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灵芝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漫无目的的走着，思绪依然混乱的理不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那个人要突然回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来打断他们平静的生活？为什么她对爸爸这样苛刻这样残忍？为什么回来给他们的不是快乐只是更多的烦恼？
妈妈啊，这个缺席了十年的名词，突然站在她面前，叫她怎样去适应？
风，还在吹，用着自己的节奏，完全不管别人的心事。
“君野，你见到你妈妈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即使没有回头，即使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出声，柳灵芝也知道他在，因为不管什么时候，班君野总是这样默默的守护在她身边，让她一转身就能看到。
班君野拂开遮眼的碎发，声音被风带的似乎有些远：“嗯，感觉很熟悉，也很陌生，见面前觉得有很多话想说，真正见到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有时甚至在怀疑，眼前的人是我要找的那个吗？是我十三年来不停等待的人吗……”
柳灵芝继续踢着脚下的石子：“那你见她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第一句该说什么呢？好久不见？好疏离；我想你？好肉麻；终于见面了？好怪异……该说什么呢？那明明是妈妈，本该是世上最近最亲的人，为什么连一句话都那样难开口？
班君野想起那时的情形，忍不住笑了：“第一句话，我竟然傻傻的说了我来了！”
在飞机上，班君野准备了很多很多的话，可是见面的那一刻，却只有那一句“我来了”说出口。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是当“我来了”那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心里，忽然觉得很平静，好像只是分别了几天，而不是几十年后的重逢。
“我来了！”柳灵芝细细咀嚼着句话，也跟着笑了，“如果那个人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这句，我会很开心的回应她！”
“我回来了”很简单的一句话，即使还要走，至少能让她知道，那个人曾把这里当做家，曾经在这里有过回忆，才能说我回来了！
回来了，多么温馨的词汇啊！
虽然它的背后包含着的是曾经离去。但那些逝去的，我们都可以假装不曾发生过，可以假装不曾在意过，至少现在是那样美好！
班君野还是默默的走在柳灵芝身边，没有开口。
芝芝，其实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孩子，她要的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那个人为什么不懂？为什么看不到芝芝的好？
难道她真的不爱芝芝吗？那初见到芝芝时激动的表情是什么？被芝芝无视时的愤怒是什么？被芝芝指责不称职时流露的悲伤是什么？还有那悬在半空中的手……
“我以前，被人骂是没娘养的孩子……”
班君野的心一疼，这样的经历，他也曾经有过，所以知道是怎样的令人痛苦和恐惧。
“那时候，我一直坚信妈妈还会回来，所以总是大声的回答那些孩子：我是有妈妈的，我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可是，他们还是一直说，一直说，妈妈也一直都不肯回来。然后我就开始和他们打架，不管是谁骂我是没娘的孩子，我都狠狠的把他们打到，然后踩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认错，让他们我不是没娘养的孩子！直到后来我把周围的小孩全部打倒，再也没有人敢说我是没娘养的孩子！”
班君野的心，仿佛被人用千万根小针来回的刺，鲜血一滴滴流出来，疼得史无前例：她竟然用这样轻松的语气在讲以前痛苦的经历，这个傻女孩！
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遮去了风、挡去了光，蔽去吵闹的蝉鸣，只剩下温暖和淡淡的薄荷味。
“芝芝，都已经过去了，再也没有人会骂你！”
“是啊，我已经把他们全打倒了！”只是为什么当所有孩子都开始怕她的时候，她觉得那样孤单？为什么明明没有人再敢骂她是没娘的孩子了，她还是觉得好难过？
No。146 过去的故事
“以后，可以不用那么勇敢、那么坚强也没有关系，有什么，让我来替你挡着吧，偶尔一靠一次，不算软弱！”班君野轻轻抚摸着柳灵芝的头，声音轻柔的像在唱催眠曲。
眼泪忽然不可抑制的奔流而出，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可以不用那么坚强，可以不用那么勇敢，可以偶尔依靠，可以偶尔软弱。
“君野，为什么你以前不在我的生活里？”如果君野以前就在，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换取以前在你生活里的时光！”他也想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芝芝的生活里，这样，至少当那些孩子欺负她的时候，能挺身而出，让芝芝少受一点伤害。
“如果你以前就在，该多好！”一句叹息，含着浓浓的鼻音和无望。
“是啊，该多好！”一句叹息，含着遗憾和无能为力。
“可是如果之所以是如果就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我现在只不过是在幻想而已！”看清事实，总会被事实伤到！
班君野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了，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就是现实。
两人拥抱在一起的身影，被昏黄的灯光染上淡淡的黄晕，像泛黄旧照片。
风还在吹，安静的、孤单的。他是这个城市最孤单的孩子，总想找个理由停下来，于是更加用力的吹，却只会一直在走，走到满心都是伤疤，走到越来越孤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书房的灯还亮着，柳灵芝犹豫了下，还是轻声走过去，敲敲门，推门而入。
满室的烟味和寂寥。
来不及熄灭的烟头还在一闪闪的亮着，好像在哀泣着主人的抛弃，看上去那样狼狈、孤单。
柳成光看着女儿，一脸的慌张，却完全不足以掩饰眼底的寂寞和伤痕。
柳眉不自觉的皱起：“爸，你明明肺不好，为什么还抽那么凶？”
有时老爸会咳得像要将心脏都咳出来，看得人心惊胆战，所以她和王伯严令禁止老爸抽烟，有时老爸偷抽被她逮着就会气好久不理人。
“没事，我就是偶尔抽一下！”若不抽烟，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让心绪平静下来。以前，他还能将自己埋在公事里，让自己完全没有时间想其他，可是，现在，连工作都已经无法麻痹他了。
该怎样跟芝芝说？看她的样子，那么抵触，该怎样告诉她？若不说，妻子又该怎么办？
“爸，有事你就说吧！”
爸爸每次有心事的时候就会抽烟抽得特别猛，这一点柳灵芝早已经了解。
柳成光一愣，看着女儿眼底的了然，苦涩的笑一下：“芝芝，你妈妈这次来，是想带你去法国……”
“想都别想！”柳灵芝毫不迟疑的拒绝。她的家在中国，她的亲人在中国，她的朋友、恋人都在中国，她才不要去那劳什子法国。再浪漫，再漂亮有什么用？始终没有心心念念的人在那里。
“芝芝，你先听我说……”柳成光的声音有些急切，虽然知道到芝芝可能会反对，却没想到她拒绝的那样果断。
“爸，你要容忍那个人到什么时候？等了她十年，好不容易把她等回来了，你不去争取把她留下来，还让她走。甚至还让她带走你的女儿！你可知道，我是你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了，如果连我都跟她走了，你还要用什么来挽留？”
等了十年，就是为了再一次放手吗？老爸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知道！”一句轻轻的知道，却含着数不尽的无奈和苦涩。他怎能不知道女儿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绊了？连女儿都不在了，这个家就真的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理由了。
但，能拒绝吗？她们母女分别了十年了，芝芝表面上不说，可饭桌上那一抹快速消失的期待，他还是看到了，芝芝心里还是想妈妈的啊！
“知道你还让我跟她走？爸，你只是一个男人，不是圣人，就算曾经犯错，又能怎样？你已经用了十年去弥补，还不够吗？是多大的错，非要置人于死地？”
她就是为老爸抱不平，十八年的时光都花在一个人身上，谁有这样的深情和毅力？
柳成光哀叹一声：“你妈妈开始爱的，想嫁的从来都不是我！”
也许该跟芝芝讲清。
柳灵芝抿紧唇，倒是真想听听到底是多大的罪过，那个人折磨了爸爸十八年还不肯罢手。
“大学的时候，我、你妈妈，还有另一个人是好朋友，经常一起上课，一起学习、一起出去玩。那时你妈妈喜欢那个人，我喜欢你妈妈。
后来你妈妈想去跟那个人表白，就问我的意见。我当然只能说会帮她打气，然后她就去了，回来的时候，却是哭着的，她说看见那个人和别的女生在一起，说那个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那一晚，你妈妈一直哭，还喝了很多酒，醉了，把我当成那个人……我明知道她醉了，明知道她想要的人不是我，却控制不住自己，还是……”
明知道女儿会不高兴，柳成光可是克制不住，颤抖着手，拿出烟，只是连打火机都跟他作对，点了好几次，始终点不着。
柳灵芝皱眉，却没有出声制止，最后叹一口气，倾身上前，替爸爸点着烟。
柳成光猛的吸一大口，让心绪平静了一下，才继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你妈妈哭了，一边哭一边骂自己贱。后来，那个人跟你妈妈表白了，原来那天，那个女生只是同学，一切不过是个误会。
你妈妈满心欢喜的想答应他，却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很害怕，不敢去堕、胎，也怕家人发现，跑到我那里，大哭了一场。我又激动又自责，我不知道该怎样对她，最后我向她求婚了，她哭了好久，还是辍学嫁给了我，是我毁了她……”
一个故事未完，一根烟却只已燃尽。
给读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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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47 一夜无眠的人
“那又怎样？这样就值得你用一辈子去赎罪？男欢女爱本来就是那么一回事，她自己不注意出事了，凭什么所有的错都怪罪在你头上？”柳灵芝冷冷的说，这事是老爸不对，但他没有逃避责任，也用了十八年的时间去弥补这个过错，还不足以被谅解吗？
柳成光沉默的抽烟，半晌，才缓缓的说：“你妈妈，是学校里的舞蹈皇后，是很耀眼的一个人，学校的晚会，几乎每回都少不了她的身影。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舞者，站在世界的舞台上。但，因为我犯的错，她只能被迫辍学、嫁人，从此收敛光芒……”
柳灵芝沉默，梦想啊！似乎，有些能理解她的恨意来自哪里！但是，十八年的时间还不足以原谅吗？为了那个理由，就可以不要家，不要丈夫，不要孩子吗？如此不甘心，当初就不该结婚，更不该生她。
“芝芝，我知道你怪她的不告而别，怪她一直音讯全无，可是，你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年纪轻轻就被迫辍学、嫁人、生孩，放弃了梦想，还被家人责备，你心里不会恨那个将你害成这样的人吗？”
“这么多年的折磨还不够吗？”理解归理解，但是这么多年，真正不好过的，是爸爸吧？一直活在自责中，一直活在赎罪中，何时享受过生活？
“芝芝，我们毕竟不是她，不知道她心里有多苦！”柳成光叹息。只要能让丽娜心里好过些，能让她不要为了年轻的事情一直自责，折磨就折磨吧，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爸，那她了解你心里的苦吗？”理解是相处的，为什么爸爸只一味的付出，完全不顾心里的苦？只因为先爱的那个都是辛苦的吗？只因为年轻时对心爱的人一时的冲动行为吗？
柳成光却只是笑：“我不苦！”
柳灵芝知道跟固执的老爸讲不通，果断放弃，问另一个问题：“你想让我怎么做？”
柳灵芝相信老爸告诉她那个故事，是想让她放弃对妈妈的成见，难道……
“跟你妈妈走吧……”这次，委屈的，依然是女儿。
果然！
柳灵芝拒绝的干脆利落：“爸，我说过，这个想都别想！”
“芝芝……”柳成光哀伤的唤。他也不想和女儿分离，不想为难女儿，但女儿心里有结，妻子心里有苦楚，都不得不解决。
“没事的话，我回房了！”她决定的事情，一向很少有人能改变。
“芝芝，算爸爸求你行吗？”
背后传来一声带着浓浓颤音的哀求，柳灵芝背脊一僵，愣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身侧的拳紧紧的握起，骨节泛白。
“我知道这是在为难你，可是你该给你妈妈一个机会，这些年她也不容易。”
柳灵芝依然背对着柳成光，沉默着。
“芝芝，你也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要急着否认，你自己最清楚你心底对她还是有渴望的。就当给自己给她一个机会好吗？也当是为了帮爸爸还债。如果你始终无法跟她好好相处，没办法接受她，你再回来，这个家的大门永远为你等待！”
可以拒绝吗？拒绝心里的渴望？拒绝爸爸的请求？拳，握得更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很疼。声音闷闷的：“让我考虑一下！”
起步，欲走。
柳成光知道女儿没有拒绝就是答应了，又高兴又伤感，看着那挺得直直的，故作坚强的背影，还有浓浓的心疼，忍不住开口唤：“芝芝……”
抬起的脚又落下，柳灵芝依旧没有转身，安静的等待。
“对不起……”明知道她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人在这里，还这样逼迫她。
柳灵芝依旧背对着，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芝芝……”
“爸，我是你女儿，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太悲伤，她承担不起！、
拉开门，柳灵芝头也不回的走了。
柳成光颓然的跌进椅子里，他始终不是个好父亲！
柳灵芝没有回房，而是去了阳台，那里有能给她温暖的人。疾步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不发一言。、
班君野安静的坐着，任柳灵芝抱着，她不开口就不问。
有温热的泪，缓缓的滑落，灼伤着班君野的皮肤，脸上很平静，心却揪紧的快不能呼吸。芝芝的眼泪，一向是他最珍贵的宝，最浓重的伤，从来不舍它落下。
柳灵芝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有炙热的眼泪，一滴滴，不停的落进班君野的脖子里。
她和君野，好像总是不能走的平坦，老天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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