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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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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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会你自己照镜子,再涂就成绿巨人了。”
  我毫不留情地抹过来,他这才老实闭嘴。但眉毛又不老实了,开始一上一下地乱动,企图逗我笑。
  “这个时候乱动,当心会有抬头纹!”总算涂完了,我把他的头放到枕头上,拿着工具去厨房清洗。
  “不要紧,我成熟,多两条皱纹更吸引小姑娘。哎,你只给我做自己不做?”他坐了起来。
  见他一脸面膜的样子,我笑了起来:“敷这么丑的绿脸给你看,我才不干呢。”
  “你这也太不公平了吧!我敷了这么丑的绿脸给你看,你怎么能不给我看呢?”他走到我背后,双手抓住我的肩,
  假装要把脸上的糊糊全都往我头发上蹭。
  我吓得水都没关就往一边闪去,手上的面膜棒是湿的,转身时在他睡衣上甩出一排水印。
  “啊,对不起,凉不凉?”那一排水印整整齐齐横在胸前,形状很有趣。
  “要么让我也给你来一排,要么你敷个绿脸看看。二选一!”
  “想看绿脸照镜子不就行了?”
  “不要讨价还价,二选一!”他的脸一点一点朝我逼近,绿色的面膜泥几乎就要蹭到我身上。。。。。。
  我终于很识时务地投降了:“好吧,我做面膜!你这里有没有浴帽?”
  “男人用什么浴帽?”
  我只好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头发,想起他说过的鱼干女形象,勇敢地提问:“夹子总有吧?”
  “有,衣架上很多。”他一脸淡定地指指卧室,我顿时觉得撞墙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死心地继续问:“毛巾呢?干的有吗?”
  “有。”
  总算看到了希望,不用顶着满头彩色塑料晒衣夹走来走去。
  两分钟后屋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亦卓估计是怕面膜弄脏床单才强忍住要在床上打滚的冲动:一个毛巾裹
  着头的女人敷着一脸墨绿色泥糊,身上的棉睡裙上有一只绵羊的图案,眼神涣散地坐在床边,郁闷地开口:“有没有这
  么好笑?你不也是一脸绿吗?”
  他忽然止住了笑坐直了身体:“啊,我是特意配合你的嘛!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做面膜,怎么会真的笑成这样。”
  “那你还觉得好玩?”
  “我说,这个造型不错。你还真有点包租婆的潜质,等你人到中年一定更能进入角色。。。。。。不如下次我们敷那种一
  张一张的来玩吧?”他手舞足蹈地在脸边比划。
  “你见过几个女人做面膜?”
  “反正是第一次有女人帮我做面膜。啊,对了,什么时候可以洗掉?不会等到全干了吧?”
  他又一次轻巧地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他知道我是在意的,在意他的过去,在意他跟其他人经历过的一切,他很
  努力地想向我证明,我们之间的一切根本不是对上一段恋情的复制。
  我伸手碰碰他的脸试探面膜的干湿,他忽然两眼放光地抓住我:“拍张照吧!”我吓得立刻扑到床头柜边抢过他的
  手机,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地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部咖啡色的富士拍立得。举起来对着我们两人的脸就“咔嚓”一声。
  照片慢慢地从扁平的出口吐了出来,我们挤在一起等着它显影。
  比名片大不了多少的相纸上慢慢显示出两个绿色的怪物脸,他随手抓起铅笔在照片下方的白边上写下日期:
  2008/11/08。
  “你怎么连这个也玩?”
  “我喜欢收各种相机,数码胶片都无所谓。前不久刚刚收来一部Golden Half和一部Fisheye,都是在Urban 
  Outfitters网购的,相机倒是便宜,运费把我心疼得够戗。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收藏?”他说起相机来就忘了洗脸这回
  事,把我往书柜前拉。
  我觉得脸上有一点紧绷,却舍不得打断他去洗脸。恋爱的感觉就像我第一次穿高跟鞋——从来没有站在这样奇妙的
  高度看事物,从来没有这样如履薄冰害怕跌倒,也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无法形容的快乐。
  星期一回到学校,我又收到了快递。
  这次是一束花,毫无新意的玫瑰挤成一大团,还没进办公室就差点引来围观。花束上的信封里不是祝福卡,而是一
  张拍立得照片:我蜷在被子里睡着了,眼睛闭成一条线。脸上的皮肤睡得白一块红一块,嘴角微微翘起,好像是笑。照
  片的空白边框上用签字笔写着一排小字:2008/11/09 My honey piggy。
  生日那天,我带了安亦卓回家吃晚饭。
  Chapter 8  冲绳 冬至
  “爱”这个动词唯一有意义的时刻,
  只存在于词尾加上ing的“现在进行时”;
  他的过去再美好,
  也都只是词尾带有ed的“过去式”。
  我生日当天米澜的电话一直打不通。直到两天之后她才给我回电话:“不好意思,前几天你一定找过我……”
  “对啊,还以为你失踪了,或者被人家绑架。”
  “说得这么轻松,如果我真的被绑架,猜你也不会拿赎金来救我。”
  “那我会打电话到你家,说不定正是那个喜欢你放两包糖的邓医生来救你……”
  “你太坏了。跟着安亦卓不学好!今天有没有空见个面?我有生日礼物给你。”
  “不要告诉我你闭关修炼了好几天,终于想出来要送我什么了!”
  “答对了,你感不感动?”
  “感动,一起吃晚饭吧!”
  “好,下班给你电话。”
  通话很短,但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唯一能够让米澜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路懿。
  正在此时,坐在旁边的谢老师转过头问我:“原榛,你大学学的是巴扬吧?”(巴扬:键钮式手风琴,它的左右手
  都是按钮,没有键盘。巴扬的键钮呈蛇形排列,每相邻的三个键钮形成一个等腰三角形,这使得巴扬有传统键盘手风琴
  无法比拟的宽音域。)
  我点点头:“是啊。”
  “是这样,我认识个学生,学过几年键盘手风琴,最近开始迷巴扬。她跟着教学DVD自学了一段时间,现在有点吃
  力,想请位老师辅导一下。”
  我的工作并不忙,业余时间却差不多被学生都填满了,正想减少一些辅导课。但听到有学生要学巴扬,却感兴趣起
  来:“我这边没问题。但现在国内名师很多,也不是太难请,如果不是闹着玩,要正经学的话还是跟手风琴专业的老师
  学会比较好。”话没有说得太满,因为来到这里大半年,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和当年在莱比锡的自己已经不同了,就算还
  是同一双手,掉进这个氛围里也变得不再那么自信。
  “看你说的,你不也学的手风琴专业吗?只是回来后没教手风琴而已。”
  “我现在带的学生全都是学键盘琴的,还有不少启蒙学生,自己抽出点时间练琴都困难,怕教不好程度高的学生
  ……”我跃跃欲试又有些犹豫。
  谢老师对我的不自信毫不在意:“你来之前,我们都看过你的演奏DV,库斯雅科夫奏鸣曲第一号,很有感染力。虽
  然工作没什么机会给你发挥,但我是真不想看到你像我一样因为工作把自己的专长都丢了。现在多声部乐器那么少,巴
  扬的音色和表现力都很难有乐器比得上。当然,我都是纸上谈兵。总之,我个人建议你多带巴扬的学生,虽然费力,但
  自己说不定更开心。”
  我听说过,谢老师学的是歌剧表演,毕业后没有遇到好机会,当时面前最好的选择就是来这里教声乐。于是她留下
  了,有了正式编制,不多久后就结了婚,生活不会再有冒险和变故,也不再想要重新选择的机会。
  很多事情在开头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结尾却必须遵循命运的安排。我独自在外上学时存下的第一笔没舍得花
  在旅行上,而已用来买了一台BUGARI的106键B系统巴扬。那时我已经练了近十年键盘琴,接触到巴扬后就像看到一个新
  世界的门忽然敞开,无法控制自己读它的探究欲与征服欲,然而现在我每天对着音乐史教材一页页往下翻,只要上课不
  点名考前画重点就能让学生觉得善解人意;或是坐在钢筋前右手左手别扭地弹着音阶教新生视唱练耳,只要音准节奏没
  问题,没有人会说我不合格;索性还有来找我学琴的学生,他们成了我存在价值的唯一证明。
  我曾经觉得这就是我要的生活,稳定,幸福,一眼可以看到老。工作对我来说始终定位明晰,它只是生存的保障。
  或许正是因为对生活不存在太高的期待,反而更能接受现实。而认识亦卓后,我平静悬浮的状态开始倾斜,开始想要证
  明自己,开始发觉平庸的自己其实不够好。
  “你说得对,”我笑笑,“其实我最近一直在考虑减少辅导课,就是觉得练琴的时间不够。你知道一个学巴扬的人
  现在每天对着键盘琴,的确是有点厌倦。”
  “那还不乐意收个对路的学生?”
  “这样吧,改天见见面,如果学生不介意的话,我从寒假过后开始再安排她的课程。十二月有几个学生考级,他们
  考完后我考虑不再续。”我思考片刻,肯定地给了答复。
  “好,改天约学生见面再谈。”谢老师欣然答应。
  “谢谢。”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充满气的救生圈,除了期待平安漂到对岸之外,还愿意享受游泳池的水温。
  那天晚上,米澜和路懿一起来赴约。
  隔着餐厅的玻璃墙,我看到他们从商场的扶梯上楼并排往这边走过来。米澜穿着一条Lanvin卡其色连衣裙,外搭墨
  绿色修身小西装,裙子的无缝旋转拼接有种奇妙的优雅,飘逸又有垂坠感,外套刚好中和了过分柔和的形象。她除了手
  链外没有戴任何首饰。这是她的一贯风格,大牌和平价衣服互相搭配,都选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款式,却总在人群中保
  有很高的辨识度。她旁边的男人看起来很普通,米色宽松毛衫的V形领口露出内搭的白底小圆点衬衫衣领,如果不仔细
  看,甚至会忽略他那张好看的脸。他们一直都拉着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路懿。他们在我对面坐下,米澜替我们互相介绍。这时我才留意到路懿真的长得很好看,五官轮
  廓几乎没有不平整的线条,干净得像雕塑。
  米澜把装着生日礼物的盒子递给我:“他和我一起挑的,看喜不喜欢。”
  “谢谢,”我接过盒子,又看了看路懿,“一直听米澜说起你。”
  “你没记错吧?我真的跟你提过他?”米澜一本正经地装失忆。
  路懿说:“先拆开看看喜不喜欢。”他的声音也比较干净,没有什么杂质。我终于相信这就是让米澜一见钟情的男
  人,像她挑的衣服一样简洁又有力度。
  拆掉包装纸,塑封的盒子上印着“Hermes”的标志。纸盒里氏一瓶香水,透明的渐变瓶身,由底部蓝色一直晕染上
  来溶进顶端淡黄色里,像海面和阳光,瓶身上写着“Un Jardin de Mediterranee”。它气味首先有些微苦,慢慢散开
  后却是清淡的花香,还有一点甜。香味里没有什么脂粉气,感觉很平静。
  “谢谢,很喜欢。”我闻了闻自己的左手腕,盖上香水瓶,小心地将它收进纸盒里。
  米澜对我眨眨眼:“我们都觉得这瓶地中海花园比较像你。”
  “像我?我这个人也是先让人感觉到苦味吗?”我不解。
  “啊,不,因为它跟你一样淡定,就算心里急死,表面上也是缓慢悠闲……”
  我额头上顿时出现斜线三条:“你就不能把后半句忍住?”
  路懿无奈地摊开手:“对不起,我没及时帮你捂好她的嘴。”
  “对了,你们好像还有事没跟我老实交代……”我看到他,就想起来要逼供。
  他侧过头看看米澜,问:“你说?”
  她表情无辜地摇了摇头,接着斩钉截铁地下了指示:“你说。”
  “不行,还是你说吧!”他又推回给她。
  “谁自己跑来的谁说。”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推了半天依然没有结论,还乐此不疲地继续互相踢皮球。自认忍耐力良好的我也败给他们了:
  “要不你们石头剪刀布,谁输谁说?”
  没想到这两人马上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
  “为什么?”
  她说:“他速度快,我一定输。”
  他说:“她会耍赖。最后一定到我输才算数。”
  她提出抗议:“我什么时候耍过赖?我们总共就打过一次赌,那次还是你自己害羞不让我兑现!”
  “你小声点,全都听见了……”
  “那你说不说?”
  最后还是路懿投降了。
  收到邮件的时候,路懿已经在福建工作了好几个月。他所在的环保组织是关注海洋生态的,这次的项目与抹香鲸有
  关——抹香鲸是全球海洋健康的指针,近来来这些大型海洋哺乳动物的肌肉纤维内也积累了大量有机污染物。他离开青
  岛之前一直在等米澜的电话,直到有了新的目的地。
  米澜那封没有正文的邮件他看懂了。不是约定,也不是暗示,不是十二月末,更不是纽约克林顿大街,而是
  “where I'm living”——她在家里给他写信。歌词全篇都不那么重要了,最重要的只有末尾的那两句:“What can I 
  possibly say?I guess that I miss you,I guess I forgive you。”隔在他们之间的墙垣顿时被她的坦白推倒。他
  们太了解对方想说的话,拥有这种默契反而让彼此更惧怕表达。
  “我知道自己不会再任何地方停留很久,更加觉得不想错过。所以经过考虑后申请来北京继续进修,至少有一年时
  间。”路懿说得平淡却坚定。
  米澜轻拍他的手背,接过话告诉我:“哪有他说得那么轻松,其实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申请到。那天他在公司楼下等
  我,整个人晒黑了好几个色号,我一时间都傻了,不敢相信他真的就在这里……”
  他问:“是不是觉得很幸福?你最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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