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复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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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复何夕-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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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段立言简直不知该说什么,“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是爸爸。”七夕知道再也无法对他隐瞒,索性一股脑儿全说了,“他对自己的病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后那次住院时,他跟我说了很多以前的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他还告诉我,他已经给你姑姑写了信,说我是他们的女儿。还说我妈妈那里的亲戚都不在本市,而且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不是闵秋月的女儿,不会有人愿意照顾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如果爸爸的病治不好,对我来说,就连最后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所以,他只能把我还给你姑姑……”
“等等——”他再度打断他,“你是说,你认识的人,都不知道真正的‘霍兰’早就不在了,他们一直以为你就是被我姑姑留下的那个女儿——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你们其实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从不出错的逻辑在表达上已有些混乱,可七夕还是听懂了,她点头,“就是这样。”
段立言缓缓收回双手,抱在胸前,靠着椅背,定睛看着窗外的站台,一动不动。
嘈杂渐生的车厢里,这个狭小的空间成了唯一的静默之地。
突然,发车的预备铃犹如一记警钟,尖锐地直往七夕的脑子里钻进去,仅剩的那点自尊告诉自己,她不能等他赶她才走。她不敢再看她一眼,很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这就走。”
话音未落,段立言脱兔般从座椅里跳起,握住她的肩将她死死按在原位,“不许走!”
“不!”她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已本能地摇头抗拒,“我不该答应爸爸的,更不该骗你。是我错了,我……我不……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去找你姑姑,也不会去找你,我不会的,真的……”
他一手夺回行李,“你闯了那么大的祸,想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推不开他的手,急得又快哭了,连声央求:“让我下车……我不能跟你走,你让我下去……”
他充耳不闻,只咬牙恨道:“你爸爸撒了这么大的谎,费尽心机为你量身定做了这场戏。一大堆配角统统登场,现在票都卖了,满堂的观众坐在那里,你这个主角却要临阵脱逃。如果眼下我让你走,告诉大家段至谊和霍敬亭的女儿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你让我姑姑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且不论段霍二人事先在女儿的抚养问题上达成的共识所作的努力办理的手续,只说DA在得到这个消息后的巨大反响,不亚于当时集团的上市。这一脉血亲的出现,早已不是段至谊甚至段家单纯的家务事,更遑论心心念念盼着亲生骨肉归来的段至谊,该如何承受这样残酷的现实,该如何面对他人的眼光?
七夕无助而茫然地看着他,不确定是不是误解了他的意思,喃喃道:“不行的……这样不行的……你看我才跟你待了没一会儿已经破绽百出。我不会撒谎,我会连累你们,我会把事情搞砸的……”
“那我问你,你一个人,今后打算怎么办?”段立言眸光灼灼,从另一个方向展开攻势,“房子你爸爸已经退还给学校,你连拿身份证的年纪都还没到,即便辍学打工,你又预备靠什么养活自己?”
七夕怔住,久久发不出声。
段立言无声地叹了口气,渐渐放慢语速,“听着,听清楚我的话——你就是霍兰,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不……”
七夕才说了一个字,车身猛然一动,随后,低沉而清晰的摩擦声有节奏地开始响起。她这才意识到,说什么都晚了。
段立言撑住小桌,慢慢坐回原位;七夕一下子瘫在椅背上,浑身像是散了架,脑袋里空白一片……

列车又在小站前减速。伏在桌上的段立言被刹车的动静惊醒。他从臂弯里抬起头,正对着七夕那本翻开的词汇书,头一个单词是appreciate。他记得她是从头开始看的,想了想,又顾自将头一侧,闭上眼睛。
七夕扯扯他的袖子,他睁开眼,人却不动,“干什么?”
“别睡了,”七夕在他面前还是有些瑟缩,“就快到了,广播里说还有半个钟头。”
段立言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车窗并不十分干净,他隐隐看到站台上的站名,这才意识到自己判断有误。
他回过头,翻到夹着叶脉书签的那一页,“这大半天,你才看了这么几页?”
七夕抬眼看了看她,又将头低下,没有说话。
她持续了一下午的惊惶,段立言不是没有觉察。既然他已经作了决定,就必须让事态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
他向乘务员另买了两瓶矿泉水,拿一瓶拧开递给她。
她接过,说:“谢谢。”
段立言镇定心神,“七夕,我问你,要不要听我的话?”
她抿着唇,不是不疑惑于他突然温和的态度,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好,”他喝了一口水,“我不管你爸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从现在开始,不,从我和大哥去接你开始,你就是我的妹妹,跟我大伯家的小熙一样。你不欠我什么,我对你好也是应该的,所以,没必要那么客气,也不用事事看我的脸色,当然,更不能看到我像看到鬼一样。还有,姑姑和奶奶——也就是你的妈妈和外婆,她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对不起……”她在他跟前伶牙俐齿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现在,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我只是害怕,真的……总有一天,会被拆穿的,到时候……”
“不会的。”段立言回答她的同时也在告诉自己,“我们在这里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知怎的,七夕想到一句俗话,“怎么不会?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不料段立言微冷一笑,“如果老天真的有眼,怎么会连这样的愿望都不让姑姑满足。别说天知地知,即便是你,下车以后,也必须把这些话统统忘掉——尤其是‘七夕’这个名字。”
“可那是我爸爸……”
“别再提你那个爸爸!”段立言倏地提高了声调,“他害得你还不够吗?”
七夕陡然缩了缩,看他真的动了气,不敢再说什么,咬咬唇,半天才说:“好。”
见状,段立言习惯性地笑笑,说了一句让她万分诧异的话。他说:“其实,我也怕。”
“为什么?”
他已是苦笑,“怕弄巧成拙,怕你心里并不真正愿意做我姑姑的女儿。”
“不是的。”七夕心里难受异常,“说出来你一定不信,我早就答应过爸爸,要做你姑姑的女儿,替爸爸照顾她……”
“我为什么不信?”段立言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多少言不由衷的成分,却仍将表情调整到合宜的最大限度,“如果我不信你,又怎么会带你回去?”
七夕的眼睛亮了一亮。片刻后,她望着他,鼓足勇气道:“那我……该怎么做?”
“你只要记住,你是独一无二的霍兰,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其他的事情不用理会。”段立言握了握她的手,目光诚恳坚定,“你好好待我姑姑,我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珠还(1)
不知是段立言的话真落到七夕心里,还是她洒脱开朗的个性使然,等到出了S城的站台,她已不复车上心事重重的样子,并告诉他,那本《词汇精解》其实由是她父亲编撰。
两人在一间茶室里找到先前抵达的段怀雍,段家的车刚好按时前来接人。
DA的司机赵伯伯帮他们搬着行李。段立言安顿好七夕,转身拉住即要上车的段怀雍,低声道:“回去后,不要提‘七夕’这个名字,只说‘霍兰’。”
段怀雍顿了顿,并不多问,只小声笑道:“放心吧。我什么都不说,家里你去应付。”
段立言“哼”了一声,回身拉开后座的门,“你这大哥当得还真省心。”
“有句话说得好,”段怀雍坐进副驾,关上车门,回过头才道,“‘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霍兰,是不是?”
七夕自然不知这兄弟俩打什么哑谜,见身旁的段立言闭目养神,一副事不关己地漠然。想起他方才的那一番教导,她稍稍放大了胆子,笑着说:“大哥哥,原来你也爱看《大话西游》啊?”
不过是同行了一趟车,这个上午还惊恐不安的小姑娘,已又是前两日机灵俏皮的模样,弟弟哄女孩的看家本领自己还真是望尘莫及。段怀雍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七夕见状,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段立言终于忍不住,侧了个身靠住车窗,“就这点出息。”

车在绚美的夕阳中驶入幽静的住宅区。沿路俱是斑驳的水泥拉毛外墙,砖体的、鹅卵石的、石青色、米色……不一而同。路的两侧植满了硕大的梧桐,繁茂的枝叶在空中交错,浓荫如盖,遮天蔽日。
拐进小院,七夕下了车。这是一幢三层高的尖顶小楼,她只有在老电影和书里见过:白墙红瓦,窗台和墙角都由红砖砌筑……
尚不待七夕看个清楚,已被段立言拉着走到楼后,“先去见见奶奶。”眼前光线变暗,她的脚已经踩在平滑的楼梯上。
三人同行,经年的木楼梯便“嘎吱嘎吱”响了起来。楼道里只有一盏小小的顶灯,台阶比一般的楼梯高出不少。几步过后,七夕突然有些害怕,又恐声音太响吵到人,只好一级台阶分作两步走。
她放慢了速度,后面的段怀雍也跟着慢下来。为首的段立言不得不停下,向她伸手,“小心些。别怕。记住我的话。”
七夕感觉到她的手被紧紧一握,便小声说:“嗯。”

除了最后上楼的他们,书房里还有三个人。
许是早早看过照片,段至谊见到失散多年的女儿并不如电视剧里那样激动失态。她身形笔挺,步态从容,走到七夕面前,眼光从她胸前的坠子移上她的脸,微微俯下身,笑得雍容自然,“你就是霍兰?”
望着这张同样熟悉的脸,七夕咬着唇,半晌后终于点了一下头。
段怀雍已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安静地喝着水;段立言打开冰箱,拿出一个纸杯冷饮,转身时,剥着包装纸的手正轻轻打到呆呆站立的七夕。
下一秒,当段至谊拭去她额头的汗水时,七夕开口:“妈妈。”
屋里的人似乎在同一时间松了口气。
段至谊眼眶发热,只对她笑了笑,便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到母亲和兄长身前,笑着说:“这是外婆。这是大舅。”
“外婆。大舅。”她听话地喊。
“哎哎!”时雪晴握住七夕的手,抚着她的头发细细打量着她,满脸笑容招呼着一旁的大儿子,“至谦,你来看看,这眉眼,脸型,比照片上还像至谊。尤其是下巴和额头……”
段至谦温文和善,人如其名,见母亲心情难得如此之好,也上来凑趣,“至谊小时候是出了名的‘美人尖’。这孩子也是,以后还不定怎么漂亮呢。”
“大哥!”段至谊好气又好笑,“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当着大雍和立言,也不知道说些正经的。”
段怀雍配合地“嘿嘿”一笑;段立言放下吃了一半的冷饮,起身去倒水喝。
时雪晴老怀大慰,看着至谦兄妹俩直笑。倒是段至谦听了这话,想起方才三人的决定,“是了,至谊,你且问问这孩子的意思。”
段至谊止了笑,看着七夕,“霍兰,刚才外婆大舅和妈妈商量,以后你不要再用‘霍兰’这个名字,好吗?”
段立言提着凉水壶的手顿在半空;七夕更是不解:“为什么?这个名字……不好吗?”
DA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至诚至谐身遭意外后,段家如失了一臂,与此同时,项家开始趁势培植势力。只因项观潮为人正直,唯才是用,故而自家的弟妹纵有勃勃野心,却并未占到多少便宜。
现今段至谊私事的风波骤起,项家一方难免蠢蠢欲动。虽不至于动摇根本,但难保不揪着些细枝末节引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与其将来被动,倒不如先采取措施杜绝后患。
段至谦的提议合情合理,却因霍兰年纪尚小,不便对她如实解释。而在段至谊,除却为了DA的考量,赞成大哥的提议中还夹杂了一层更深的私人原因。
故而,她避开女儿的目光时,得体的笑容已消失殆尽,“‘霍兰’——当初,霍敬亭信誓旦旦,说要如何如何善待我们母女,到头来,却连替你取个名字都那么随随便便!”
“不是的!”七夕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分明听懂了她话里难掩的不甘和怨恨,她本能地如实反驳,“‘霍兰’是妈妈——以前的妈妈起的,爸爸从不这么喊——”
她话未说完,不防被一旁的段立言重重一撞,整个人差点站不稳。
“干什么毛毛躁躁的!”段至谊扶住女儿,不悦地看了段立言一眼。
“不小心绊了。真疼——”段立言抬头时已是一脸龇牙咧嘴的笑,他踢踢脚边的凳子,扯起裤管,露出袜子上的一截小腿,“你看,都青了。”
“嘁——”段至谊给了他个自作自受的眼色,便不再理他,仍旧转向七夕,“那你爸爸喊你什么?”
她老实答:“爸爸叫我‘七夕’。”
段立言脑袋里“嗡”一声,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蹿上来,他千叮咛万嘱咐的事,被她嘴一张便捅了个底朝天。思绪混乱到极限,他站在原地却不敢再造次,垂在腿侧的手不由自主慢慢收紧。
段至谊一愣之下偏了偏头,不再出声;倒是时雪晴饶有兴致问:“‘七夕’?这是什么意思?”
七夕抬头看着段至谊的脸慢慢转向自己,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她说:“爸爸说,‘七夕’那一天,是他和您认识的日子。”
长久之后,段至谊再度对女儿开口,已又是如初地平和亲热,“你再考虑考虑,好吗?”
七夕一直低着头,视线中的抵着自己鞋尖的那双运动鞋分毫不动。她不敢去想它们的主人,遂下定决心,问:“只改名字,不改姓,可以吗?”
段至谊点头,“你自然姓‘霍’。”
七夕声如细蚊,“好。”
那边的时雪晴已同儿子商量起来,“叫什么好呢?不能太俗,也不要太标新立异了,女孩子嘛,像小熙那样的就好。至谊你说呢?”
段至谦还不及盘算,段至谊还不及答言,已有一个声音冷冷地插进来——
“知非。”
三位长辈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有段怀雍笑着问弟弟:“‘芳菲’的‘菲’还是‘雨雪霏霏’的‘霏’?”
“‘非同寻常’的‘非’。”段立言淡淡地答。
“‘霍知非’——”时雪晴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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