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批评的魅力-二十世纪西方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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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批评的魅力-二十世纪西方文论-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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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中,并因此而为他们的亲人追寻转折的道路。”① 

       为此,贫乏时代的诗人注定被抛入人神之间。一方面,他首先看到了别 

  人尚未看到的远古诸神的指号,听到了神的召唤,而不得不执着地追随神, 

  背离这无神的时代,成为真正的“孤独者”,另一方面,他又受天命所托而 

  在这个丧失聆听的时代向他的同胞传达神的信息。 

       海德格尔称:“由于神的缺席,那给世界以基础的基础隐匿了……没有 

                                        ① 

  根基来支撑的时代悬于深渊之中。” “世界”已成了“深渊”,因为澄明(神、 

  意义之源)并不在场,太阳沉落了,大地堕入黑暗。“深渊”所揭示的正是 

  大地因无神而出现的黑暗。人作为意义之源取代神只是人的自大自欺,人心 



① 海德格尔 《诗人何为?》,见《诗、语言、思》,第94 页 

① 海德格尔 《诗人何为?》,《诗、语言、思),第9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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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照亮的一切不过是人心制造的幻像。但人并未意识到这一点,甚至丧失了 

意识这种处境的精神能力。 

     显然拯救必先来自深渊处境的自觉与发现,在“世界之夜”的时代,世 

界的深渊必须被人体验和忍受。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那些“进入深渊者”, 

那能进入深渊和敢进入深渊者正是诗人。在走向深渊的途中,我们遇到了一 

位现代诗人——里尔克。 

     海德格尔认为,里尔克达于深渊底部而向人们昭示了深渊的本质:唯意 

志主义。里尔克指出近代唯意志主义同主体性对象意识的结合导致了特殊的 

观照物的方式:对象化。自然万物按照意志的要求在人的意识中被设为对象, 

世界图像取代自然本身的涌现而成为唯一的“现实”,人们看到的是一个个 

与意志相关的意识建构物,关注的是在场的对象,不在场的世界隐匿了,物 

也隐匿了,它们的存在日益被迁移到金钱的震响中。人再也见不到不在场的 

世界与物(自然、大地),但正是这不在场的世界与大地构成人生存的保证 

与庇护。 

     在里尔克看来,拯救应来自一种“意识的逆转”,真正返回意识的内在 

性,从算计性的对象化意识转向心灵性的非对象化意识,即由意识的外在性 

返回内在性,从习惯于对可见的外在对象的把握转向对不可见的内在领域的 

把握。正是在这“不可见”的心灵空间,我们见到了在对象化世界和技术、 

金钱关系中见不到的一切:存在的敞开。 

     所谓“意识的逆转”是自我意志的言说向内在心灵呼唤的言说的转换, 

即恢复语言与存在的关联。内在心灵呼唤的言说作为“存在的歌呤”将帮助 

人走出技术世界而返回“最宽广的存在之域”。但是,这种语言的逆转需要 

极大的勇气,因为人已经习惯了将语言看作自我意志的造物,表达意愿的工 

具。 

     在这里,我们又看到了诗与语言、语言与存在的一体关系。在这个贫乏 

的时代,唯有诗人的歌吟传诵着存在(神)的言说, 

     里尔克的诗是对“即将到来的世界时代”的应答,它触及到贫乏时代的 

诗人的真正本质,即他是这一时代向世界时代转换的先行者和使徒。只有实 

现了这样一种本质,那真正的歌呤才会出现,这是存在之歌,建构“世界时 

代”之歌,将引导人走出深渊。 

     无家可归也许是贫乏时代的诗人最痛心的感受。在这个时代,沉沦于俗 

世的人是绝对不会有这种漂泊感的。只有诗人念念不忘人类被逐出的家园, 

不忘与神同在的时代。因此,贫乏时代的诗人成了“家”最忠实的守护者。 

     海德格尔把诗人赫贝尔称为“家之友”,认为他心目中的“家”就是存 

在,自然。他本人常用“自然”来称呼这个“家”。 

     赫贝尔大半生在异地他乡度过,但对童年和故乡的回忆始终召唤着他。 

他大部分诗歌都是用巴登地区的方言写成的。海德格尔称,他经由“方言” 

而“栖居在对语言的澄明的接近中”,即“家”的澄明接近中。赫贝尔深知 

家与方言的关系,深知方言中掩藏着他亲爱的乡土,伟大的自然,而他在穿 

越方言的途中接近“家”,在守护并拥有方言中踏上归家之路。 

     作为“家之友”,他对“家”有一种特别的领悟,深知“家”的本性在 

于它的“自然性”,那协调万物、滋养万物、丰盈众生的自然性。他一往情 

深地关注这自然性,成为“家”的知音。 

     海德格尔认为,人一方面以技术的方式制造一个“假冒的自然”,按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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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意志与欲望维持并装扮着这个“自然”,摧毁着人生存的大地,另一 

  方面又生存在这个虚假的“自然”中习以为常,将真实的自然忘得一干二净。 

  但赫贝尔却以方言的歌唱守护着自然之家,因为方言还保持着语言原初的命 

  名力量,方言是前技术化时代的语言,是自然语言的言说。在方言中,人贴 

  近泥土和大地,方言言说着存在者原初的存在,未被技术语言污染的存在。 

  赫贝尔以最纯真优美的方式把宇宙乡土化了,从而把技术化的自然还原为自 

  然的自然,把技术化的“物料”还原为物本身。这种自然和物本身不是抽象 

  的概念和公式,而是充满生命和感性力量的东西。乡土化无疑是一种诗意的 

  筑造,它所筑造的是一种更为根本的栖居,“存在之家”的栖居。 

       在海德格尔的著作中,荷尔德林是提到次数最多、获得评价最高的诗人, 

  因为在他看来,荷尔德林是贫乏时代的“诗人之诗人”,是从未来的“世界 

  时代”走来,启示、引导贫乏时代的诗人之诗人。从根本上看,荷尔德林不 

  是从技术世界的深渊走来,而是从正在降临的神那里走来,正是他,给这个 

  贫乏时代带来了“未来的希望”。 

       海德格尔声称,荷尔德林作为从未来走来的诗人,已经在他的歌声中给 

  现在这贫乏的时代注入了未来的因素,未来已经通过他进入了现在,虽然这 

  一切还不为人知。在这种意义上,海德格尔说:“如果认为荷尔德林的时代 

  只是在 ‘每个人’都理解了他的诗那天才到来,那将是一个错误。荷尔德林 

                                     ① 

  的时代不会在这种误解中来临。”在这个贫乏的时代,荷尔德林的诗显得“不 

  合时宜”,不被人理解,恰恰证明了这一时代的贫乏。作为神 (存在)的声 

  音,他的诗是为聆听神的召唤的诗人以及这一时代中别的先行者而写的。不 

  仅如此,海德格尔还断言,荷尔德林的诗作为未来之诗不仅现在不能被超越, 

  而且将不会消亡,因为作为歌吟它是存在的天命而不是人的声音。 

       在这个背离家园(神、存在、自然)的贫乏时代,荷尔德林所传达的“天 

  命”便是“归家”。作为“家”中的来者,他向漂泊流浪者讲述了“家”(本 

  真的存在)的故事,作为神的使者,他引导着游子们艰难地返回“家”。 

       海德格尔认为,“家”作为历史性的栖居之所,乃是接近存在的本源的, 

  因为,在“家”中住着神(存在之真),而归家就是返回这一本源。归家是 

  贫乏时代诗人的天命,他必须呼唤神打开家门。于是,贫乏时代的诗人面临 

  一种痛苦的处境:他必须言说却又无法言说。正因为如此,诗的歌吟只能是 

  一首“无字之歌,因为它没有真正命名的言词。无字之歌是贫乏时代的诗歌 

  言说,对于这一时代的诗人来说“只有一种可能:他必须靠近神的空缺…… 

  在对这种空缺的准备性接近中充分等待,直到在对缺席的神的接近中获得第 

  一个命名的词”。② 

       在这个贫乏的时代,一切本真诗人的歌吟都是“归家之诗”,因此,只 

  要诗的隐喻回荡在诗的言说之中,这种“归家”就会成为现实。未来的“世 

  界时代”就会取代这个贫乏时代。 

       海德格尔所说的“归家”就是返回大地和自然,回归本源的存在,守护 

   “天地人神”四重整体。在那里,“大地与天空、神与众生……合为一体, 

  四者中的每一个均以自身方式反映其他三者的在场”;同时,人与大地,与 

  万物亲密无间,与自然冥化合一,守护着大地的充盈,使世界成为可居住的; 



① 海德格尔 《对荷尔德林诗歌的阐释》,《海德格尔全集》,第31 卷,第435 页 

② 海德格尔 《追忆诗人》,《海德格尔全集》,第31 卷,第313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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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自然不再对立,而是建立一种和谐安宁的关系……海德格尔试图以此来 

与当今这个“技术统治的世界”相抗衡,来抵御人在这个“贫乏时代”的非 

本真的、虚假而荒诞的存在。 

     回归大地,重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多么美好诱人的理想!然而,它能 

够像海德格尔所说的那样,通过诗人和艺术家的呼唤而实现么? 

     应当说,人与自然的分裂和对立是以人类的祖先——亚当和夏娃——被 

上帝逐出伊甸园为象征和开端的。 

     圣经说,亚当和夏娃是因为“原罪”才受到上帝的惩罚,被逐出伊甸园 

的。 

     奥地利作家汉德克 (Peter Handke)却说,他们被逐出伊甸园,并不是 

因为“原罪”,而是因为想变得同上帝一模一样。 

     两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一样的,只不过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所谓“原罪”即违反上帝的禁谕,受蛇的引诱偷吃了知善恶之果。人类 

的祖先在偷吃这禁果之前,是不知善恶美丑,混沌愚昧的,只因吃了那智慧 

之果,才懂得了分辨它们,才有了“原罪”,才被赶出伊甸园,被罚终身劳 

作,生殖,死亡。上帝为什么要禁止他们尝那智慧之果?又为什么要那样严 

厉地惩罚他们?答案只能是:全知人能的上帝绝不能容忍他的造物也有智 

慧,因为一旦人也有了智慧,就会同上帝一模一样,就会向上帝要求平等权 

力,与他分庭抗礼。 

     因此,人之所以成其为人,是因为有了分辨真假善恶美丑的能力,有了 

智慧,即有了意识与自我意识。在这里,“原罪”=意识和自我意识。 

     但是,自从有了自我意识,成为“自为之物”,人也就从自然中分离出 

来,开始了与自然的对立 (在此之前,人与自然合为一体,只是自然的一部 

分)。人开始感觉到自然的强大,自然对自身的压迫与限制,产生了对自然 

的恐惧,意识到自然强加给自己的必然。这种必然对人来说无疑是一种痛苦, 

人当然不会甘心于此。于是,这才有了认识自然、战胜自然、征服自然的原 

始欲望,而科学技术便是人实现这一欲望的工具。在与自然作斗争的漫长历 

史中,这个工具被人不断地发展、完善,在它的帮助下,从人征服自然的原 

始欲望中产生的实践又受自身内在逻辑的支配,不可逆转地逐步导致了人对 

自然的征服、主宰、奴役和破坏。人终于变得同上帝一模一样了,甚至自己 

就成了上帝。 

     然而,一旦获得了对自然的自由,统治了自然,人却遭到了可怕报复: 

摆脱了一种必然性——被自然所统治的必然性——却陷入了另一种必然性, 

即被科学技术和物统治的必然性。科学技术原本是人与自然作斗争并战胜自 

然的工具和手段,这时却成为支配人及其生存世界的一种独立的外在力量: 

     科学技术把人与自然的关系变成了占有者与被占有者、使用者与被使用 

物、生产者与原料的关系,把自然“对象化”、“人造化”了,将它变成了 

一个没有温暖、没有爱,死气沉沉的、冷冰冰的“金属框架”,从而带来了 

 “世界之夜”和“没有尽头的冬天”。 

     科学技术剥夺了人的自然性,压抑并摧残着人的本质。人被工具化,机 

械化,标准化,非人化。它导致了精神的贫乏,情感的丧失,个性的扭曲。 

科学技术对自然的统治是同对人的奴役紧密相关、同步增长的,科学技术愈 

是进步,人对人的统治力量便愈是强大,对人的管理与控制便愈是严密,愈 

是冷酷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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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技术使人获得了驾驭自然的自由,但与此同时又将人置于物的必然 

和强制之下。人愈来愈沉迷于物质追求和消费追逐,从而被物的贪欲所控制, 

依附于一种虚假的满足,成为物的奴隶。 

     总之,人对自然的自由越大,这种自由带来的后果对人的限制也越大, 

人对科学技术的依赖也越深。自由走向了它的反面,变成了必然。这就是辩 

证法。 

     因此,被自然所统治或统治自然(这意味着被人自身为了战胜自然而释 

放出来的怪物——科学技术——所支配),二者必居其一。犹如面对两堆一 

模一样的干草的普里丹之驴,选择了其中的一堆便放弃了另一堆一样,对人 

来说只有一种可能性,即只有必然性。今天,既然他已经奴役了、破坏了自 

然,那么,失去自由,受科学技术和物的摆布和奴役便是他必然的命运,而 

重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回归自然便只能是一个虚幻不实的梦。伊甸园永远 

消失了,天堂的大门永远关闭了,重返又如何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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