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深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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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深爱过-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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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集邮,亦不爱运动,当然不搓麻将。她有什么显著之嗜好?

    “我知道,看电视,每次她进房,第一件事是开电视机,第二件事,才是开灯。”

    “我不相信,”小郭说:“我不相信你实际上住在那幢公寓里。”

    “这是什么意思?”

    “你双眼用来作什么?”

    “看清楚你这种人的真面目。”

    “书房中有一只角橱,是不是?”小郭说。

    “是。”我说。

    “今夜回去,打开玻璃橱门去瞧瞧。”

    “今夜我不回去了,家不成家,回去干什么。”

    “周至美,承认你疏忽利璧迦。”

    “她又不是小孩子,你要我如何呵护她。”

    小郭摇头叹息,“你还是不明白。”

    我大口灌着各式各样的酒,舌头大起来,人飘向半空,不停说话,但没有记忆,后来整
个人软倒在地上。

    大抵是小郭抬我回家的。

    他仿佛还找来帮手,我听到他喝令:“抬他脚,这个混球,足足一千公斤重。”

    经过无数侮辱折腾,我还是到达家中。

    我的头像是裂开来一样,我肯定有人在我额角上劈了一斧头,我甚至肯定斧头还嵌在我
前头骨,在那里震动,而我的鲜血,正随着斧柄流下。

    我想跳起来上班,四肢不听使唤,我用手拨开窗帘,阳光洒进来,我连忙紧闭双眼。

    一个人的落魄潦倒总有个开始,这就是我堕落史的第一章。

    我爬起来去照镜子,其实头上没有利器,我跌坐下来呻吟,吃止痛药,喝番茄汁。

    喧嚷很久,才想起今日明日皆可以在家休息。

    休息,多久没在朝九晚九这段时间在家呆过,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传说中的工作狂便
是我这类人,连公众假期留在家中都有犯罪感,非得马不停蹄,穷凶极恶的做事,才能满足
我。

    我要熔化在工作上,死在岗位上,把每丝精力都榨出用在事业上。

    我要在厂里安置最新式的装备,促进生产,节省开销,这是我自小的愿望,做得最好最
好,出一分力,发一分光。

    如今我竞醉酒,如一团烂泥般摊在家中,醉生梦死。

    钟点女佣轻轻进门来,识相地掀开一点点窗帘。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我们屋子没有黏墙纸,用的是乳胶漆。

    屋于装修由利璧迦一手包办,我出门回来已经事事妥当。男主外,女主内,这岂不是应
当的。

    光线很柔和,整个色系是浅灰,淡得看不出来,有种特别效果,利璧迦在这种事上一向
有天才,在学校里,她念的正是美术。

    我们在英国留学,邂逅她的日子,是一个秋日,整个公园里都是深深浅浅的金、棕、
黄、褐。干叶落了一地,踏上去沙沙响,孩子们在叶堆中玩耍,笑声开朗响亮如银铃;呵呵
阿,呵呵呵,一连串不停地摇下去。

    她站在他们前面观看,神色恬静,一管高挺的鼻子吸引我,她整个人是这么纤细秀丽,
我不由自主放弃原来在走的道路,接近她身边。

    她转身看到我,向我点点头。

    我说:“孩子们最最快乐。”

    她脸庞相当瘦,一双有灵魂的眼睛略见憔悴,并不对我见外,脱口而出,“如果没有孩
子们,整个世界恶臭且沉沦。”

    其实我没有听懂。

    但在那种时候,我连忙清清喉咙,说声“是”。

    她微笑。

    孩子们仍然呵呵呵呵笑下去,那笑声像是要钻入蓝天白云,与云雀试比高。在这样的良
辰美景之下,我决定追求利璧迦。

    她们利家轮到她父亲那一支便式微了。叔伯仍然有地位事业,不知恁地,分家时她父已
经吃了亏,加上不善经营,境况不过小康,兄长婚后不大理事,一个妹妹性格全不似她,她
名正言顺过着孤僻的童年生活,毫无阻滞,并没有谁试图改变她,把阳光带进她生命。

    她很有艺术才华,艺术家会有一个毛病,清秀有余,现实不足。

    但在恋爱时期,再木独的人也会风花雪月一番,她那种气质在当时被我认为是最难能可
贵的。

    我把吃中饭的钱省下来送花给她:青莲色的鸳尾兰配白色的铃兰,一小束一小束,亲自
踩着雪冒着初春的寒气送到她宿舍门口。

    有时她迟出来,我喷着白雾疯等,看到她的面孔,感觉上犹如阳光第一道金芒射入我生
命,感动至鼻子发酸。

    利璧迦的反应并不热烈,我赴以全力来融化她的矜持。

    那时已有同学说不值得花那么大的劲。在外国,因为寂寞,男女关系每每一拍即合,十
分随便放纵,长年累月的追求,绝无仅有,亦无此必要。

    我还在应付论文试,往往工作至天亮,直接去找利璧迦,双眼布满红丝,喉咙沙哑,但
精神却有回光返照式的旺盛,一点也不眼困。

    也许是这样便感动了她。

    男女之间实在不应有怜悯、同情、迁就这类感情因素,但当时年轻不懂,并且十年前的
风气与现时不一样,女性总是含蓄畏羞,不拒绝也就是等于接受,利璧迦是否真的爱我,如
今想起,真是个谜。

    我们在冬天结婚。

    我挣扎到书房,抬头闯看到那只角橱,小郭说什么?角橱的玻璃门内有什么?

    我拉开玻璃门,一看之下,真正呆住。

    橱内有一格内放着密密麻麻的小玻璃瓶子,高高矮矮,都三四厘米左右,有圆的扁的央
的长的球形三角甚至如一只贝壳了朵花一把小扇子般的,式式设计精美,玲珑剔透,这些是
什么。

    我用两只手指拎起其中一只细看,咳,这是小型香水瓶子。

    我约莫数一数,足有一百多瓶,老天,她是几时开始收集这些东西的,我竞不知道,一
闻橱门,但觉香气扑鼻。

    我接着标签上的牌子:午夜飞行、花中之花、我之爪、盾、莎利玛、巴黎、含羞、风之
欧、十九号、第五街、野性之水、狄奥小姐、鸦片、菲芝、、花园、采妮:白色香肩、绿
钻、夜之建、耳语、黑、以马内利、苏菲亚、掸手象牙、箩莎士夫人、灰色法兰绒、弥的、
再见、亚玛松,草书、自麻布、青春露、狄拉兰他、芜茵……

    我从不知道利璧迦有这种嗜好,她不像是这么琐碎的人,这种小瓶子要花上好几年来收
集,恐怕是样板,来处不易。

    我发了呆,终于我看到一只扁圆平坦的瓶于,上面印着“晨曦”好熟。小郭说过,利璧
迦用的香水,正是晨曦。

    我走到她的房问去,看个究竟。

    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利璧迦没有梳妆台,要命,怎么一直没留意。

    她的化妆品放什么地方,总得搽口红吧。

    我拉开抽屉找,一格一格都是衣服,她临走只取走了必需品,很多东西都剩落在此。

    终于我在茶几上找到一只中型藤篮,打开盖子一看,原来里面放着的,便是林林总总的
化妆品,我看到那一瓶著名的金罐润面霜,她并没有把它带走。

    我再找到浴室去,一瓶用了一半的大号晨曦放在浴巾旁。

    她走得那么突然,像是蓦然消失在空气中;似科幻小说中那种踏进第四空间的人,咖啡
还在冒烟,香烟吸剩一半,人忽然无影无踪,永远不再出现。

    我心中闪过一丝恐惧,倘若利璧迦永远不再回来,我该怎么办。

    我发呆,女佣人进来收拾,一看房间像是完全没有动过,便顺口问道:“太太几时回
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太太是去旅行吗?”她又说。

    我不能回答她的问题。

    电话铃响,她去听电话。

    “是二小姐,她说要来看你。”

    是我小姨,东窗事发。

    我坐在沙发上,手中把玩那些小香水瓶。

    我不相信利璧迦会完全消失,即使对我有意见,她也该与家人联络,小姨像一阵风般赶
来,她与利璧迦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性格似一只红辣椒,喧嚷活泼厉害,但我反而觉得容易
与她沟通。利璧迦与她很友爱,但是并不十分亲密。

    她坐在我对面,以精利的目光射穿我的脑袋,问:“我姐姐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喂,姐夫,你不知道谁知道。”

    “我请私家侦探调查,他说她去了纽西兰。”

    “纽西兰何处?你不打算追过去?”

    我闭上眼睛。在一个星期前,我会说“我有工作,我离不开”,以及“她要回来,总会
回来,否则相处同一屋子,亦如陌路人。”

    但今日下午我十分迷茫。

    小姨叹曰气。“这是怎么发生的?”

    我用手揉额角。

    “你们一向是模范夫妻呀。”

    “利璧迦没有与你们接头?”

    “没有。”

    她脸上也有一丝焦虑。我相信她。

    利璧迦绝对不会玩手段,她不是那种人。

    奶终归会同你们联络,请叫她回来,无论怎样,有个交待。”

    “你们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

    “我不知道。”

    “你一向爱她。”

    我站起来,“我要洗把脸,你别走,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开了很热的水淋浴,酸软的肩膀略能活动,水汩汩淋在我面孔上,有点痛快,委屈郁
气稍减。

    我套上运动衫出来。

    小姨在检查衣柜。

    她说:“新买的衣裳连招牌都没有除,也不带走。”

    “会吗?她计划出走已经有好些日子。”

    “辞职、找学校、等我出差,都不是三两个月可以办得到。”我说。

    小姨问:“如果她回来,你们会重修旧好?”

    “我不知道。”

    我躺在床上,那股晨曦的清香又钻进我鼻子。

    会的。利璧迦,只要你回来,这件事,只当没发生过,我可以做得到,小姨还在说:
“你们一直那样恩爱。”

    我拉她出去吃饭。

    我吃得意外地多。

    以往因为利璧迦苗条得无以复加,我也不敢放胆吃,怕多个肉肚,配不上她。

    现在还有什么顾忌。只见珍馐百味,并不觉得美昧。

    小姨见我没精打采,便说:“一有消息,立刻就通知你。”

    我送她回家。

    她说:“暂时我不打算告诉父母。”

    我没有异议。

    小姨忽然说:“在外国,有许多男人诳说老婆离家出走,实际上已把她干掉,埋在后
园。”

    我啼笑皆非,瞪着她说:“当心我掌掴你。”

    小姨叹口气,“你不会的,像你这么理智及有节制的人,才不会做这种事。”

    我轻轻说:“追你姐姐的时候,我亦曾经疯狂过。”

    “是的,我听说过,你很宠她。”

    我到唐人街餐馆去做侍应,捱得几乎生肺病,足足一年,连带以往的节储,买了像样的
戒子给她,为的是不想让她美丽的手指受委屈。

    到底年轻,休息一个暑假,元气又恢复过来。现在?熬一个午夜场电影已经死去活来。

    豪情不再。

    那时候视利璧迦犹如小仙女,没有她,我的生命便失去全部意义,故此为了自己,不得
不重视她,呵护她,给她最好的,缠缚住她的心。

    结婚那日,我才松口气,几乎虚脱。

    “到家了。”小姨说。

    “再见。”我说。

    小姨下车,探头进来同我说:“我会告诉她,你已失魂落魄。”

    “才没有。”

    “别嘴硬,我看得出来。”

    夜未央。

    我通过传呼机找小郭。

    小郭说:“周至美,你找个女伴好不好?我没空,我在听音乐。”

    “我付钱给你,一小时八百元。”

    “周至美,这般价钱何不去找一级侍酒女郎。”

    “我好男风,行不行?”

    “滚你娘的五香茶叶蛋。”电话砰的挂上。

    他拒绝了我。

    女郎?我总共只认识那几位女性。因为追求利璧迦太过吃力,我心怀恐惧,不敢再动其
他绮念,女人不好惹,一个还不够?不如寄情工作。

    除了亲人,只有张晴及马利安威廉斯。

    张晴呢,怕她那张嘴,呱呱叫。我苦笑,以前女人怕被男人害,现在男人更怕女人不知
适可而止。

    至于马利安,算了。我对洋女一向没有兴趣,读书的时候都不曾动心,现在更加不受引
诱。

    难道这样独自守到天亮?

    从没有这样早回过家。

    以前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后生单单等我一个人,我一定,他才熄灯锁门。

    要不回写字楼,那里是我的归宿,翻翻公文,说说笑笑,又一个黄昏,但今日我步伐沉
重,没有这种劲,渐渐向家里走去。

    汽车里坐着一个人,是张晴。

    她在这里等了多久?我并不觉感动,认为她傻,天气相当凉了,坐在车里并不好受,幸
亏我终于回来,要是决定往别处溜达,她岂非笨过守株待兔。

    我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

    “周至美,”她跳下车来,“告假也不与我说一声。”

    “我以为你生气。”我说。

    张晴歪一歪嘴角,“我有生气的资格吗,做软皮蛇你还不睬我。”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请我上去坐坐?”

    “我妻子不在,孤男寡女不大方便。”

    “站在这里,请我吃西北风。”

    “你也该回家了。”

    “周至美,你对我何其吝啬。”

    “我不是玩弄感情的人。”

    她气馁。

    我也略觉自己拒人千里之外。但是我怕麻烦,张晴已经做得这么露骨,一给她机会,便
如野火烧山,不可收拾。

    “来,我送你回去。”

    “也好。”

    我还没有踏上她的小汽车,一部计程车自街上转进来,下来的竟是金发的卫理仁。

    她看到我,先是欣喜,一眼又看到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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