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不负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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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不负相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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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身着龙袍的天子走在前方屏退了身后诸多宫人,只留下几个贴身护卫,我与沈垂杨并排跟在他后头。
“顶级太平猴魁的收账,还好罢。”前头的南玖突然停下了脚步来没头没脑地这么问了一句。
脑子里头“轰”地一声响,只是这么一个瞬间,仿佛浑身血液被抽走,四肢百骸一阵冰凉,再不能挪动一步。好不容易硬生生地挤了个笑出来,却不敢直视那人,“有皇上恩典,收账自然是好。”说罢,心虚地拢了拢自己云袖里头的手。
突然之间,旁边的人伸了一只手来握住我的,修长指骨根根分明,在关节处微微泛着青。那人握住我冰凉的手,终于传来一点点暖意。他微微施力牵引,终于止住我双手的不自觉颤抖,我跟着那人,一步步不自觉地向前走。
“沈大人。”曦宁帝又道。
“臣在。”
“朕的决策还算是英明罢,现下沈府上下可是井井有条。”边说边用指尖抚一株虞美人的艳色花朵。
我抬了头去看,正对上他狭促的双眸,里头似是深不见底的一汪深潭。年轻的曦宁帝迎风侧立,夏日的热风吹过,卷起龙袍明黄色的一个角。他脸上带着说不明白的表情,半真半假,似笑非笑。
“劳烦皇上挂心。”沈垂杨略显温和地笑了笑,握着我的手加了些力气,仿佛是要让我安心。
“唔。”那人沉沉应和一声之后又笑道,“你这性子倒是同当年毫无二致。”话虽是带着笑,却将虞美人花朵硬生生折下然后看着我。
“沈大人,朕想同沈夫人叙叙旧。”说罢,手腕一动将折下的花蒂扔进一边泥地里。
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身边的人只得放开我的手,淡淡道一句“微臣告退。”

“猴魁之事,皇上通透至此,自然是不用多言都能够清楚了。”我先开口。
“你这性子,当真是一点没变。”他垂了眸抬起腕子,似乎是想抚我的脸。
“皇上之所以留这么多猴魁给我难道不是一早就已经准备好让我套现了么。”我用袖子掩了半边的唇角笑,一边微微侧过头去不动声色地避过。
“是么,可这一次,朕当真没有这么想过。”他略显无力地将手垂下。
我的笑就这么僵在了唇边。
“你大可以留着,大可以当做打赏分给下人,再不济,就扔了。可是,你偏偏叫下人卖了套现。”堂堂一国之君,原本应该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此时此刻在我面前,居然笑得有些无奈。“朕之前以为一切都变了,可是,比起当年,你却又好像是一点没变。”
“皇上,妾身不喜欢‘当年’这个词,一点不喜欢。”我胆大包天地打断他,然后终于直视他道,“皇上,妾身本家是商人,自然是看重银钱,这实在怪不得我,更何况,若是顶级猴魁过了季那真是暴殄天物,辜负皇上一番美意。”
“朕以五百两收回的那些猴魁,若是你还要,便让摇光来取回罢。”他理理自己额上的鎏冕,“或者朕让户部尚书带给你,不过朕猜想,你是不会要的了。”
我讽刺地笑笑,“君恩难受。”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由始至终,那人都在试探我,我与他,皆是彼此心上的一根刺。市值三百两的猴魁,我若是安然任其留在身边,那便是我早已忘记,我若是一掷千金地弃置,那便是我仍旧放不下。所以,我差人拿去套现,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在这一场已然持续多年的无声周旋里,靠着从他那里学来的半真半假,我终于能够为自己扳回一程。





☆、第 10 章

我回到厅堂的时候,身着紫红色宫装的紫陌正端坐堂前,手里捧着一杯猴魁,尾指上套着点翠的金色指套,见我进来,她用杯盖拨茶叶的动作稍稍停了停。
“参见皇贵妃。”我跪地叩拜。
“平身。”话音刚落,身后厚重的四扇乌木门便合上,顿时屋子里暗了几分。
我低着头起身,却又听见她说“方才,皇上同嫂嫂说了些什么。”虽然口口声声喊我“嫂嫂”却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回娘娘,不过是闲话家常罢了。”
“本宫之前还奇怪,今年太平县猴魁进贡的数目,与往年相比稍有逊色,原来,竟是到这里来了。”紫陌坐在高台之上对我笑道。虽然是开门见山,却并不单刀直入,而是旁敲侧击,在那人身边这么些年,在偌大皇宫烟云深处的后宫,到底不复当年单纯心性和无害模样。

我到底无话可说,于是,默默站在底下进退不得,环顾四周,居然只有她同她身边几个心腹的宫人,踟蹰之际,突然听见三声“笃,笃,笃。”脆响,耳后传来折扇扣门之声。
回过头去看,来人用自己的玉骨扇子敲开镂着花鸟的乌木门迎着一室昏暗踏进来,暗红色的烛火“噗”地跳了一下。
他看看高台上的紫陌转头却对着我说话“我找了你半天,没想到你竟是在这里。”他话中带着笑意,微微消散方才的尴尬,边说边朝我走过来,揽了我的肩朝他怀中带了带。言毕又去看紫陌,“没打扰你同你嫂嫂说体己话罢。”
紫陌对着自己的大哥,到底不同于对我这么个“外人”,虽还是顶着皇贵妃的头衔端着架子,小儿女性子却出来了,“哥哥同嫂嫂还真是恩爱,不过一会子没见就这么急着找了,难道哥哥还怕我把嫂嫂吃了不成。”
“我虽在找你嫂嫂,却也在替娘找你,她老人家想问问你今晚家宴要定什么点心。”说罢便领着我退到厅堂外头去。

我稍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手上细细密密出了一层汗。身边的人托起我的手;低下头去露出白皙修长的项颈,替我将汗一点点擦干,全神贯注,仿佛再没有任何事情比这更加重要。我故意不去看那人侧面细长的眼睫,低下头细数青砖地上的接缝,鼻尖隐隐约约能嗅到一丝夏枯草味道。

有脚步声渐渐近了,细细碎碎连成一片,然后又渐渐远去。我抬头,只能看见明黄色一个角在转角消失,身后跟着一群行色匆匆的宫人,我不知道那人要到哪里去,自然也不晓得,方才那人看到这一幕,又是怎样的表情。

“今日家宴……我这个当少夫人的事先竟一点都不知道……”边说边自嘲地笑笑,尔后微微动动手,却没能成功地将手抽出来。
那人稍稍加了力气将我的手握紧了些,“不碍的。”他微微笑道,眸如点墨,“这么些年,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真的很好。”他的笑真诚至极,带着说不明白的温暖意味。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那笑容于我而言过于纯粹美好,对于我和南玖这般经历过诸多波折沉浮,日日陷在泥沼之中的人,这般笑容实在是鲜少可见,因而这样的笑容,最是可恨,最是令人手足无措。





☆、第 11 章

帝王家宴,非同一般,准备功夫自然要做足。
从承德行宫里运来的宫灯一排排地挂出来,本是夏夜却被灯火烛光打得亮如白昼。精致菜式一道道上来,动筷的人却不见得多,原本温馨的气氛此时居然显得有些许冷清。
我抬起手里的象牙筷子为身边的沈垂杨布菜,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刻意忽略对面投来的那道慑人而冰凉的目光。沈默克坐在我身边,忽而甩开自己手上不知几斤重的金扇子扇起风来,尔后掩了自己的面压低了声音对我道,“银子,我怎么闻到了鱼腥味。”
我蹩了眉头疑惑地看他,然后又舒展地笑开来,凑在他耳边说道,“沈默克,这个可不能怪我,今日的菜单可不是我这个沈夫人定的。”

我可爱可敬的铁公鸡大哥生平最怕便是鱼腥,一但碰了,便会浑身红肿结块,为了这个,他便从来不吃从水里来的东西,说不明白是什么怪癖。

说话间,宫婢已将一只盛着云吞的汤盅端放在我面前。我看着碗里的东西,用小金勺子挖开,然后便僵住。
“鱼髓云吞。”紫陌的声音似是隔了很远传过来。“臣妾知道皇上喜欢,便自作主张叫下人做了,皇上莫要见怪。”
曦宁帝朗声笑,“甚好,这鱼髓云吞,朕也想念多时,想起朕头一次在江南吃的场景,还真是叫人怀念。皇贵妃果然深得朕心。”

何谓鱼髓云吞,顾名思义,云吞馅以鱼髓同鱼脸肉肉馅和成,云吞皮要以绿豆和面粉,带三分巧劲四分绵力揉捻,包完云吞还要用已经熬煮整整三个时辰的鱼汤做汤底。这鱼最好是用东海鲟鱼,因为鲟鱼纤细,游动时往往附在其他鱼身上,因而全身只有鱼脸才是真真正正的活肉。而一条鱼,又能有多少鱼髓,因此往往做这道点心时便要耗费大量原材料,不言而喻,鱼髓云吞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的珍馐。

“承德不比京都洛城,鲟鱼自然是没有的了,不过,以鲶替代,倒也新奇。”皇上金口称赞,自然引得底下人的一片欣喜。
我轻轻将金勺子搁在一边,沈默克却将他的那一碗摆到我面前。“喏,别说我这个当大哥的不疼你。”
我刚白了他一眼想要反驳,却又听他说道“自小到大我同你为这个不知吵过多少次。”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虽是当大哥的,却没让过你这个妹妹几回。”然后,又颇令人伤感地扇了几下纯金的折扇。

我被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小时候,每当我提议吃鱼髓云吞,往往因为沈默克的怪癖作罢,等到年龄渐长,他的铁公鸡性格也显现出来,总以节俭这毫无新意的借口推脱。
再后来,我便嫁入了沈府,自己同那只铁公鸡也是愈发相像,秉承着不花一分冤枉钱的原则,人也渐渐没了什么索求。

“你倒也知道。”我话里带着暗讽。
“长兄为父,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像现在一般打得一手的如意算盘?”大约是有些心虚,他打扇子的动作微微快了些。“你虽不说,但你真当我这个大哥是白做的么,我知道,自小到大,鱼髓云吞始终是你的心头好,喏。”说罢,又将自己的汤盅往我这里推了一推。
我轻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鼻尖居然有点发酸,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所谓家的味道。





☆、第 12 章

我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云吞,囫囵吞枣似的硬灌了自己几只,尔后便再没了胃口。夜色阑珊,紫陌命宫人们匆匆收了桌子,各人也便都各自打道回府。

我枕着塞了茯神的翡翠枕头,靠在雕花的床框上直愣愣地伸出右手,一笔一画去描床沿上头的并蒂莲花。
“摇光。”我低低唤了一声。
“奴婢在。”
“你原来那主子,顶顶喜欢的,不是芙蓉玉面糕么,几时换成鱼髓云吞了。”
“奴婢出宫这么些年,实在不晓得其中缘由。”
“唔,是么。我倒还记得这些事情,摇光,我的记性是不是太好了些。”没等她答话,我继续说,“你是个通透的人,不是不晓得,你是怕讲了些陈年旧事,引得我不高兴又讨来一顿骂罢。”
“这么些年,我也不是不知道,我自己心里的气,大都迁到你身上了。你虽不说出来,我却也不是不晓得,有时候,我的怒气毫无道理,甚至可谓是无理取闹。就好似刚才,是我问的你,要你说,但是你晓得,你说了,免不了又是一顿骂,终归逃不掉的。你怕的,从来便不是我这一顿骂,你是怕我想到那些陈年旧事心里难过。真的,我晓得,摇光。”说着说着,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的话语愈发苍凉起来,眼角亦微微泛了光。

陈年旧事。的确是些陈年旧事了。 
我初见那人的时候,是在江南,轻舟画舫,湖面上也开着并蒂莲花。彼时,我到那里去不过是到姑母家乡金陵,顺便替我那铁公鸡大哥收些生意上的尾款。
画舫上的歌姬唱了什么我没听,不过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鱼髓云吞。我这张嘴极刁,又是正值年少,稍有不满便忍不住说个明白。然后支使明镜将画舫里头的厨娘叫了出来,然后长篇大论地说何谓真正的鱼髓云吞。
“照姑娘高见,这鱼要怎么挑才是上上之选?”说话的人隔了我几张桌子,我微微眯了眼打量他,那人穿玄色衣袍,袖子上滚着金边,绣工是洛城独一无二的繁花绣,一根线绣到底极其考验功夫,缎子也是极其考究的上等货色。说完话便举起杯子掩了自己大半面孔,他喝一口水,仿佛是要润润自己的嗓子。我看不清那人面孔却看见那人白皙而修长的一只右手。
我嗤之以鼻,心里晓得那人是存心想与我为难。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鱼,自然要选东海鲟鱼。”然后,将其中缘由悉数道尽。
那人轻笑一声,“啪”地摇开了扇子。“在下是头一次尝这江南的鱼髓云吞,多谢姑娘赐教。”说罢便放下一定银子,带着随行之人起身走了。我这时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狭长的一双凤眼无比深沉却又带着一丝狡黠,似笑非笑,半真半假,仿佛所有一切尽在自己掌握。

那个时候,我只当那人是一般的纨绔子弟。再后来,我到金陵沈家的钱庄去查账,然后又遇到那人。我将右臂搁在书桌上然后将头搁上去,微微侧着身子然后就听见这似曾相识的带笑的声音喊了一声“姑娘。”





☆、第 13 章

我懒洋洋抬起眸子扫他一眼,一旁的账房唤我一声“小姐。”
“怎么?”我仍旧恹恹的。
“这位公子要取五万两,银号里头实在是周转不来啊。”
“钱庄里头现下总共有多少银子?”
账房在我耳边轻声“不过六万两,实在是周转不开了。”
我暗暗蹩眉,支起身子自云袖里拿出一沓子银票开始细细数起来。待到我数到第十张便将那些银票交到他手上。“银号里头没这么多银钱周转,这五万两只当是我先借给你的,你立个借据,一个月之内便还到这里来吧。”
那人突然露了个极盛的笑容出来,“也好。”
那人执了笔架子上头的一支笔当下便立了借据,我有意无意去看那人的落款,最终看见“奚仲文”三个字。

现下想起来,我初识那人的时候他便已经是如此,带着说不明白真假的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那人总是站的极高俯瞰一切,从一开始,便带着玩味与人进行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给人一种无能为力的脱力感。

曦宁帝登基的时候在御膳房的菜单里头加了一样——鱼髓云吞。
关于他头一次在江南吃鱼髓云吞,关于曦宁帝钟爱鱼髓云吞的传言,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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