半截铁锹头在铲土。仔细看过汉子的身量和模样,老大敢断定,此人
乃十几天前傍晚在堡子里讨饭之人,绝不会错!
    那汉子身旁蹲作一团,一把一把薅着刚刚抽绿蒿草的,定是那女人了啦!看罢,老大的心訇然一动,立刻将诧异的
目光凝在女人身上。老大在想,如果没记错的话,女人该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呀!而眼前这个瘦弱得团成一团的女人,
实是令人费解。当“生啦!”的信号在老大脑子里一闪,禁不住老大的心猛地又颤了一下,“唉哟!女人还没有满月啊!”。
    目光顺着老大的思路在四处搜寻女人的孩子,以确定自己的判断。可最终老大未能找出答案,只是发现女人身后,
塑料布上用旧棉被围的包裹。包裹是什么,老大不清楚。
    一台两侧挂有箩筐的侉车,是较之那日唯一多出的家当。那天不见侉车,定是提前藏于暗处,否则推着侉车讨饭岂
不把人吓着,老大想。
    想想那天傍晚他们远去的身影,老大原以为他们不过是过路讨饭的。可他们缘何未走?这些天他们经历过怎样惊心
动魄的事情呢!今天又何以转悠到这山下来?他们想干什么?是想住在这里?暂无其解。
    可有一点老大是清楚的,这几年委实有不少山东逃荒者,拖儿带女来到深山。深山老林的沟壑里溪水旁,时常会见
到他们支起三块石头“埋锅造饭”时的情景。然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他们一则无住房,二则没口粮,在这深山老林
里,将如何存活且不说,还库哧库哧地生儿育女!

(4 )
    面对此情此景,老大忽然觉得苦难中的人,一如山里奔跑的动物不二,都在为存活而疲于奔命两者最大区别,莫过
一件裹体的衣服罢了。动物是弱肉强食,而现在的人何尝不是如此。
    只不过人在搞掉你时,手段更卑鄙可耻而不讲法则……
    想到这一种人的本能趋使着老大,只见他陡地站起将屁股下的锹镐向他们掷去。
    “喂!哥们!拿去用吧——”
    突如其来的喊声,定是把汉子和女人吓着了。他们活像两条受惊的巴狗,双双扬起脸用惊恐的目光视着老大,不响
;而后女人又本能地向男人身后匍匍,似乎在等待灾难的降临。
    瞧女人瑟瑟的样子,老大顿为自己的卤莽而后悔不迭,遂将话语放软了说道,
    “哥们,还愣着干啥,拿去用吧……另外,你们可从左面下去,再往上走几步那里有个旧房框,可以避风……”
    汉子怔了半天,最后大概是判定老大确无恶意,方操一口浓重的山东话小心说道,
    “哎呀,这太好啦!谢谢你!谢谢!”
    ……
    血色黄昏终未挺多久,就被幽暗的夜色所替代。举目眺望西方目所能及之处,隐隐约约有几朵黑云悄然向这边滚来。
    怀着沉重的心情,空着手老大走在回家的山路上。一路上,老大如同一个永远也操不完心的慈父一样,为他们担忧
着。心下老大在想,今晚他们吃什么,又住哪里?残垣断壁的房框,冬天用它避避风寒尚可,下雨呢?
    不知是处于怜悯或是好奇,抑或其他什么原因,总之老大惦记他们。
    次日清晨一睁开眼,老大便从炕上一跃而起,然后一伸胳膊套上领口带拉链,半新不旧绛色秋衣。粗滚滚的大腿,
被一条劳动布工作服裤子裹着。宽大的脚把一双高腰农田鞋塞得满满的。最扎眼莫过老大头上那顶时髦的绿色军帽。那
时若拥有一顶军帽,对于男青年来讲绝不亚于时下屁股下的奔驰车那样令人羡慕。
    跟条饿狼似的,老大三下两下吞罢早饭;在从炕上蹦到地下时,顺手将两个苞米水面饽饽,卷入怀里。接着老大又
使眼偷偷扫了一下妈妈。趁妈妈不注意老大抽冷钻入哈什(满语:仓房)。从哈什的笸箩里,摸出七个仅有的鸡蛋,也
装入怀中。
    瞧老大伸长脖子朝鸡窝里探望的样子,大概是嫌鸡蛋太少。那会鸡窝里正有一只脸憋得通红的母鸡临产。瞅了一会,
老大估计这家伙一时半会完不了,便摇了摇脑袋,抓起镰刀别入腰间,又将铁锹悠至肩上,就风急风火地朝山下奔。
    清晨的雾大势弥漫,整个世界白蒙蒙一片,跟进了蒸汽房差不多。空气也仿佛被水滤过一般的清新凉爽,呼吸起来
似乎还有细微的颗粒沁入心肺,令人倍觉舒畅,难免心扉为之一开。神清气爽的老大活动一下腰腿,觉得身体特利落。
    不一会,老大就来到山下。当老大再度见到汉子和女人时,眼前的一切不觉讶然。对面长满蒿草灌木的斜坡已被铲
平,且开出一块几十平方米的平地。平地中间汉子正用铁锹,挖出一个半米多深长方形的坑。看罢眼前的一切,老大估
计他们可能是一宿没睡觉!
    一口没了耳朵的生铁锅被几块石头支着,这是老大轻轻跳过沟塘的溪水时看见的。生铁锅下柴火正旺,且有微微青
烟扶摇直上。生铁锅里,咕嘟咕嘟作响,看样里面煮着刚刚从野地里采来的柳蒿、汲汲菜之类的山野菜。生铁锅剥落的
红锈和着野菜的青绿,恰好合成标准的靛蓝色。锅中尚有一丝白亮亮的东西混杂其间。“那大概就是草根抑或树皮吧!”
老大在想。
    女人一直将头埋在胸间,垂下的短发将她大部分的脸庞遮掩。方才女人见老大到来,就好像自己整洁干净的家里有
件羞于见人的异物似的,忙抓起一把树枝将生铁锅掩上,转而又去干活。看样子,女人不大愿意让外人知道自己的辛酸。
当女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老大在心底为女人起码的一丝尊严而感动着。

(5 )
    走近铁锅老大俯下身,从怀中掏出三个鸡蛋塞入锅中,然后又将剩余的鸡蛋,悄然放到铁锅旁边的搪瓷茶缸里,接
着又拾起树枝,将锅里裸露的鸡蛋,往山野菜下面按了按。
    恰在老大丢掉手中树枝欲直起腰的那一刻,女人刚好从他身旁走过。无意中他窥视到女人那双赤脚丫。老大惊奇地
发现,那该是一双令人砰然心动的脚丫!它长脱脱,扁生生,肉呼呼地踩在地上。几个脚趾如同工艺品一般的精美,且
匀称排列。二母脚趾略微长些,与大母脚趾间有道稍大一点的缝隙。赤脚丫虽沾有泥土,但决掩饰不住它的秀美。
    霎时间,老大的心突突跳起,一股强烈的想追上去抚摩一下的欲望,在纠缠着自己……
    然而老大那贪婪的目光,只能在那双美丽的小脚丫掠上一掠便不得不慌乱移开。老大清楚,如果不那样的话,弄不
好会落下个偷窥之嫌。这时老大甚觉心里发燥,故狠狠吞了一口唾沫,竭力把那颗驰骋的心收回,遂将目光调向汉子说,
    “哥们,是不是要盖‘地窨子’?”
    “地窨子”乃是东北满族人最原始住房的一种。房子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主要功能是御寒。
    “对!对呀,我说!多亏了你的锹镐……”
    汉子一边迭声地谢着,一边停下手中的活,同时呈现出一脸感激之状。对于汉子或多或少,带有点奴仆对主子感恩
戴德的情态中,老大觉出苦难中人的那种悲凉与无奈。
    看上去汉子体格很单薄,浑身上下灰土土跟刚刚出土的木乃伊一样,无一丝光泽。如同铁锈一般,薄薄的皮肤,裹
着一凛凛一块快极不明显的肌肉。蓬乱的头发里,夹杂着泥土和草末。
    汗液从汉子头发里流出,在脖颈上刻下道道污迹。仔细端详,你会从汉子棱角整齐的方脸,尚能捕捉到他昨日的英
俊。一条更生布的便服裤子满是补丁,白裤腰朝外翻卷。未见他的鞋和褂子,老大想一定是放在罗筐里了吧?
    “这锹你用吧!我又给你带来一把镰刀……”
    老大对汉子说。说完后老大将镰刀递给汉子。和汉子说完话时,老大仍旧未忘记,破解自己心中的疑团。于是他将
目光落到旧麻花棉被上,当老大瞧清棉被里的一切后不免松了一口气。因为老大瞧见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他断
定里面一定是孩子。当老大确信无疑后心顿时又提溜起来,在为这个小家伙的存活而担忧。
    对于小家伙的事老大不敢再多想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因此他和汉子打声招呼,转身到上面去干活。临离开时,老大
未忘记瞟上女人一眼。
    大雾已过,可谁也说不清雾是散了还是没散;是晴天还是阴天,总之一天都不见太阳,整个天宇一直被铅白色的雾
霭封着。
    虎急急的老大,一天几乎干完两天的活。明眼人皆知,你小子是想把自己的活抢在前面,余下的时间好去帮助他们。
一整天,老大的心里就像是起了化学反应似的,在滋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兴奋之余,禁不住总有唱上一曲的冲动,
可几度抻长脖子所弄出的声音,实在不是那回事,不免一笑,甩甩耳朵作罢……
    按说,老大不该整日非人般的劳作,但他别无选择。老大家原本是B 市的,因那年月,组织号召党外人士为其提意
见,以利整风。故曰:“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百家争鸣,言者无罪,闻者足诫。”帮党整风!其父对此如何
晓得,此乃暗伏杀机的“温柔”陷阱一个,便中肯地如此这般。情急之中且捶胸顿足,尚挤出几滴眼泪来,大有不把党
风搞好而誓不罢休之雄心壮志。孰料,一夜间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其父躲闪不及便大祸临头。一顶右派帽子自是扣
上,事至如此其父方傻了眼,知道自己比驴子还蠢。不久将他们全家流放到这出门山碰鼻子的老家。
    老大乃68届老初一毕业生,曲指一算还乡务农已近三年啦!由于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所以在生产队里只能老老
实实干活,不敢乱说乱动。无论老大如何努力,也只能像小女孩一样,挣三等工分。

(6 )
    晚饭后,小队部(就是饲养所)南北大炕上装满了男女社员。按大队革委会的指示,关队长组织社员收听有关“一
打三反”运动的最高指示。
    “一打三反”运动正如火如荼,全国抓了多少人,判了多少人,恐怖啊!
    另外,人已劳累一天啦,晚上也不让消停!老大有些反感。整日不是最高指示,就是阶级斗争,要不就是无产阶级
专政。心下老大暗想,这最高指示和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以及三呼万岁,这算咋回事……
    正当老大抄着袖颓然偎靠在锅台旁胡思乱想之际,突然一片极其响亮的笑声将他惊醒。
    “哟——你个瘸X ,(伊瘸子)往前凑合啥呀?”
    一个近三十多岁人称富二嫂(满姓为富察氏)的女人,一如被猫咬了似的尖叫起来。
    “操!稀罕,稀罕你呗!带个臊裤裆瞎乍乎啥!”
    伊瘸子(满姓,伊尔根觉罗氏。是贫协副主任。)从嘴里拔出烟袋嬉皮笑脸地说。
    “你个瘸X !瞅瞅你那熊样,连牙都没了,干脆把嘴顺过来,借给老爷们用得啦!”
    大家轰然笑起。
    “不行——他那嘴又老又松!”
    另一个女人声在炕里响起,又引来一阵哄笑。
    “你的嫩!你咋不让人碰,天天自己夹着!”
    伊瘸子反击着。大家笑得更响了。
    “让你用,怕你掉进去………”
    “都还,有完没完……不嫌坷碜!”
    是关队长极不耐烦的吼声。听到关队长呵斥,大家立刻断了笑声。于是关队长就丧丧着脸冲全体社员喊道,
    “全体起立!向伟大领袖三鞠躬……”
    听到关队长那极其肃然的喊声,全体社员冲着毛主席像唰地站起三鞠躬。然后贫协主任(贾老二)又带领大家背诵
了一通“老三篇”……
    这会的伊瘸子早已不敢再闹了,遂将身子往炕里偎了偎,一拱嘴吱地把一口痰甩到地当腰;然后将烟袋使牙床咬着,
眯起眼笑不语;不时把手插进裤裆,一把一把地摸虱子,往嘴里送……
    说来也怪,女人那疙瘩地方,对于广大社员来说是个永不疲倦的话题,一年四季无时不挂在嘴上。别说!有时骂到
细微之处,倒也令人心发乱,且想入非非!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细腻的雨滴落在窗户的玻璃上,泪一般流淌。跟条狗似的,老大偎在锅台旁
边,茫茫然地将下巴搭在膝盖上,发呆。此时此刻,老大无意品味“民间口头文学”精妙之处,却望着黑糊糊的窗外,
想起了他们。
    “下雨啦!你们到哪里避雨呀……”
    在心底,老大缓缓地舒出一口叹息。转而,老大仿佛见到在那漆黑阴冷的山谷间,是阴冷的雨把他们浇得精光;是
野兽如钟如宏的嚎叫,使他们瑟瑟抱在一起……老大不敢再想下去,因为一股寒气早已爬上他的后背。
    细想想,自己家虽有份口粮,可也经常是上顿不接下顿。“同是天涯沦落人啊!”如此一想,老大禁不住暗暗告诉
自己,要尽可能去帮助他们。
    “但绝不是为了那双漂亮的小脚丫哦!”在心里说这话时,老大觉得自己的脸似乎热了一下。
    ……
    广播喇叭里滋滋啦啦说些啥,老大全然不知。而就在饲养员张老歪喂完牲口钻进屋的那一刻,一个念头在老大脑里
闪起,紧接着心跳就随之加快。为了屏住心跳,老大狠狠地吸进一口气,然后慢慢抬起头使眼来回扫了一遍东倒西歪的
社员,接着便伸手从身后的墙上拽下一绺麻坯。用麻坯,老大飞快地搓好两条麻绳后,将自己的两个裤脚扎死。在扎裤
脚时,老大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一切准备完毕,老大蹑手蹑脚溜出会场。
    外面天不是太黑,却很凉。雨滴很稀,不会很快打湿衣裳。出了队部,老大猫腰一溜小跑一头就扎进马棚。马棚没
人,只有咯噔咯噔咀嚼草料的骡马和微弱的马灯。

(7 )
    只见老大迅速解开裤带,而后一只手拎着裤子,另一只手抄起簸萁里的马勺。用马勺,老大从地下的麻袋里舀起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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