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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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臣家的人们 作者:司马辽太郎-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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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形式两人见上一面,那么两人之间就成了主从关系了。
  “不能想个法子叫他上京来一次吗?”
  秀吉早就认为,当今天下英雄中,除了信长之外,唯有家康是可畏的。这次与他打了交
道才明白,这是一个比预料更加令人生畏的人物。家康这人非同一般,他既不上当受骗,也
不怕威胁恐吓。诚然,秀吉已经得到了人质,可是从家康政治上一贯果断来说,他早已把于
义丸弃之不顾了。如果他对为质的次子有所眷恋,他可能会来京朝见的,然而至今却不见动
静。人质之计,未能奏效。
  形势的需要迫使秀吉作出决断。在形势的需要面前不惜采取任何飞跃性的行动,这就是
政治。秀吉甚至觉得,要家康答应当他的仆从,就是自己跪在他面前吻一下他的脚,也是未
尝不可的。
  出自这种需要,秀吉想到了旭小姐的问题。
  在这个关头,秀吉对他的弟弟秀长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小一郎,请你帮一下忙!”
现在,他不得不让他的家人作出牺牲了。
  “要是你说个不字,那么统一的大业就无望了,刚建立起来的羽柴家的天下就会土崩瓦
解,羽柴家的势力会灰飞烟灭,咱们全家人都要死去。这么关系重大的事情可全看你能不能
答应啦。你说你能答应吗?”
  他要托弟弟办的事是:让旭小姐与丈夫离婚,再把她嫁给家康,使秀吉和家康成为妻兄
与妹夫的关系,借此把家康纳入秀吉政权的属下。除此之外已别无他法。可是母亲阿仲——
现在的大政所会答应吗?恐怕她不会允许让女儿遭此不幸吧。那就说服她。要说服母亲,与
其秀吉亲自出马,不如叫弟弟小一郎——秀长充当说客为好,因为比起秀吉来母亲更喜欢秀
长。再说,阿旭是秀吉的异父同母妹妹。他这个哥哥一半是情理上的,与其由他出面,不如
让与阿旭同父同母的秀长去讲,事情会顺利些。于是,秀吉对弟弟说道:“对阿旭的说服工
作,也顺便托你啦。”
  秀长听完哥哥的话,茫然不知所措。他想,自古到今,哪有这等怪事呢?阿旭明明有她
的丈夫,夫妻关系也说得过去,他们正平平稳稳、无风无浪地过日子,现在却突入其来地要
去拆散他们的夫妇关系,拆散之后还要让阿旭马上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在这个国家的夫妻关
系史上,恐怕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吧。秀长几乎是惊叫着说:“这件事我难于从命。”
  “我知道!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回答我的。”
  说完,秀吉突然号啕大哭起来。秀吉是一个经常笑的人,可是当他感情激动时,却随时
都会哭。这时他一边大声哭着,一边连珠炮似地数说着不得不如此做的必要性和原因;一边
数说一边大声地哭着。看到哥哥哭成这个样子,秀长不作声了。最后他只好答应了哥哥的要
求。
  “可是,你打算对副田甚兵卫怎么安排呢?”
  “我将尽我的可能帮助他。我打算提升他为诸侯,赐给他五万石封地。”
  让人家出卖老婆去当诸侯吗?当时秀长还没有意识到这点。在这方面,秀长是过于老实
了。此刻,他只是想,既然上边如此安排,甚兵卫这一头总可以解决的。所以,他再也没有
往深处想。他想的是比起甚兵卫来,更难办的是他的母亲阿仲和妹妹阿旭。“是不是能说服
她们呢?”
  秀长先找到母亲讲了。果然不出所料,阿仲气得差点发疯,他对秀长说:“小一郎,你
给我好好听着!那猴崽子从小时候起就净叫我吃苦受罪。我才不愿意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哩。
那猴崽子当上了武士,才叫我不能不住在这公馆里啊。要现在还住在尾张中村那月光都能从
屋顶漏进来的家里,就不会有这等倒楣事儿。”
  秀长连劝带哄,最后好歹总算让母亲答应了。下一步是要说服妹妹。
  秀长把阿旭叫到了大坂城,和阿旭的大姐一起劝说她,并对阿旭撒了一个弥天大谎:“甚
兵卫也早已答应啦。”
  这一句话,使阿旭的手脚都凉了。她当场倒了下去,有好一阵子断了气的一般。医生使
她苏醒了过来。被甚兵卫遗弃了这件事,看来远比要她重新结婚的打击大。醒来以后,阿旭
仍是一句话也不说。当秀长最后反复问她去不去滨松时,她才茫然地点了一下头。
  副田甚兵卫当时担任着近江中部羽柴家直辖领地的地方长官。当秀长找阿旭谈话的时
候,甚兵卫也被大坂的杉原伯耆叫到他的公馆里。两人相对坐定之后,伯耆开门见山地讲了
要他和阿旭离婚的事情,最后说:“这是上峰的旨意。”
  甚兵卫听了火冒三丈,伸手握住了短剑。
  “甚兵卫,你要干什么?”
  大概伯耆早就料到的吧,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伯耆用脚一蹬铺座,就势迅速地抽身躲到
了一边。于是,他和甚兵卫之间就有一段间隔。刚才伫立在两旁的杉原家的十来名家丁立即
插到两人中间,一下子把他们两人隔开了。
  “你、你们想杀我?”
  甚兵卫好象异常惊慌。这时,他并没有觉察到是自己把手放在剑上的无意识动作,引起
了这场轩然大波,这时他只是害怕别人要杀害他。
  “哈哈,误会,这是误会!”
  杉原家的一名老仆,故意用一种十分轻松愉快的声音,满脸堆笑地出来打圆场。接着他
又说道:“您的手做了个危险动作,因此我们这才插了进来。先请你把手……”说着他敏捷
地举手,指了指甚兵卫的右手,直到这时,甚兵卫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握在短剑的剑柄上呢。
  “……我,不做什么……”
  甚兵卫无力地垂下了右手。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手握剑柄,是想抽剑切腹自尽呢,
还是想一刀斩了伯耆?
  然而,恐怕两者都不是的。看来仅仅是由于感到奇耻大辱以及命运对自己的无情捉弄,
使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身心,一霎时,他失去了理智,无意识地把右手放到了短剑上。他并
没有杀死伯耆的勇气。纵然杀了伯耆,恐怕也于事无补。
  “我,不做什么。”
  甚兵卫又重复了一次。他想,即使要杀,也得杀秀吉,可是一个统率二百几十个大名,
拥有六十余州的人,如何杀得了呢?
  “我拒绝!”
  过了一阵子,甚兵卫喊叫着说。除了拒绝之外,他无法保全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面
子。
  话虽如此,他并不是说拒绝自己的妻子阿旭被人抢去。这件事是不可抗拒的,就如洪水
和地震不可抗拒一样。他是说:他可以拒绝答应的代价,即当一个有五万石封地的诸侯,这
是他甚兵卫的自由,他拒绝这样做。
  “我拒绝。世界上哪有这样的混蛋,靠出卖自己的老婆,去当五万石的诸侯呢?”甚兵
卫叫喊着说。
  “不用代价。请你们无偿地拿去好了。请如实禀报老爷,就说这是我甚兵卫说的。千万
别忘了!”甚兵卫说着便站起身来向门口奔去,在门口又转过身来,向着昏暗的屋里重复地
喊着:“不用代价。我给他就是。伯耆公,请如实转告老爷。这句话,务请转告,否则,我
甚兵卫无脸见人,无地自容,连弥陀佛和弥勒佛也难以救我。请务必将这句话转告老爷。”
说完,他跳下台阶。当他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再一次回过头来,张口又要喊什么。人们不
由得觉得此人大概有点神经错乱了吧。
  “他说不定会羞得切腹自杀吧。”门里边的人都这样想。
  连正在路上奔跑的甚兵卫也曾想到过自杀。但回到住处之后,他才明白自杀是愚蠢的。
再没有比这种时候切腹更无聊的事了。这只会使世人议论纷纷,我是因为受屈辱之后而死的。
切腹一向是用来夸耀自己的最高手段,应该激昂慷慨,但是如果在这种场合偷偷地自杀了,
可能只博得旁人微末的同情而已。他想,与其切腹自杀,倒不如活下来辞官回乡的好。对,
应该不辞而别。采用抛弃主人一走了事的形式,这样,世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对主家的无声
抗议和批判。按惯例,不辞而别乃是对主家的一种反叛,主家要派出打手,前去问罪的,但
是对手既然是朝廷,那就值得同它周旋到底。到那时候,可就凭着一垛住宅的高墙坚决抵抗,
直到战死为止。除此之外,无法洗刷这样的奇耻大辱。
  第二天天色未明,甚兵卫就离开了住所,逃出了大坂城。路上,顺便去近江的公馆收拾
了一下,便径直返回故乡尾张,在爱知郡乌森他的领地内的一所寺院里,落发为僧,取号隐
斋,就此隐居下来。
  当然,按理上面是要派人前去讨伐的。但是杉原伯耆把这件事办理得十分妥帖。第二天
一早,当他确实弄清甚兵卫已经出走之后,便进入大坂的宫城内拜谒秀吉,禀报了结果,并
且说,甚兵卫回尾张不是私逃而是因病隐退,他曾向我表白过这一心愿。如此这般地一番掩
饰之后,才神秘地请示道:“不知能否恩准。”
  不用说,秀吉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杉原所说这番话背后隐藏的事实。但是,这种时候,如
果兴师动众,派人前去问罪,那只会对朝廷不利。
  “好吧!”
  秀吉照准了杉原的请求。他还有更加重大的事情要谋划:必须立即遣使去滨松,说服家
康,让他答应娶阿旭。
  “此事该如何办好?”
  尽管秀吉一向多谋善断,可这次却连他也并非胸有成竹。诚然,家康虽现有侧室多人,
但自从正室筑山夫人五年前因一件不吉之事死于非命之后,他至今没有续弦。这一方面也是
因为,昔日与筑山夫人之间的纠纷使家康吃够了苦头,他大概觉得目前这种没有正室夫人的
自由自在的生活更为理想吧。不过,总之一句话,他如今算是独身。
  论年龄,家康今年四十四岁。预定嫁过去的新娘子阿旭已经四十三岁了,不仅根本就说
不上是什么天姿玉色的美人儿,而且年轻时因常在田间劳作,皮肤很粗糙,脸上风吹日晒的
皱纹很深,靠涂脂抹粉已经难于掩盖。加上出身卑微,不久前还是一个没有官位的武士的老
婆。家康究竟肯不肯娶这样一个女人为妻呢?秀吉最后想着:“不管成功还是失败,现在的
问题是要派人去搭搭桥看。”
  结果决定让织田信雄当介绍人,派土方勘兵卫和富田左近等人为使者,前往滨松。他们
先前是信雄家的重臣,如今是羽柴家亲信的幕僚。土方勘兵卫是个善长辞令的人。他对家康
说道,为了天下和两家的安宁,没有比这更可喜的事了。家康只是点点头,一直不作声。最
后他开口道:“请让我考虑一个晚上,不过我不会让各位失面子的。”他仅仅讲了这么一句
话。
  此后当他退到内厅,召集重臣们计议这件事的时候,家康已经拿定了主意。
  不过,大部分重臣都表示反对,他们气得脸色发青,满脸鄙夷的神情。他们说,主君如
此高贵的血统,不应该同农民这样出身卑贱的人结成姻眷。他们根本不想承认秀吉是从三位
大纳言这样的高官。
  “别说了。”家康不高兴地说。
  这种感情用事的夸夸其谈,即使听一百个晚上,又有什么用呢?现在要和这位农民出身
的四十三岁的老太婆同床共枕的是他家康本人。要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应该首先由他来说。
家康完全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他要把这件事完全作为政治问题来处理。他不能不这样做。
从这件事可以看出,这位未来的新郎是一个非常富于忍耐精神的人。年轻的时候,为了不失
去邻国今川氏的欢心,他不得不从今川家族中娶了比他年长的女子为妻。过了二十几年之后,
在织田信长的强迫下,他杀死了这位妻子筑山夫人、连同他的亲生儿子信康。因为如果不服
从织田信长的命令,作为他属下的德川家,一天也无法生存。如上所述,这一切的一切全都
出自政治方面的原因。现在要娶秀吉的妹妹这个年过四十、死了丈夫之后回到娘家的寡妇作
妻子,也不能不用人之常情来考虑,这一点,家康简直是太清楚了。不管出身如何,今日羽
柴家的权势早已大大超过昔日的今川氏和织田氏了。局势既然如此,这桩婚事也就不能不答
应下来。
  “请想一想看。”
  家康必须从另一角度使他的家臣们保持作为德川家家臣的自尊心。他说:旭小姐是一个
很好的人质!
  家康对他的家臣们说,秀吉已经囊括大半个天下,可是却主动地、卑躬屈膝地打算把自
己的妹妹送给东海的我当人质,甚至不惜把早已嫁给了自己家臣的妹妹讨回来再给我。秀吉
的难言之隐不是洞若观火吗?家康接着说,观今日大势,天下迟早将归羽柴家所有。一旦出
现这种局面,那么总有一天我们将不得不臣服于他。既然已经看清了将来的结局,那就尽可
能以体面的方式臣服于他才对我们有利。他说,在这类事情上希望不要和他争论。他所说的
“这类事情”,是指他与旭小姐结婚的事。
  定康答应了。他把这一意思告诉了秀吉派来的使者,同时让家臣本多忠胜带着彩礼,赶
快前往京城去了。
  “大喜呀,事情总算顺利解决了。”
  秀吉拍了一下巴掌,做了一个表示极为欣喜的动作,可是他的内心深处却对这么轻易地
答应了这桩婚事的家康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比以往更大的畏惧。他心里想,这样的感觉敏锐、
处事利落,会不会又是这个胖大汉的战略啊!
  事情进展顺利,婚事举办得极为隆重。旭小姐只是听任事态的发展,任人摆布。她除了
任人摆布之外,别无他法。她的身子被人从大坂城内的公馆里装上了花轿。不久又在天满改
乘船只。不用说,她后来被载送到了京都,安置在聚乐第里。这座历史上最富丽堂皇的殿堂
被用作旭小姐出嫁前打扮整容的场所。她除了要自己张口吃饭,起身解手之外,只需要呼吸
就行了,余下的一切事情都有别人侍候。订婚之后过了三个月,正值初夏时节,她坐在花轿
里,从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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