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花无雪- 第1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叮铃叮铃——!”
演奏停止,乐声消寂。
冷餐会的正中有一张主席台,一个带着白手套的绅士站起来发言。“Ladies and Gentlemen,欢迎各位莅临今天的慈善拍卖会。”
所有人如潮水向主席台涌去,团团包围。
隔着人群,隐约能听到。“吾辈追随革命先驱孙文先生的脚步,时刻以发扬‘民族,民权,民生’这一进步理念为己任。为了所有的孩子都有饭吃,可以进学堂读书,人人平等…今天义卖筹得的善款将全部捐赠至上海市福利院。”
离离掂起脚张望,看到主席台中间还坐着一个穿长衫的白胡子长者,样子像足了前清遗老,双手托起一只茶壶,向众人展示。
“此乃乾隆皇帝御用的描金瓜棱壶。曲柄,瓜形盖,宝珠纽……”
然而人群里却没有韶华的身影,似乎转眼的功夫就这么消失了,神出鬼没的。
“咦?”离离不自觉掀开身旁的树叶,探出头去张望。就在这个瞬间,被躲在一旁的韶华捕捉到了,跟着径自向她走来。手里似乎还拽着什么…
“呀!”离离赶忙蹲下来,像一只小猫在树丛里逃开。
韶华只看见片片的裙角闪烁,在绿团簇里忽隐忽现,移形换影似的,当即便放下手边的酒杯,加快脚步去追。嘴里咕哝着‘小人精’,却也不恼。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拍卖物品上,没人留意他们两个,一个在树后头逃窜,一个假装在树前踱步,玩着你争我夺的捉迷藏。
离离猫腰蹲在草丛里捂住嘴嗤嗤笑,频频回头张望,怕被他逮着就使劲往前跑,却哪晓得韶华早在前头等着她了。一个不留神扑通撞到他身上。
韶华脸上挂着悠哉有闲的笑容,带有几分得意,刚想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却见离离看他的脸色相当不好,他纳闷了半秒,难道又惹她生气了?
却又不是。
那脸色僵的像见了鬼。
韶华还没反应过来,离离已经伸出手使劲将他往自己拉,用足了力道,他一个踉跄,将她扑到在地。同一时间,枪声于背后响起。
‘砰!’
弹到不远处的树干上,似乎还起了火星。
韶华下意识回头,三两个带着皮帽的流氓面目不清,提着几柄粗劣的枪在他身后五六米远的地方。
显然刚才那一枪是冲着他来的,如今更是争分夺秒的亟亟朝他们而来。
当下的情势已来不及逃跑,韶华不作他想,第一时间将离离的脑袋摁在心口,滚进草丛。
然而暗杀,错过第一次,想要再命中一次,几率等同无限接近于零。尤其是在韶公馆这样事先有安保措施的地方。
月晟第一个赶到,骂了一句。“妈的,王巴羔子!”率先放出第一枪。
要轻松混进韶公馆,对方的人数必然不会太多,不多时就被韶家的人马团团包围,跟着双方便进入一场混战,胜负却是显而易见。
韶华抱住离离的脑袋,不让她看,她倒是不怕,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下巴搁在他肩上,眼睛眯开一条缝偷看。只见那些乔装混进来的流氓三两下就被韶家的保镖给打死,跟着…微微侧过头,她看到主席台上方正是韶觉年的书房,站在那里能将这里的动静看的一清二楚。她对此反而有些在意。
参会的诸多要人被惊动,拍卖会不得不中断,最后在韶觉年的安排下一一从后门离开。
韶觉年丢了脸面自然是要追究的。月晟被罚跪在天井里一个多小时不许起来。
老爷子知道对方是冲着韶华来的,而且似乎月晟还能认出对方,双方必定不是第一次交手。当即便先将月晟隔离起来,随后坐在客堂间的靠背椅上,像大老爷升堂,一个个亲自审问月晟的跟班儿。
离离和韶华并排坐着,一边听故事,一边让理查德检查身体。
前来刺杀的流氓共三个,手法很业余,月晟的喽罗指认为白永嘉公子的人。
韶华歪着头,“白永嘉?我不认得他呀。”
韶觉年拍了拍椅子扶手,“你不认得他,他倒是认得你。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派人来杀你。”
喽罗们哆哆嗦嗦,将之前发生的事儿一股脑儿倾吐。
原来白永嘉其人虽然不学无术,但他老爹却是赫赫有名的前桂系军阀白定均,借着这层关系在上海滩混得一席之地,算是‘四大公子’中的其中一个。某日,他闲来无事看到报纸上大幅介绍昆曲名伶金香柳,还登了一张回眸带笑,含情脉脉的玉照,隔天便一袭青衫,轻车从简,前往大世界听戏也。
戏后回味无穷,着跟班儿去后台给金香柳送了一束玫瑰,一颗钻戒,邀她共度良宵。
金香柳躲在幕布后头打量白公子,觉得他穿的普普通通,实在不像有钱的主,便找了个借口婉言谢绝了。这个借口就是韶华。
白永嘉不服气,啐了一口骂道。“戏子婊/子不分家,他/妈的她还给老子造起牌坊来了。”
金香柳听了气的不行,更落力大肆宣扬她的入幕之宾韶华如何如何,添油加醋,愣是不给白永嘉丁点儿的面子,预备不识抬举到底了。
韶华倒抽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打断了喽罗们的叙述。“她真的这样说?”
“是,少爷。”喽罗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金香柳自从上次服侍完少爷之后,在大世界一直公开说自己是少爷的人,谁的面子也不给。有些下人被她欺负了,也不敢出声。”
韶华背上的汗蹭蹭蹭地往外冒。
然而故事还没完,金香柳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某天居然唱错了词,白公子逮到了错处,借题发挥,伙同手下人一起狂喝倒彩,甚至还扬言要教训韶华。月晟护主心切,又听了金香柳的唆摆,于是就把白永嘉和他那伙人打了一顿,扔出了大世界。
韶华听到这里,已是汗流浃背。理查德拿掉放在他心口的听筒说道。“韶先生,心动过速。你Relax,不要紧张。”
含秋气得单手指着韶华。“你——你好的不学!今天有人拿枪杀上门,明天保不准要把你扔到黄浦江里喂鱼!”
“妈——”韶华正欲解释,才喊到一半,却被韶觉年挥手打断。“有什么关系,年轻人逢场作戏,有些争风吃醋,磕磕碰碰是难免的。”
离离一直坐在原处,不动声色。手腕上摔跤弄破的地方已经贴上伤筋膏,别无大碍。只不过眼见一场黑帮仇杀变成家丑不可外扬的风流韵事,她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在这里继续趟浑水,当下便悄悄地起身离开。然而没有径自回房,却是跑到天井里去看月晟。
泼猴跪在水门汀上,两手揉着膝盖,龇牙咧嘴的,看到她来时更是高兴的嘴巴一直咧到耳根子。以为她是来给他送吃的。谁知离离不过是走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哼’地一声气呼呼跑了。
紧随其后的是韶华,月晟以为真正的救星来到,食指抵住嘴唇对他作出‘嘘’的动作。“少爷,我可什么都没说。”
韶华重重叹了口气,“唉!你怎么早不跟我说呢!”
继而还是撇下他,尾随离离上楼去了。
“我…”月晟受到双重打击,捶胸顿足。“我做错什么了我,干嘛都怨我!”
楼上离离跑回自己房间,正要关门,韶华追上去伸出一只脚抵在门缝里。“嗳,有话跟你说,开门!”
离离不理他,用手不够他力气大,干脆用屁股抵住房门,整个人往后压。
韶华吃痛,只好收脚,房门砰得关上。
他敲了会儿门,毫无动静,无奈之下惟有蹲下来把要给她的东西从门缝里塞进去,这才离开。
离离坐在床沿,眼睛瞄了一眼,捡起来往梳妆台上一丢。
第15章 离歌
水落石出。月晟多了一个忠心护主的头衔,自然也不必跪了。韶觉年本就无意追究,事后更将他召进书房,一副面授机宜的作派。
按说拍卖会结束,人客也都走光了,此时书房内却还有一个人未走。胖胖的圆滚滚的身子像卡在紫檀木圆杌子里出不来,月晟一眼便认出老顾和他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金表。
韶觉年此时正背着窗户抽雪茄,从他这个位置看出去,花园草坪的景色尽收眼底。月晟才踏进门,老顾立刻指着他说。“觉年兄,这小子我看行,不如就算到我名下吧?”
韶觉年转过身下巴微微一抬,示意月晟。“还不快谢谢顾老板,以后你就要叫他师父了。”
月晟傻了片刻,赶忙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结结实实叫了一声。“师父——!”
爬起来还觉得难以置信,真是天降的好事。
青帮入会极其严格,首先须要拜一个老头子认作师父,辈分就跟在这个师父名下。月晟记得老顾是‘大,通,悟,学’中的大字辈,已经是高的不得了的辈分了,他随了老顾,自然而然就成了通字辈,那辈分也是极高的。
以前在安徽的时候,无论怎么攀关系都进不了青帮,如今入了帮会不算,还混到了通字辈,几乎是帮里的第三把交椅。往后什么地皮捐,房屋捐,租界里订门牌号,都有他一份子,油水多得捞也捞不完。
月晟在心里一合计,受宠若惊。
老顾哈哈大笑,那笑声从丹田直直冲出喉咙,粗听起来豪情万丈,一点儿花花肠子也没有。只不过眼角却是有意无意地瞥向韶觉年,话里有话。“青帮开香授徒历来都是有规有矩的,改天去了堂会还要恭恭敬敬给祖师爷再上一次香,拿了铜钱才做的准。”
月晟看到老顾食指与拇指间捏着的那枚铜钱,黑黑青青的,很有些年头,正中刻了一个‘大’字。
混黑帮的拿到这枚铜钱就和拿到毕业证书一样。他喜不自胜,好像自己手里已经有了那枚属于他的通字钱了。随即转念一想,离离先前告诉过他,老爷其实是从没有正式拜过师的,完全是因为在上海滩混得最好,整个青帮为了抱老爷的大腿,反掉过头来全部俯首称臣拜韶觉年为老头子,这才平白无故多处一个‘天’字辈。意思是通了天了。
月晟偷偷打量一眼老顾,难怪老爷不好收他。收了他,往后他就和胖老板平起平坐了。
月晟直直跪在那里良久,两个大佬们还坐着,一会儿谈局势,一会儿又转到烟花柳巷的垢腻上。他们不起来,做晚辈没有吩咐便不好起来。落日西沉的时候,老顾终于起身告辞,走前还十分惋惜的对韶觉年桌子上的一件古董念念不忘。“唉,觉年兄真是好手段,这茶壶老弟我寻访多时,最终还是被你给标下来了。”
韶觉年摸了把瓜棱壶的描金面,乐呵呵道。“恕兄台我不能割爱了。”
待人走后只余他们主仆二人,韶觉年这才话锋一转,谈到正事上。嘱咐月晟第二天跟着太太去普陀山祈福,要确保一行人平安的去,平安的回,不得有所闪失。
月晟心里暗忖,果然还是他高兴的太早了。保镖这档子事才是正职。
韶觉年看透他的心思,说道。“月晟啊,这件事我只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
月晟不明所以,上香,祈福,这有何难?
韶觉年指了指桌子上那张黑白照,“看清楚了,这上头的可是黄楚九,他的讣告看见了吗?我要你带着我给他的牌匾去普陀山开光,路上难免有人捣乱,你要给我结结实实的送去,安安稳稳的送回来,明白吗?”
“是,老爷。”月晟磕了个头,起身出去。
然而隔天却是离离入学考的日子。
韶华紧张了这么久,本意是要陪着去的。偏偏金香柳眼下就如同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一想到那些被编排出来的绘声绘影的床第风流,小绵羊就寝食难安。踌躇再三之后,韶公子毅然决定先大世界摆平金香柳,永绝后患。
韶觉年破天荒地同他开起玩笑,半真半假的。“韶华啊,一夜夫妻百日恩哪,你也不要打发的太随便,好好给人家一笔钱,免得人家说我们韶家小气,或者干脆阿爸给你在静安寺再买套房子…”
韶华此时正站在车门边和离离道别,被韶觉年的这一通不三不四的话弄得面上五颜六色,又窘又恼。想解释,怕韶觉年知道自己不过是花钱听叫/春,不解释就要憋屈死了,最后看了眼离离,打落了牙齿和血吞,气得将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找金香柳算账去了。
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月晟代替自己送离离。
韶公馆的车这一天几乎全部出动。月晟在福开森路将离离放下来,跟着才接了含秋和张妈等一起到摆渡口搭船去普陀山。
同行的下人们个个能挑能提,帮的上忙,中午之前他们就到了普陀山的观音道场,还吃了素斋,听完一轮经之后才往回赶。
离离考完第一场饿得头昏眼花,中午在学校附近的西餐馆听侍者介绍吃了一种罗马人的Spaghetti,咖啡灌了两杯再冲进去考试。
所有人都很顺利,唯独韶华。
简直是羊入虎口,逃生无望。
金香柳一哭二闹三上吊,整个上午和下午,口口声声‘我爱你’,涕泪交加。
韶华气得够呛,又不好发作,想不通她和他究竟爱在哪里,旁的人听了很唏嘘,原先恨金香柳的都不恨了,只觉得她作孽,到头来被人抛弃,光景凄凉。
韶华无奈之下扔出两条小黄鱼,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金小姐,这是一笔很丰厚的嫁妆,你回到扬州老家找个可靠的生意人,断是要比在这里的日子好过。你好好想想吧。”
其实他口袋里还藏了两块金条,预备等她继续哭诉的时候做追加的筹码,哪晓得金香柳抬头偶然瞥见旁边的大钟,刚好敲响五下,就跟准点收工似的,立马松开了抱住他大腿的手,眼泪一抹,凄美一笑。“多谢韶公子。”说完,金条拿走了,深情款款没了,蝴蝶翩翩飞了。
韶华看着她哭花的妆容,感慨人生如戏!
回到韶公馆已是黄昏时分。
韶华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韶觉年和含秋正襟危坐着。
含秋看到他这么早回来显然有些意外,仓惶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妈,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韶华被金香柳搞得一身疲惫,太阳穴突突的,却隐约捕捉到空气里的一丝不同寻常,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咽声忽近忽远,当下问道。“谁在哭?”
含秋叹了口气,“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强盗,月晟掉江里了。”
“什么?!”他不可置信。那个身手矫健的小泼猴?
“真的。”含秋点头,指了指里间张妈的屋子,正是哭声的来源。
韶华循着含秋所指的方向,正欲过去看望,却听到轻疏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的母亲瞬间脸上闪过诸多色彩,随之低下头,试图掩盖几分愧疚,赧然。
他不明所以,毫无准备之下回头,赫然见到离离提着行李下楼。
一步一步,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